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霞如血,狂風起,漫天黃沙此時已經被血液染成了紅色,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讓人的胃痙攣,整個腸道開始收縮,令人忍不住嘔吐。


    陌無雙的胃裏已經再也吐不出什麽了,他那身青衣此刻被血液浸染成妖豔的紅色,那不是他的血,是逐影的,是那群袖間印有白色菊花圖案殺手的。


    逐影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劍已經墜落,他的身上多處負傷,血浸染了他黑色的外衣一滴滴地落在了底下的黃沙上,每一滴落在黃沙上的血,就像一朵綻放的花。


    對麵三十個殺手此時已經折損過半,但是即便如此,陌無雙他們三人也絕無生還的可能,除非有奇跡。


    “你已無力再戰了。”為首的那個殺手開口道。


    逐影費力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不許……不許傷害……傷害主人。”


    “可你護不了他,善哉善哉。”為首的那個殺手開始向陌無雙走去,“嗖嗖嗖”的幾下,白玉短笛裏的毒針飛了出去。


    “當當當”毒針悉數被他的右手接住,這時陌無雙才發現,這個人的右手是一把泛著寒光的鐵鉤。


    “你的毒很厲害。”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道。


    “但是還是殺不了你。”陌無雙道,“既然如此,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


    仿佛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他的名字,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我?不過是一個罪人,南宮家的罪人。”


    陌無雙忽然想到了什麽,冷聲道:“原來是南宮玄?南朝第一大將軍!傳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未吃過一次敗仗。”


    “怎麽如今會淪落到成為大梁柳太後一個女人的鷹爪。”陌無雙譏諷道。


    山河不在,何處歸鄉。他早已不是那威震天下的大將軍南宮玄,夕陽落日,英雄遲暮,在這風雲變幻的天地間,他又能何去何從呢?


    他清瘦的身影顯得十分落寞,這樣一個早年成名的英雄人物,曆經滄桑後他的心境有幾人能知。


    “善哉善哉。”南宮玄道,“年輕人,你很聰明,也夠毒辣,若是你早生幾十年,或許我們能成為朋友。可惜,她偏偏要的是你的命,唉……”南宮玄說話的口吻,仿佛是一個和藹的長者,說得很慢,很輕,但那沙啞低沉的聲音總給人無限悲涼。


    “前輩,我的命可以給你,你放了他,他是晉國三王爺李軒,他死了,對你主子沒有好處。”陌無雙指了指負傷昏厥倒在一旁的李軒道。


    南宮玄點了點頭道:“善哉善哉,我本無意要他們性命。”


    聽到這話,陌無雙慢慢閉上了雙眼,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的毒,逐影的劍,這本該是天下最最厲害的殺人武器,此刻卻救不了自己的命。因為他太自信了,這種盲目的自信,現在會要了他的命。


    南宮玄的鐵鉤沒有如期割破他的喉嚨,陌無雙睜開了眼,逐影擋在了他身前,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泛著寒光的鐵鉤,鐵鉤刺破他的手掌,鮮血落了下來。


    南宮玄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那折損的十幾個殺手,大多是被他所殺,或者被他重創。劍走輕盈,刀走重。但是這個人的劍法卻不同,他的劍很重,約三十斤,招式過於簡單,每一擊都是想著取人性命,毫無攻守意識,這種殺人一千自毀三百的打法,無疑是飲鴆止渴自尋死路,但奇怪的是這個人到現在還沒有倒下。


    “你的毒真的很厲害。”南宮玄看了一眼陌無雙道,“如果我還沒有太老,你是給他下了噬心蠱吧。”


    陌無雙沒有回答算是默認,南宮玄頗為傷感地笑了笑道:“中噬心蠱者,斬情絲,斷過往,失心智,當真是一把鋒利無比的殺人好兵器啊。”


    南宮玄收回了右手的鐵鉤,一腳踹向逐影的胸口,逐影向後飛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南宮玄看了一眼已不成人形的逐影道:“善哉善哉,你已算不得是個人了,而我隻殺人。”


    陌無雙作揖道謝,“那謝過前輩了。”


    一把兵器用久了,尚覺得順手,離不開,更何況是個人呢。“如今我死了,這噬心蠱便無人驅使,你便可以活下去,真正地活著。”陌無雙最後一次驅動噬心蠱在心裏道。緊接著,濃濃的倦意襲來,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好累,真的好累。


    這十幾年的人生,他夙興夜寐,沒有一刻敢放鬆半刻,小時候跟著師傅逃亡,從這裏逃到那裏,他沒有朋友,沒有夥伴,隻有師傅。後來他有了第一個夥伴楊無忌,兩個人的逃亡成了三個人,這場生死遊戲終於有了一點亮色,但是那兩三年平靜的生活太短了,他尚且來不及放下心中多年的恐懼與怨恨,師傅就被殺了。他與楊無忌走失,四處流浪,一個人,真正一個人的地獄。


