張京墨的這枚火融丹,讓他足足休憩了三月,身體才恢複了一些。


    這三月之間,張京墨同一個凡人一般,身上一絲靈氣也沒有。張京墨也自知為了煉出火融丹傷了根本,想要恢複過來恐怕需要慢慢調養。


    然而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留給張京墨,他準備在入冬之後,便帶著陸鬼臼去幽洞尋那本屬於陸鬼臼的《血獄天書》。


    當初陸鬼臼得到這奇書,也是在煉氣期。隻不過那時的他二十多歲才到煉氣期四層巔峰,和現在的修為差不多。


    和張京墨結仇的岑道人徒弟,六歲入道,用了五年時間到了煉氣期四層。


    現在陸鬼臼也是十一歲,卻已是煉氣期四層巔峰。


    四層和四層巔峰,雖是隻多了幾個字,卻是十幾年的時光。張京墨清楚的記得,當年的陸鬼臼,都在二十多歲時,超越了岑道人的弟子。


    更不用說現在這個十一歲的小妖孽了。


    張京墨煉成火融丹這件事,不光轟動了淩虛派,連其他門派見到異象之後也都紛紛前來打探,想知道是何方高能,居然煉出了火融丹。


    掌門倒是十分善解人意的替張京墨把這些人攔下了,沒有讓人來打擾休養中的張京墨。他在丹藥出世一月之後,帶著些靈藥來探望了張京墨,竟是沒有開口詢問火融丹到底去了何處,想來也是百淩霄同他打了招呼。


    既然沒有人打擾,張京墨便將所有的精力放到了修養身體上。他之前雖是去過幽洞,甚至探究出了如何取得《血獄天書》的方法,卻還是不敢托大。畢竟每一世都有些細微的差別,一個疏忽,便會讓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奪取生命。


    張京墨吃的苦頭已經夠多了,根本不想在這種事上翻船。


    再說那《血獄天書》,這奇書可以說是陸鬼臼強大的一大根基,張京墨當初也並非沒有想過修煉,但他很快發現,隻有十絕靈根才能修習這本奇書,他就算拿到了書,卻和拿到一疊廢紙沒什麽兩樣。


    既然如此,張京墨便隻好另尋出路,可他努力了千百回,也失敗了千百回。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是有一種名叫天才的人,隻消幾十年,便能比得上別人幾輩子的努力。


    陸鬼臼並不知張京墨在準備出行。自從他在看到張京墨頭發因為煉丹變白之後,整個人都被打擊到了。


    在陸鬼臼的眼裏,師父煉丹就是為了賺錢養家,他必須要盡快變強,才能夠添上一份自己的力量,讓張京墨不至於如此勞累。


    張京墨並不知道陸鬼臼的想法,他本以為直到出發,陸鬼臼的修為都應該保持在四層巔峰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就在落雪的第二天,陸鬼臼又突破了。


    張京墨本在打坐,卻忽的感到了靈氣異樣的波動,他稍微一探查,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愕然的神色。


    陸鬼臼突破的很輕鬆,並非是為了速度強行提高修為。他突破之後便覺的渾身上下都疼痛了起來,忍不住倒在床上,發出微弱的呻丨吟。


    張京墨走進了屋內,抱起了陸鬼臼,然後用自己的靈力減緩了陸鬼臼的痛苦,他道:“忍住。”


    煉氣期五層之後,便會一層一層的改變身體體質,由外而內,將肉體煉化。而當煉氣期頂層,達到築基之時,便是最後一步,煉化丹田。


    陸鬼臼初入五層,自是有些疼痛,但這疼痛是不可避免的,張京墨隻能看著,卻是幫不上什麽忙。


    陸鬼臼在疼過之後,渾身一鬆,卻像是褪掉了一層皮似得,他感受著身體的輕盈和舒爽,腦袋在抱著他的張京墨身上蹭了蹭,口中道:“師父……好舒服呀。”


    張京墨笑道:“泥猴,還不快去洗洗。”


