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裏夢,已三更


    子時,武當山西北百裏外,連綿起伏的秦嶺山脈中,一座荒山腹中。


    昏暗的石洞內,陰氣森森,隻有一盞銅燈懸在洞壁上,無力的吞吐著火舌,洞內沒有其他擺設,隻有一把寬大的石椅上麵鋪了厚厚一層不知名的獸皮。


    此時,上麵坐了一個人,一個樣貌奇醜的人,一個身材矮小的侏儒。


    一撮灰白的頭發歪在頭頂一側,滿臉的皺褶還長滿麻子,綠幽幽的眼睛大而突出,鼻子就是一個肉疙瘩,寬大的嘴幾乎咧到了耳根,露出僅有的幾顆大黃牙。他短小的身材半坐半躺在石椅厚厚的皮毛上,就跟剛出生的小野豬蜷縮在老野豬的身下吸奶一般。


    石椅下方,恭立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一身白袍,頭戴方巾,腰別折扇,隻見他眉眼細長,唇薄如刻,臉色有一股病態的蒼白。


    隻聽他恭聲道:徒兒恭喜師傅出關,師傅神功再進,門下弟子無不歡欣鼓舞。都希望早日覲見師傅,給師傅請安。


    那侏儒老人道:別離,這十年來辛苦你了,你為幫派竭心盡力,為師也都看在眼裏,等日後閑暇,師傅定將血煞功第三重傳授於你。


    這侏儒不僅樣貌醜陋無比,聲音更是刺耳難聽,好比夜梟發出的叫聲。


    那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聽了心裏抑製不住的狂喜,表麵卻仍不露聲色一臉恭敬,恭聲道:師傅把我養育成人,徒兒在心裏早把師傅當成親生父親,為師傅和幫派做事,更是徒兒的榮幸。


    那侏儒老人笑道:嗯。顯然對這個徒兒的反應很受用。


    然後在寬大柔軟的皮毛上挪了挪,接著道:我閉關這十年來,江湖可有什麽大事發生?


    那書生略一沉吟答道:自十年前師傅...


    侏儒老人道:但說無妨。


    書生接道:是,自十年前那日師傅負傷回來,閉關不久後,武當掌門青玄真人就仙逝了。


    侏儒老人驚道:什麽!青玄那老家夥死了?說著竟跳了起來,站在了石椅上。


    書生回道:武當對外宣稱,青玄真人是因練功走火入魔而死。


    侏儒老人又坐了下去,嗤笑道:這種騙人的鬼話也就能騙到那些初出茅廬的後生晚輩,青玄老家夥陰陽真經早已大成,何況晚年沉浸修道,不問俗事,無論是武功還是心性都已超凡入聖,嘿嘿,走火入魔,哈哈,說著說著竟拍起腿大笑起來。


    笑聲突然停止,侏儒老人急道:現在掌門是誰?


    書生道:目前由青木道長和青葉道長一同主事。


    侏儒老人撓了撓頭,皺眉道:青木和青葉...說完這幾個字,便陷入了沉思。


    那書生又低下了頭,顯得十分恭敬有耐心。


    片刻後,那侏儒老人又道:還有何事?


    書生道:丐幫幫主步雲逍,在青玄道長仙逝之日消失,至今下落不明。


    侏儒老人哼道:看來這個死瘋子肯定知道些什麽。頓了頓道:接著說。


    書生道:在師傅閉關,青玄真人仙逝後不久,江湖上突然多出來一個叫森羅殿的門派。殿主自稱閻摩羅,江湖中人都叫他活閻王,不過從未在江湖上露麵,更也沒人知道他的長相來曆。手下十大陰帥,個個武藝高強,這門派極少在江湖上走動,每次出現,都必定掀起血雨腥風,八年前更是將紅葉山莊上下一百多口屠戮殆盡。


    說到這,書生頓了頓,發現侏儒老人,凝眉沉思不語,接著道:據說那丐幫副幫主路人遙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天水劍水若寒位列十大陰帥之中。


    侏儒老人抬頭看向洞壁掛著的銅燈,深吸了一口氣,目中似有怒火噴薄欲出。


    隻聽他突然道:別離,你知不知道十年前那次為師因何離開,又因何重傷歸來。


    那書生模樣男子萬沒想到侏儒老人突然陡轉話題,不知何意,隻好道:徒兒不敢。


    侏儒老人緩緩靠向了椅背,看向洞頂,好像陷入了回憶。


    隻聽他緩緩道:十年前,一個深夜,為師正在後山練功,突然山頂的巨石上站立了一個來曆不明的黑衣人。哼,我豈能容他活命,二話沒說,我們就交起手來。


    書生顯然對此大為驚訝,不由豎起耳朵,屏住呼吸。


    那侏儒老人接著道:來人武藝之高就算稍遜於我,也相差無幾。為師在江湖上闖蕩多年,與各家各派的高手都有過招,可此人所使武功招數,我竟完全捉摸不透,掌法又似少林大金剛掌,又似武當八卦遊龍掌,身法又似昆侖的雲龍三折,又似峨眉的飄雪穿雲。


    說到這裏,侏儒老人頓了頓,顯然至今對那黑衣人的武功耿耿於懷。


    隻聽他接著道:他的招式好像是融合各家之長,又好像全然不是。何況他好像無心與我交戰,打了一百多回合,也隻是隻守不攻。我看繼續纏鬥下去也無意義,便停下手來,打算摸清他的身份來意。


    說到這裏,那侏儒老人閉上了眼睛,思緒飄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裏。


    十年前,荒山山頂,亥時,侏儒老人和黑衣人兩人交手百餘招後,隻見那黑衣人飄然站定,拊掌笑道:老祖神采更勝往昔,實是可喜可賀。


    侏儒老人暗自心驚,自三十多年前因那事重傷過後,便躲在這秦嶺荒山裏療傷,時至今日方才好的七七八八,期間更從未在江湖走動。這人竟尋到他藏身之處,而且還一語道破他的身份,怎不叫他驚愕失色。


    侏儒老人穩定了一下情緒,寒聲道:閣下是誰?


