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大多本已為尹恬兒所知,但她卻不知道在這些事情的背後隱藏的真正事實,而這也正是尹縞留下的信箋所要告訴她的。


    直到閱畢信簡,尹恬兒才知道二哥尹歡的右臂自幼就有一道傷口,而這道傷口並非如父親所說的那樣是為了救尹歡而留下的!


    尹縞在信箋中寫道——


    “父親求武心切,以至於在得到‘太隱笈’時,立知它為千古奇書,立即匆忙習練,卻忽視了‘太隱笈’末頁的警語,原來此秘笈竟是由傳說中的武界神祗中傳下的。傳說中武界神祗有威仰、栗怒、招拒、光紀四帝,而這‘太隱笈’正是由栗怒一支傳下的,惟有栗怒的子民——火鳳族的後人方能習練。除此之外,他人染指,十年之後必然為此絕學中潛藏的無窮火勁所傷,精血竭枯,爆體而亡!要解除此厄難,惟有以極寒之物壓抑火勁,再等待龍鳳靈氣交匯之機,方可無恙!


    “待父親知悉這一點後,已悔之莫及。驚惶之下,父親想到了隱鳳穀。武界之中早有關於隱鳳穀的種種傳說,說此穀乃四大靈獸之一‘鳳凰’最後一次在世間出現的地方,此穀隱有與鳳凰有關的玄機!武界中人為此獸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對此穀明察暗訪,卻一無所獲,漸漸地世人對隱鳳穀便失去了興趣。而父親卻知道隱鳳穀是惟一可能拯救他的地方,於是他在隱鳳穀周圍悄然出沒數月,卻失望地發現居住於隱鳳穀的人與傳說中的火鳳族毫無相同之處,而父親本是將希望寄托於火鳳族血脈之人的身上!


    “父親絕望之時,那場可怕的瘟疫到來了。父親遠離隱鳳穀的人,加上已有極深的內力修為,竟未被瘟疫殃及。但隱鳳穀到後來隻剩下三四十人,其中就有二弟尹歡的生父生母。


    “正當父親打算離開之時,忽然打探到尹歡的生父離崖在遺恨湖尋找到了一種如鳳羽狀的水草——一種據說與鳳凰傳說息息相關的水草,父親便打消了立即離去的念頭。


    “接下來的事,正如恬兒早已聽說的那樣,尹歡的生父尚未找到這種水中靈草,瘟疫就已奪去了除他與你娘之外所有隱鳳穀人的生命。


    “再後來所發生的事,與你從你娘生前所聽來的,卻是有很大出入了。事實上,你娘所患的那一場重病就是染上了瘟疫,是尹歡的生父離崖將她救起,而離崖也的確找到了那種奇異的水草,但真正使你娘化險為夷的,其實根本不是這種水草!


    “尹歡生父離崖在遺恨湖中下潛時,一定曾遭遇過一件奇事,正是此事使他有了救自己妻子的能力。而這件事,不知為何,他連結發妻子也未曾向她透露,至於有沒有告訴我們的父親,卻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無疑的,那就是即使離崖前輩未將真相告訴父親,父親也已察覺!正是因為這一個秘密,導致了離崖前輩的死亡。離崖前輩也許根本不是被毒蛇噬咬而亡,他極可能是被父親所殺害!”


    當尹恬兒閱至此處時,頓感全身一片冰涼,一股寒意刹那間湧遍了她的全身!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大哥尹縞所說的,以及她所知道的往事,與她心中敬愛的父親歌舒長空聯係在一起。


    “……尹歡出生後右臂多出的傷口,其實並不是他出生時便經脈岔道氣血不暢,父親不得已才為他施以刀術而留下的。事實上,尹歡右臂的少陽經已被父親截斷取出,並轉接至我的右臂上,正因為如此,尹歡自幼體貌舉止皆猶如女子!而父親此舉的目的,就是要犧牲尹歡來造就我。父親認定離崖前輩在遺恨湖中的奇遇對其遺腹之子的精骨天賦有莫大的影響,而這種影響使尹歡有與火鳳族相近的稟賦。父親嗜武如癡如狂,他自知與‘太隱笈’極可能是無緣無分的,於是便將希望寄托於我身上,希望憑借自尹歡軀體的少陽經,可以造就一個能與‘太穩笈’共融的我……