    陸鬼臼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滿身汙垢,他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張京墨倒也不嫌髒,抱起陸鬼臼就走向了沐浴的地方,然後將陸鬼臼整個人都丟進了靈泉之中。


    陸鬼臼埋頭洗著身上的髒汙,待他洗淨之後,才衝著張京墨喊了聲:“師父,你也來洗洗吧。”


    張京墨道:“我就不洗了,你好好在這靈泉之中鞏固根基。”他說完轉身便走,眉宇間是一派舒展之意。


    按照陸鬼臼的這個發展速度,張京墨對未來的信心更加充足了……


    因為陸鬼臼意外突破,張京墨的行程不得已推遲了。


    現已十一月下旬,天空中剛降下薄雪,整個淩虛派也都裹上了一層銀裝。


    在等待期間,張京墨的好友又來找他喝了幾次酒,在知道陸鬼臼已經煉氣期五層之後,也是連呼了好幾聲妖孽。但最後倒竟是有些擔心張京墨了。


    張京墨聞言笑道:“你擔心我什麽,誰不想有這麽個徒弟?”


    於焚搖了搖頭,歎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張京墨道:“何出此言?”


    於焚道:“我前些日子找那算命的算了一卦。”


    張京墨道:“哦?”於焚口中那個算命的,是個專攻卦象的修士,幫人算卦的代價極高,算的卻是極準。


    於焚道:“這次的卦象是……大凶。”


    張京墨飲盡了自己麵前的酒,用手指摩挲著酒杯,笑道:“凶也好,吉也罷,該做的事總是要去做,總不能聽了你這話,我就將他逐出師門吧。”


    於焚聞言也覺的是個道理,他搖了搖頭,便什麽也不說了。


    其實張京墨拿自己這個好友有些沒辦法,他知道於焚要走的是條怎樣的路,也試圖阻止過,但幾乎每一次都失敗了……眼見著於焚對修煉越發的不上心,心中除了歎息一聲,竟是想不出什麽法子。


    修仙也是修心,修心幾乎隻能靠自己。想不通事情別人說一萬遍你還是想不通,唯有等時機到了,才會突然開竅,恍然大悟。


    可那時機何時才到,卻是沒人知道。


    喝著小酒數著日子,張京墨等了兩月,終於在二月初的時候,和陸鬼臼一同出了淩虛派。


    他對所有人都說是想帶著陸鬼臼去見識見識人間百態,沒有同任何人說出此行的目的地。


    百淩霄得了火融丹,早已閉關,張京墨和於焚飲了最後一次酒,便帶著陸鬼臼,飛出了山門之中。


    此時天寒地凍,還少年模樣的陸鬼臼穿著一件紅色的棉衣,雖不像個年畫娃娃了,倒有幾分像是那畫本裏鬧海的哪吒。


    陸鬼臼並不知道張京墨要帶他去哪裏,他也沒有打算問,反正在他的心裏,這個世界上最不會害他的人,便是他的師父了。


    幽洞距淩虛派有些遠,但每年淩虛派都會派出一部分弟子於幽洞之中尋覓草藥。


    隻因幽洞之中靈獸等級不高,還會生出一種特殊的草藥,那草藥性寒量多,是煉製一般寒性丹藥的最佳選擇。


    當年張京墨可沒有現在這般疼愛陸鬼臼。陸鬼臼不得不每年都接下門派的任務,以換取靈石。


    而在他某一次進入幽洞之後,他卻鬼使神差的掉入了另一條隧道……然後,得到了《血獄天書》。


    這種氣運,張京墨十輩子都不曾遇到過一次。


    此時寒冬未盡,幽洞之中刮著凜冽的陰風。這個季節,一般很少有門派弟子前來采藥,因為太過寒冷也太過危險,而張京墨正是掐準了這個時間,準備趁沒人的時候,找到那本《血獄天書》。


    師徒二人行了十幾日,總算是到達了幽洞門口。


    在洞穴前,張京墨遞給了陸鬼臼一枚丹藥,叫他入洞之後含在口中。


    陸鬼臼也沒問這是什麽丹,便乖乖的捏在了手裏。


    張京墨又道:“這幽洞之中有些陰鬼,會化作你逝去親人的模樣,你到時切不可驚慌,為師就在你身邊。”