    黑衣人笑道:在下身份低微,說了老祖也不曉得,不提也罷。


    侏儒老人緩緩道:那閣下怎知我在此處,深夜至此又有何貴幹?


    黑衣人目光灼灼,沉聲道:閑話暫放一旁,在下深夜到此,是想和老祖談一樁合作。


    侏儒老人低哼一聲,道:閣下要麽現在離開,要麽永遠的留在這裏。說著已擺開架勢,運起功力。


    黑衣人毫不在意,淡淡道:不知老祖對劍平川的寶庫可有興趣。


    侏儒老人瞳孔猛的收縮,厲聲道:你究竟是誰?!


    黑衣人擺了擺手,道:老祖可知劍平川死前誕有一子,而此子早已長大成人,現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分鏢局總鏢頭。


    侏儒老人死死的盯著黑衣人,沒有言語。


    黑衣人接著道:傳言開啟寶機關的鑰匙就在他的身上,後天他就會經過這裏赴往關外,至於是否和寶庫有關,在下就不得而知了。說罷,背負雙手,靜靜的看著侏儒老人。


    侏儒老人沉思片刻,緩緩道:你要如何?


    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閃,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緩緩道:這要看老祖的意思了。


    醜時,武當山天柱峰後祠堂。


    莊嚴肅穆的大殿內,終年香煙嫋嫋,一排排長明燈搖曳著昏暗的火光,大殿中間高高在上供奉著三清神像,寶相莊嚴,栩栩如生。


    神像下麵擺放的是武當曆代掌門的靈位,靈位下麵的香案上居中擺一形狀奇古的青銅香爐,不知已有多少個年頭,任日月更換,世事滄桑,好似對它沒有一絲影響。香案上另供有五穀,三杯清茶,寓意持齋把素,清心寡欲,也有修道成仙不食人間煙火之意。


    香案之前站有一人,麵對靈牌,似乎已木立良久。


    此人身形高大,著青色道袍,頭戴道冠,一根烏木簪從中穿過。隻見他緩緩抬起手,抽出三根香點燃插入香爐,後退了一步,微微低下了頭,肅穆安靜的大殿內,屢屢香煙飄起在火光中消散,好似有一聲輕微的歎息。


    不久,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祠堂大殿陰暗的角落中竟走出了一名黑巾蒙麵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徑直走到香案前,抬起頭默然看了三清神像許久,然後又看向神像下麵著其中一位靈牌,片刻後,拂袖,燃香,接著負手站立一旁。


    武當乃名門正派,道教聖地,先不說主峰天柱峰,高聳入雲,崢嶸險峻,關卡甚多,光是眾多門下弟子,加上近日武當山上各路名門正派集結,受邀參加武當大會,守衛之森嚴,可以說是飛鳥難入。


    也正是如此方叫人吃驚,這一身黑衣打扮的男子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武當要地,供奉祭拜三清和武當曆代掌門的祠堂裏,而那能單獨出入武當祠堂,在武當派地位肯定非同一般的道長對此竟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兩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過了許久,那黑衣男子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緩緩道:在此先恭賀青木道長明日榮當武當掌門之位,相信在青木道長,不,該是青木真人才對,相信武當派在青木真人的執掌下,愈加發揚光大,將來必執江湖牛耳。


    黑衣男子話音剛落,那被稱為青木的道長霍然轉身,目中陡然射出寒光,隻見他眉眼極近,顴骨高聳,眼神冷冽,不怒自威,風儀嚴峻,顯然是個不苟言笑,性冷孤僻的人。


    隻聽他寒聲道:此間事了,無論你目的成否,你我再無瓜葛。務請閣下謹言慎行,以免遭受殺生之禍。


    那黑衣男子笑了笑道:這是自然,道長為在下盡心盡力,在下也必將信守承諾,但請道長放心,十年前一事...


    青木道長蒼白的臉突然漲得通紅,滿頭青筋都暴了出來,厲聲道:住口!


    黑衣男子擺了擺手,微微一笑,道:道長多多保重。


    說完轉身出了祠堂,身形一振,消失在黑暗裏。


    一陣寒風吹來,嗚嗚的聲音如泣如訴。


    青木道長在原地喘息良久,待情緒平定下來,慢慢又走上了香案前,抬頭望向其中一位靈牌,喃喃道:師兄,我...,聲音漸微,不可耳聞。說罷,豁然轉身離去。


    又過了許久,天柱峰已早無人聲,隻有祠堂外竹濤陣陣,沙沙作響。


    祠堂大殿內,隻聽吱拉一聲,長明燈裏內燈芯爆裂,火焰突然跳動高漲,又歸於平和,那一瞬火光映在了那名牌位之上,上麵正寫著:武當掌門青玄真人之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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