    “父親為達到這一目的,可謂不擇手段,對於與他毫無血脈淵源的尹歡的性命,他已毫不憐惜,隻是他沒有料到尹歡最終竟能幸存下來!父親自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極為隱密的,尹歡不會知道真相,所以他便將尹歡撫養成人,但內心深處,父親對尹歡顯然是毫無親情,甚至有排斥之心。


    “父親進入隱鳳穀十年後——也就是在你出生前一年,他便發覺‘太隱笈’所說的隱患開始有發作的征兆,父親不知用什麽手段,於是在隱鳳穀地下營建了一個極寒的地下殿堂,父親便棲身於地下冰殿中,而將隱鳳穀的事宜交與我。父親之所以讓我居於這戒備森嚴的石殿中,就是要讓我在這間地下室中秘密修練‘太隱笈’的驚世絕學,事實上我的武功也的確進展神速。


    “若如此發展下去,也許我真的會如父親所願,成為武界至高無上者。那時,或許憑我的力量還可以解除父親的痛苦。你出生之後不到一年,你娘便去世了,從此你對大哥我更為依戀。在你十歲那年,我遇見了一個人,從此我一下子墜入了痛苦的深淵中,此人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原來,我的生母並未如父親所說的那樣早已病逝。我生母有著極為特殊的身分,這注定了她與父親聚少離多,在我隨父親到隱鳳穀之前就是如此。當時我年僅兩歲,故對生母的印象十分模糊,以至於與你們一樣,相信了父親所說的我生母已病故的說法。


    “與生母離奇相遇之後,我才得知一些原先不知的真相,才知道我與父親在隱鳳穀中其實是極不光彩的角色,是隱鳳穀的罪人……


    “此後的日子,為兄我是度日如年,寢食難安,想到父親對你娘、對離崖前輩、對尹歡所犯下的罪孽,想到在我的身體之中所隱藏的秘密,我便極為愧疚。既然我已無法改變這一事實,那麽,我隻有以結束自己性命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場惡夢。隻要我一死,尹歡就成了隱鳳穀惟一的傳人,那時父親就別無選擇,即使尹歡與父親無血脈關係,父親也惟有全力扶持他了。這樣一來,我多少可為父親贖回一些罪過。


    “寫下此信之時,大哥我心中矛盾萬分,生是錯,死亦是錯,將此真相告訴你是錯,不告訴你又何嚐不是錯?……若無父親之過,你、我、尹歡三人本當若同胞手足,但如今隻能祈盼來生,珍重、珍重……”


    結尾處尹縞的筆跡已顯潦草零亂,顯然是因為他的心情複雜所致。


    信中雖未說明,但尹縞是自盡而亡已是可想而知,隱鳳穀所屬以為他身患奇症,卻不知尹縞真正的症結是在其心而不在其身。


    尹恬兒想到自己與大哥之間的點點滴滴,想到大哥所承受的負罪感,以及有關父親歌舒長空的諸多內幕,她隻覺悲、恨、痛、怨齊糾心間,百感交集,渾身不布顫栗如風中枯葉。


    “大哥尹縞為人耿直善良,又是身為人子,他所說的有關父親的一切,絕不會是無中生有。但大哥遇見他的親生母親時,其母究竟告訴了他一些什麽?使大哥知道這驚人的一切後,更對此深信不疑?離崖前輩在遺恨湖中又曾有過怎樣的離奇遭遇?他真的是被父親所殺嗎?”


    諸多疑問浮上尹恬兒的心間,千頭萬緒難以理清。尹恬兒無助地倚於地下室牆角處,隻感到全身若虛脫般無力,牆體涼意如水,悄然侵蝕著她的肌膚,卻毫無感覺。


    “啪……”似是水滴滴落的聲音。


    在這靜謐的地下空間裏,即使是水滴聲也是那麽的清晰入耳。


    尹恬兒微微一怔。


    緊接著她感到勁部一涼,有一滴水滴落在她的頸上,尹恬兒下意識地伸手一摸。


    很粘稠!


    同時,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之氣。


    是——血!