    陸鬼臼點了點頭。


    張京墨朝洞中望了一眼,便牽起了陸鬼臼的手,一步步的踏入了幽洞之中。


    其實張京墨此次幽洞之行,不帶陸鬼臼也可尋得《血獄天書》,但一來他想鍛煉陸鬼臼以為幾年後的玄武之會做準備,二來這幽洞是修煉《血獄天書》的絕佳環境,所以他便將陸鬼臼帶在了身邊。


    一入幽洞,即便有靈氣護身,但還是感到了一陣浸人心脾的涼意,張京墨牽著陸鬼臼的手,一步步的往裏走。


    洞外是呼嘯的風雪,洞內雖無一片雪花,卻讓人從心底裏覺的發冷。


    張京墨怕陸鬼臼凍著,便讓朱焱化作的小雀停在了陸鬼臼肩頭,陸鬼臼瞅了一眼那嘰嘰喳喳的雀鳥,就又收回了目光。


    幽洞幽深曲折,道路蜿蜒猶如一個複雜的迷宮,張京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口中卻是在數著什麽,若此時陸鬼臼能看到張京墨的臉,就會發現他的師父幾乎是閉著眼睛在走路。


    陸鬼臼的小手牢牢的抓著張京墨的大手,他在入洞之後,便時不時的朝四周張望,對這未知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然而走了數百步之後,陸鬼臼握著張京墨的手忽的緊了緊,似乎是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張京墨察覺了陸鬼臼的異樣,但並未放在心上。他並不知道陸鬼臼從小就有關於母親的記憶,所以以為一個十幾歲從未見過死亡的孩子,大概不會被陰鬼影響到。


    然而此時此刻,陸鬼臼卻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跟在了他的身邊,口中幽幽的喚著:“鬼臼,鬼臼,我的兒,我的兒啊……”


    陸鬼臼呼吸一窒,握著張京墨的手更緊了,他看著自己母親的臉開始腐爛,掉下一塊又一塊的血肉,蛆蟲從眼眶鼻孔中冒出,她的臉越飄越近,竟是快要貼到了陸鬼臼的臉上。


    陸鬼臼臉色慘白,卻不吭一聲,他的手裏冒出的冷汗讓張京墨發現了不對勁,張京墨頓住腳步,低頭柔聲詢問:“怎麽了?”


    陸鬼臼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然後慢慢的搖了搖頭。


    張京墨道:“是不是冷?”他見陸鬼臼臉色煞白,緊緊抿唇,還以為是太冷,於是便叫朱焱將靈火燒旺了些。


    陸鬼臼這才感到了一絲暖意,他看著自己師父溫柔的麵容,又看了看自己逝去的母親的臉,然後眼神便沉了下來,一步步跟著張京墨繼續往裏走。


    女人的麵容還在變化,時而哀戚,時而憤怒,可陸鬼臼的臉色卻好了起來,他的眼神已經透過了陰鬼化作的幻象,投向了未知的遠方。


    張京墨領著陸鬼臼走到了一座石牆麵前,前方明明是死路,張京墨卻是牽著陸鬼臼的手一步便踏了進去。


    陸鬼臼還睜著眼,他見狀心中雖是微微一驚,卻還是將叫聲壓在了口中。


    穿過牆壁,便豁然開朗,陸鬼臼瞪著眼看到一條狹窄的小徑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那小徑隻有一隻手掌的寬度,小徑之下,竟是看不到頭的黝黑深淵。


    陸鬼臼心神搖動,不由的頓了頓腳步,他正踟躕,卻聞張京墨一聲道:“閉眼。”


    陸鬼臼聽話的閉上眼,拉著張京墨的手卻是越發的緊了。


    張京墨心道陸鬼臼果真隻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見到這些畫麵有些害怕也是正常的,他便彎腰將陸鬼臼抱起,然後麵色平靜的踏上了那小徑。


