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歡嘴角處浮現出一抹奇怪的笑意——他能在此時現出笑容,就足以讓任何人為之驚愕!


    他的右手拇指內扣,輕輕地貼在“長相思”上。“長相思”的形狀介於刀與劍之間,隻是世人習慣上把它稱為劍,這正是它能列於當今四大奇兵之一的原因。“長相思”與尹歡的肌膚緊緊相依,儼然已成了他肌體的一部分。


    戰傳說被異服女子重擊後沉入水中,再未見其浮出,定然凶多吉少;而石敢當亦傷得極重,再難對異服女子構成威脅;隱鳳穀的普通弟子此刻在異服女子眼中形同虛設。因此,尹歡此刻已成孤軍奮戰之勢。


    麵對異服女子如此可怕的對手,他隻有祭出最後一種應對之策!


    隻見尹歡忽然將“長相思”交於左手,隨後他做出了一個讓異服女子為之心神劇震的舉動——他竟將“長相思”向自己右手掌心緩緩刺去!


    “長相思”一寸寸地沒入他的掌中,泛射出如夢般的光暈正一點一點地隱沒,直至完全消失。


    尹歡竟將“長相思”沿著掌心縱向深深地插入他的右臂中!


    自始至終,他的掌心沒有流出一滴血跡,臉部也沒有痛苦的表情,有的隻是一臉殘酷的微笑。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右手掌心處,掌心處有一道疤痕,顯然已存在了很多年,以至於這疤痕更像是他掌心處的一條褶皺。他的右臂彎曲自如,若非親見,誰也不會相信此刻在尹歡的右臂中存在一件兵器,一件被武界中人視為四大奇兵之一的“長相思”!


    “相思入骨,最難揮去。”


    尹歡右臂裸露風中的肌膚漸漸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炫亮紅色,一種充滿了生命感與動感的紅色。


    那是烈焰的顏色!


    尹歡的整條右臂似乎正在熊熊燃燒,其情形詭異之極。


    此時,石敢當已勉強支身而起。異服女子手中的天照刀讓久經風霜的石敢當心中也不由泛起寒意,這並非因為他對天照刀的畏懼,而是他隱隱覺得天照刀的出現,定是預示著武界中的一場血光之災,猶如四年前千島盟千異挾天照刀出現樂土之時一樣!


    至少,今日的隱鳳穀已在天照刀下一潰千裏!


    如今的尹歡與石敢當一樣,已成強弩之末,歌舒長空則始終未見他自地下冰殿中脫身出來,生死難卜。當戰傳說擊穿地下冰殿頂部與遺恨湖之間的岩層後的短時間內,地下冰殿中一片混亂,石敢當受傷最重,能夠獨自脫身出來已是不易,若是要照應歌舒長空談何容易?何況歌舒長空在三人之中雖然功力最為深厚,但他能否脫身的關鍵並不在於功力如何,而是取決於神智不清的他能否在生死的關鍵有所清醒!


    最讓石敢當擔心的還是戰傳說。自戰傳說以三掌轟開遺恨湖冰殿頂部岩層的修為來看,其功力的確已臻絕頂高手之境,即使並不能真的具有與歌舒長空完全相等的修為,但以之對付異服女子,縱然落敗,也不至於一觸即敗。


    而事實卻出乎石敢當的意料之外,戰傳說竟在頃刻間被異服女子擊沉水中,極可能已遭不測!


    其實,非但戰傳說如此,尹歡亦是如此。若僅論內力修為,尹歡絕不會比異服女子遜色太多,但異服女子的武學招式及其天照刀的霸氣,卻是戰傳說與尹歡所遠不及企及的。尤其是戰傳說,自從其父向他傳授劍道之日起,其進展就極不如人意,與其父曠世劍道修為相去千裏。今日他雖因禍得福,平空增進無數功力,卻仍是難免落個敗亡之局。


    此刻石敢當見尹歡的舉止變化,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異常的感覺。他在隱鳳穀已近二十載,對隱鳳穀中許多事宜即使未全知,至少十有八九是知情者。他對尹歡的了解,也許並不在歌舒長空之下,此刻他斷定尹歡要孤注一擲,與異服女子決一高下了。


    石敢當本欲讓隱鳳穀弟子乘一小舟前去戰傳說落水處查看其生死,但環顧四周,竟無一人。眾人似乎怯於異服女子驚世刀道的修為與千軍辟易的氣勢,竟不由自主地退出異服女子殺機籠罩的範圍之內。


    石敢當心中暗歎一聲,心忖戰傳說生死如何,隻有聽天由命了。


    尹歡右臂的火紅之色越發炫亮,他的衣袖亦鼓蕩而起,終於“嘶……裂……”數聲,右臂衣袖突然碎裂如亂蝶,片片飛落。


    尹歡的整條右臂頓時完全顯露於眾人的目光下!


    石敢當一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隻見尹歡右臂上,平時未被衣袖遮擋的手腕部分光潔如常,隻是透發出詭異紅光。但在平時被衣袖所遮掩的上半部分,卻有凸起的如盤虯般的疤痕,在那如同烈焰般的紅光映襯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一個人的同一條手臂上出現如此截然不同的情形,實是匪夷所思。


    異服女子手中的天照刀突然震鳴不已,顯得極為興奮強烈,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由天照刀傳入異服女子的軀體。


    她的嬌軀不由為之微微一震,忽有所悟,脫口道:“你的兵器,是源自於……鳳凰?”