    尹恬兒一驚,在這鮮有人踏足的房內,怎會有鮮血滲入?上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尹恬兒從錯綜複雜的往事中清醒過來,想到驚怖流,想到自己進入地下室的那一刻聽到的轟然倒坍聲,她頓時警惕之心大起。


    △△△△△△△△△


    尹縞生前居住的屋中屍首狼藉,微甜的血腥之氣充斥了整個空間。


    哀邪以複雜的目光看了看青衣。青衣的出手比往日更為快捷、有效,他總是能在每一次出手之際,都予人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今日的青衣,絕不同於昨日的青衣,這正是哀邪最欣賞他的地方,同時這也是哀邪最忌憚的。他不知道青衣會在何時突然有超越他的力量,盡管無論是“紅顏”還是青衣,都對他忠心不二,但哀邪仍有些莫名擔憂。


    當然,此刻哀邪的神色間絕不會流露出這種擔憂,他道:“這幾人死在這兒,那此處則不宜久留,你先行離開,將欲到這邊來的人引向他處。”


    青衣卻以手指向地麵,道:“門主,你看。”


    哀邪懷滿狐疑地循著青衣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青衣所指的赫然是積於牆角處的一灘鮮血,是眾死者身上流出匯於一處而形成的,尚未淤結。


    隻聽得青衣冷靜地道:“那兒地勢低窪,鮮血皆流向那邊,但那一灘鮮血增多的速度卻極為緩慢,這說明此屋下麵極可能有地下室!”


    哀邪目光一閃,略作沉思後,道:“在這石殿下方就有一條地下通道,鮮血下滲也許與此有關。何況即使真有地下室,也難以成為我的隱身之地,因為此處有地下室對隱鳳穀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麽秘密。”


    青衣頷首道:“既然如此,屬下先行一步,門主保重。”


    施禮後,青衣悄然閃了出去。


    △△△△△△△△△


    “小野西樓”此名對尹歡、石敢當等人來說,都是從未聽聞的。石敢當追問一句:“閣下與千異有何淵源?”


    小野西樓道:“千異王爺曾是天照刀的主人,小野西樓則是天照刀今日的主人。”這一番話對石敢當的問題似答非答,顯示了小野西樓的智謀。


    石敢當索性再追問道:“你所謂的‘踏破鐵鞋無覓處’,所覓又是何物?”


    小野西樓直言不諱地道:“‘長相思’!其實,千異王爺四年前踏足樂土,一則是為了挑戰樂土武界,同時也是為了引出‘長相思’及擁有‘長相思’的人。千異王爺四年前的心願,小野西樓今日可代他實現!”


    尹歡目光寒冽地迎著小野西樓,沉聲道:“看來你對樂土的事情了解頗多,隻是‘長相思’與我已融作一體,恐怕你會一無所獲地退回千島盟!”


    小野西樓緩緩搖頭,以極為自信的語氣道:“樂土除了被視作武界第一人的‘不二法門’元尊之外,沒有人能阻擋我做任何事,‘長相思’我勢在必得!”


    尹歡沉默無言,麵對水火不能共容之局勢,言語毫無意義。


    遺恨湖岌岌可危的形勢,使更多的隱鳳穀弟子被吸引過來。小野西樓的目光掃視四周後,一聲清嘯,橫刀遙遙拍向尹歡。


    尹歡的衣袂被刀氣激得飄飛狂舞,而他的身軀卻如泰山般穩穩逆風屹立!在這一刻,他人從尹歡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如女子般柔和的一麵,而會猛然間意識到他是勢壓一方的隱鳳穀穀主!


    強橫刀氣直迫而至,尹歡身下的遺恨湖激得形成一個方圓數丈的巨大凹陷,他清冷的目光倏然暴現驚人光芒,大喝一聲,右臂倏揚,如逆流而上,迎著重重刀氣,迎著天照刀絕世鋒銳!


    “當……”驚天動地的激響,在天照刀與尹歡右臂相交的那一刹那間響起!


    在天照刀斬金斷鐵無與倫比的鋒銳下,尹歡的右臂竟完好無損,硬生生接下了小野西樓勢在必得的一擊!如此詭異之事使小野西樓為之一怔,而此時尹歡左肘已借機閃電般疾撞向她的肋部。


    小野西樓凝於刀身的力道由劈變壓,借著此力,她淩空倒飄而出,險險避過了尹歡的肘擊。


    小野西樓鬥誌反而空前激揚,自她踏足樂土以來,尚無人能將她逼退一步!


    天照刀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無缺的光弧,自不可思議的角度暴進!


    揮刀一斬,已有氣吞日月之勢。


    天照刀與虛空之氣磨擦所產生的側壓力,使天照刀在長驅直入的同時,衍生出無數微小難辨、錯綜複雜的變化,而這一切難以捉摸的變化卻又完全在小野西樓的運籌掌握之中,並最終形成絕對可怕的一擊!