    小徑之下的深淵內,發出一聲聲似女人哭號的哀叫,叫的陸鬼臼心神搖曳,渾身都發起抖來。


    張京墨早已料到這種情況,便道:“吃下我給你的丹藥。”


    陸鬼臼聽到張京墨的聲音,抿著唇從袖中掏出丹藥,塞進了口中。


    丹藥一入口,陸鬼臼便感到了體內湧起一股熱流,那熱流順著他的喉嚨一直到了丹田,原本被因哭號而變得寒冷的身體,再次熱了起來。


    張京墨道:“鬼臼,之後的道路比這還要艱險百倍,這次有為師陪著你,護著你,之後的路,卻隻能你一個人來走。”


    陸鬼臼不知張京墨這話什麽意思,他隻是死死的抓著張京墨的衣襟,小聲道:“師父,我不想離開你。”


    張京墨不語,隻是伸手輕輕的摸了摸陸鬼臼的頭。


    陸鬼臼把臉埋貼在張京墨的胸口,感受著他師父心髒沉穩的跳動,寒冷的風和淒厲的叫聲,似乎都無法再影響他。


    小徑之後,便是一塊平地,張京墨將陸鬼臼放了下來。


    陸鬼臼感到腳踩到了平地之上,才睜開了眼,他一睜眼便看到了張京墨的臉,不知為何,陸鬼臼很想湊上去,親一親他師父好看的嘴角。


    張京墨道:“鬼臼,可是怕了?”


    陸鬼臼朝身後的小徑望了望,卻是搖了搖頭。


    張京墨道:“你不怕?”


    陸鬼臼嚴重的懼意退了下去,他說:“若師父在我身邊,我便不怕。”


    張京墨聽到這話,卻是覺的有些好笑,他道:“為何我在你身邊,你反而怕?”


    陸鬼臼道:“因為我知道,若是我怕了,師父便會護著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閃著光芒,看向張京墨的眼睛裏全是滿滿孺慕。


    然而聽到這句話張京墨臉上的笑意,卻淡了下去,他想起了第一世的陸鬼臼。


    那時的陸鬼臼也不過二十多歲,剛到煉氣期四層。他和張京墨的關係算不上太好,又因為他那怪異命格,在淩虛派的日子,過的並不舒暢。


    沒有張京墨在身邊,他卻還是一個人走過了這條深淵小徑,並且朝著更艱難的道路,一往無前。


    張京墨看著自己身側這小小的陸鬼臼,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那個世界陸鬼臼沉默的麵容。一時間他也說不出心中是個什麽滋味。張京墨覺的這次重生以來,他的狀態似乎就有些不對勁,但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想不出來,便不想了,張京墨又牽起了陸鬼臼的手,他道:“鬼臼,之後的路會更難,你要不要,師父抱著?”


    陸鬼臼搖頭,他說:“不要了。”


    張京墨笑了笑,道:“師父再陪你走一段路,之後的路,你自己來好不好?”


    陸鬼臼不明白為什麽張京墨把他帶到了這裏,卻又要他走最後的一段路,但他依舊乖乖的點了點頭,像個想博得大人好感的乖孩子。


    張京墨也如陸鬼臼想的那般,溫柔的說了聲:“乖。”


    他牽著陸鬼臼的手一步步走著,很快便來到了一處空地,那空地乍看平凡無奇,若是朝著頭頂上看去,便會看到有無數顆人的頭骨鑲嵌在上麵,張京墨站著沒動而是朝著空地之中扔了一塊碎石。


    那碎石剛一落地,頂上的頭骨便也跟著落下,硬生生的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張京墨道:“鬼臼,此是五行八卦之陣,你可想學?”


    陸鬼臼毫不遲疑的點頭。


    張京墨又道:“即便是離開我幾十年,也要學?”


    陸鬼臼正想說不,卻看見了張京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有種直覺,如果他說不,他的師父一定會很不高興。


    於是,陸鬼臼遲疑的、緩慢的點了點頭。


    張京墨見狀,又是笑了,他就知道,陸鬼臼……不會讓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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