    他不想殺人,卻總有人要殺他,他不想活在地獄,卻總有人要把他推向地獄。他想救人,但到了最後,他的這雙手早已罪孽累累。


    如今已是無路可逃,他不得不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欣然赴死,或許在他的心底深處一直都在渴望死亡的降臨。


    南宮玄朝著他一步一步走進,那死亡的氣息便一步接著一步向他靠近。


    “不……”天地間突然傳來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嘶吼,仿佛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鬼。


    逐影又重新站了起來,他的眼神混沌,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神智。地上那把如墨的重劍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此刻這把劍仿佛跟他融為一體,他就是那把劍,那把劍就是他。


    失血過多的他此刻本應該重傷難行,但是卻腳下生風,以極快的速度來到了南宮玄的身後,一劍刺了過去,他的身影很快,手中的劍很快,南宮玄尚未來得及從那聲響徹天地的嘶吼聲中反應過來,那把劍已然穿過了他的肚子。


    他震驚地看著這個地獄歸來之人,其他十幾個暗衛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那是怎樣一種速度,說是鬼魅也不足為過,那樣一個重傷之人竟然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傷到他們的首領。


    大家互相看了看,誰也不敢上前,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真正的魔鬼。


    南宮玄從震驚中醒來,他看著以劍指地的逐影,不知為何心生一種畏懼,他從腰間抽出了一條通身猩紅的鐵鞭。


    “絕情鞭”,這就是當時重傷楊無忌右手的那件兵器。


    “實在可惡。”南宮玄的聲音充滿了憤怒。


    猩紅的長鞭就像蛇信子一樣,它纏向了逐影的長劍,但是此刻逐影的劍竟比那長鞭還要靈活,他的招式全然與之前不同。


    南宮玄感覺眼前的人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實戰經驗豐富,且功夫不亞於他的人,他每一次出擊都被對方巧妙化解,他仿佛處處露著破綻,但這每一處的破綻又仿佛是一處陷進,這種打法,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與旗鼓相當的對手,梁佑。


    南宮玄縱身退後,他的臉上突然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之情,他漠然望向他們道:“命不該絕,我們撤。”


    其他十幾個暗衛互相看了一下,雖心生疑問,但卻又不便言明,便帶著負傷的同伴離開了。


    他們離開後,逐影高大的身體轟然倒下,陌無雙撐著身體來到了他的身旁。


    “活著,一定要給我活著,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你死……”他近乎嘶吼地喊著,用顫抖地手去探了探逐影的氣息。


    沒有氣息,陌無雙的手垂了下來,整個人跪在了逐影的麵前,他感覺自己的心有些疼,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出發前的早上。


    “你為什麽總是跟李軒過意不去?”陌無雙收拾行李背對著逐影道。


    逐影沒有回話,杵在門口一動不動,隻是望著陌無雙有些失神。


    見他沒有回話,陌無雙轉過頭來朝他揮了揮手,帶著哄孩子的口吻道:“過來。”


    逐影走到了跟前,陌無雙掏出一小包糖遞給他道:“這是特意買給你的,就隻有你有。”


    聽到這話,逐影臉上即可露出了開心得笑容,陌無雙接著道:“這一次去晉國,有許多地方是需要李軒幫忙的,你不能動不動就跟他動手,他的武功比不上你,你又不知輕重。”


    逐影吧唧吧唧吃著糖,一顆接著一顆,臉上充滿了喜悅,完全忽視了陌無雙的話。


    陌無雙見狀,一把兩糖奪了過來,冷聲道:“我說的聽清楚了嗎?”


    逐影可憐兮兮地望著陌無雙喊了句:“主人……”


    陌無雙沒好氣道:“你給我聽好,你不準跟李軒打架,更不能在他的酒裏麵放一些奇怪的東西。”


    逐影點了點頭道:“哦。知道了,可是……可是主人……他……”


    陌無雙頗為不悅道:“他怎麽了?”


    逐影抓了抓腦袋想了想道:“他……他是壞人……他……他欺負……那個女人……她欺負女人……”


    陌無雙噗嗤一聲笑了,他總算清楚了逐影跟李軒不對付的原因,逐影就算是失了心智,那也是忠君衛國,正義凜然的將軍侯爺,那李軒則花叢老手,走哪都改不了那竊玉偷香的毛病,這兩個人氣場不和也是情理之中,十有八九逐影撞破了人家好事兒。


    陌無雙笑道:“哈哈……放心,我又不是女人,他不敢亂來……”


    逐影吃糖時憨傻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一晃眼這個人卻倒在了地上,氣息全無。


    “不……不會……不會死的……”陌無雙回過神來,開始給逐影施針,他忙活了許久後,逐影終於有了呼吸,雖然氣息很弱,但是還活著,隻要活著這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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