    目睹此情形,觀者無不聳然動容,為之色變。


    尹歡卻有著出乎眾人意料的頑強不屈的意誌,麵對如此驚世駭俗的刀法,他竟無絲毫退縮之意,而是毫不猶豫地當頭迎上。


    在小野西樓滅天絕地般的刀勢下,對手所擁有的空間無疑已極小。


    而尹歡的右臂則在這極小範圍內飄掠閃掣,在間不容發的瞬息間,與天照刀已攻擋了無數次。


    密如驟雨般的撞擊聲中,尹歡右臂在無比強大的殺機牽引下,迸發出更為奪目的豪光。此刻,他的右臂儼然已是一件真正意義上的奇兵!


    惟有尹歡自己知道,這件“奇兵”的造就,他忍受了多少艱辛,多少屈辱與苦難,萬般屈辱此時化為無情怒焰的迸發!尹歡出擊一招比一招淩厲狂儔,與其說他是要予小野西樓以最可怕的回擊,倒不如說他是在向殘酷不公的命運施以最強的反擊。


    小野西樓感受到了尹歡狠辣攻勢中所蘊含的衝天怨恨之氣與讓人心寒的殺機,縱然她有絕對的自負,亦感到心中凜然。


    一陣密集得令人心驚肉跳的劇烈金鐵交鳴聲後,小野西樓好不容易才擺脫尹歡絲絲入扣的貼身攻勢,反震之力使雙方驟然分開。小野西樓自忖近身搏殺的身手絕對不俗,正因為如此,她才可在戰傳說甫一近身之際,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之挾製並最終予他以致命一擊。但尹歡的近身搏殺能力,竟還在她之上,這與其右臂既有臂膀的靈活,又有兵刃的殺機不無關係。


    小野西樓身形甫退,已返手一刀斜斜斬出!


    刀法化繁趨簡,每一招每一式都盡可能地直接、辛辣。


    僅僅是斜斬一刀,對剛剛掩殺至小野西樓身後的一名隱鳳穀弟子來說,卻已構成了致命的威脅!大驚之下,他下意識地將手中短槍橫封,同時屈身倒滾而出。


    “當……”一聲金鐵交鳴聲響起,天照刀挾小野西樓所向披靡的刀勢,刀身一傾,其刀背重擊於長槍上,一股驚人的力道立時由槍身傳至雙臂,此人雙臂骨骼立時被生生震碎。


    痛呼未起,天照刀已如行雲流水般順勢一抹,輕輕吻過了她的頜下,呼聲立時被冰涼的刀鋒封於喉底。


    而小野西樓已借著天照刀與長槍撞擊之力,衝天而起。天照刀化縱為橫,卷起一團炫目得有些詭異神秘的銀色光芒,仿佛可以將一切吞噬其中,奪人心魄的光弧以居高臨下之勢,徑直斬向尹歡的腰間。


    小野西樓既知對方長於近身搏殺,刀勢即取大開大闔之勢,刀芒縱橫之間,寒意森然,涵括了驚人的空間,尹歡的身軀完全被吞沒其中。


    尹歡頓覺自身如處於刀氣漩渦之中,淩厲刀氣無孔不入,予他心神以極大的壓力。


    這極大的壓力非但沒有摧垮尹歡的意誌,反而使尹歡積蘊了多年如山如海的怒氣全麵爆發!


    尹歡清秀的五官在這一刻扭曲不堪,近乎猙獰!一聲厲嘯,聲動山嶽,他已如旋風般疾射而出,右臂挾其極限修為與無邊怒焰,以一往無回的氣勢,傾灑揮擊!


    小野西樓手中的天照刀頓起變化,倏然顫鳴聲,刀身以瞬息千裏之速進退吞吐,觀者僅能看到一團銀白色的光芒席卷著一片火紅色,如裂帛般的破空之聲激蕩著每個人的心靈。


    空前強大的氣機終於超越了兩人身下水舍的承受力,驀然爆成無數碎片。


    一聲撕雲裂帛般的厲呼聲中,尹歡鮮血狂噴,仰首跌飛而出。與此同時,一道奪目光芒自他的掌心處疾射而出!


    是“長相思”!


    但“長相思”所取方向竟不是小野西樓,而是遺恨湖湖心處!小野西樓對“長相思”勢在必得,一驚之下,立時舍棄尹歡,身形如流星般劃空而過,向“長相思”全速追去。其速之快,駭人聽聞,小野西樓已將自身修為全力催穀至巔峰境界,如鷹隼般標射出十數丈之外後,腳尖向下疾踏,水花四射,而她的身軀已借著這一踏之力,再度疾速飄掠,身法從容灑脫,讓人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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