    尹歡出人意料地並未否認!


    他神色肅穆地道:“鳳凰是天地間最高貴、最傲然、最執著、最專一的精靈,所以隻要是有經脈之生靈,其經脈必然盤枝錯節,惟有鳳凰通體隻有一條經脈!


    “鳳凰太過高傲自潔,以至於它對自身蒙上了世塵間的汙垢後也無法原諒,所以每過五百年,鳳凰便集香木自焚之,在火中涅槃重生,重獲一個無比聖潔的軀體!


    “而它擁有與天地間所有生靈皆不同的經脈,因為那是蘊含它無比高貴、執著的靈魂所在,所以無比堅韌,即使以香火焚燒三日三夜,亦完好無損。


    “我的‘長相思’就是由鳳凰的經脈幻化而成,惟有它,才可以與人的血肉之軀共融,才可以彌補我的殘疾之軀!”


    “殘疾之軀?”石敢當聽得此言,亦不由為之一驚,他的目光落在了尹歡那條詭異可怖的右臂上,心潮起伏,似有所惑,似有所悟。


    異服女子倏然長笑,笑聲中充滿了欣然之情,笑罷,隻聽她道:“你們樂土有一句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此時這話正中我的心懷!”


    尹歡、石敢當及其他隱鳳穀弟子聞聽此言,皆神色一變,石敢當忍不住道:“如此說來,你並非樂土中人?”


    異服女子略略沉默了片刻,也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欣喜之餘,道出了一個本不該透露的事實,也許不是。


    略作沉默後,她以平靜的聲音道:“不錯,我來自最早見到朝陽的千島盟!”頓了頓,她又接著道:“我本不該把這一點透露出來,不過將秘密告訴一群即將死去的人,其實亦無關大局!”


    高傲自負之情顯露無遺!


    石敢當強忍內傷劇痛,沉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小野——西——樓!”異服女子一字一頓地道。


    △△△△△△△△△


    尹恬兒終於將大哥尹縞臨終時留下來的信箋看完了,其間因信中所透露的讓人驚愕不已的事而使她驚得難以再看下去,但最終她仍是將之看完了。


    看完之後,尹恬兒隻感到全身如同虛脫般乏力,她竟難以支撐地軟軟癱坐於地,身上的衣衫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冷汗濕透。


    尹縞所說的一切,使尹恬兒突然發現自己先前所知道的許多事,此時都已被完全顛覆。


    原來尹恬兒與尹歡是異父同母的兄妹,而尹恬兒與尹縞則是同父異母所生,隻是尹縞與尹歡之間其實並無任何血脈之親。數十年前,隱鳳穀僅僅是一個有著特殊意義的地名而已,那時隱鳳穀有一人名為離崖。離崖祖上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隱鳳穀一帶,與世無爭,家族亦人丁興旺。離崖水性極好,族中隻有他一人能潛至遺恨湖最深處的湖底,加上其性情和善寬厚,在族中素有聲望。後來,一場瘟疫突然降臨,族中不時有人病亡,離崖心急如焚,他日夜苦思良方,在方圓百裏之內尋找各種奇花異草,以求能找出一種藥方可救族人。可瘟疫來勢洶洶,離崖仍是惟有眼睜睜看著族人一個個相繼死去,族中謠言四起,開始有人逃離隱鳳穀。


    後來族中有老者說遺恨湖乃鳳凰涅槃前沐浴之處,在湖底有一種水草,是感應鳳凰靈氣而生,形如鳳羽,隻要得到這種水草,瘟疫便可被水除。


    其時,族人已亡故大半,離崖雖不知此言有幾分真實性,但他仍是毫不猶豫地潛入遺恨湖中。


    一日數次下潛,卻一無所獲。第二天,失望的族人又有十餘人逃離隱鳳穀,同時病亡者再添數人。


    離崖不肯放棄這最後一線希望,接下來的日子中,他一心一意地在遺恨湖中尋找鳳羽狀的水草。每當夕陽西下,離崖一身疲憊地回家時,就會聽到新婚不久的妻子尹夕憂傷地告訴他族人中又有幾人被瘟疫奪去了生命。


    到了第九天黃昏,尹夕忽然發現族中一片死寂,整個族中死的死,走的走,竟隻剩下她一個活人!


    尹夕悲從心來,放聲大哭,向遺恨湖奔去!若不立即見到丈夫離崖,她擔心自己會立即崩潰!


    當她趕到遺恨湖時,隻見離崖正向她這邊跑來。他的腳步輕快,臉上竟有喜色!


    當離崖聽完妻子尹夕的訴說之後,頓時呆若木雞,喜色全無。忽然間,他向遺恨湖轟然跪下,放聲大哭。


    後來尹夕大病一場,但最終她卻並未如其他族人一樣病重而亡。對此尹夕很是不解,問離崖是何緣故,離崖卻總是搖頭不語。


    尹夕病愈一個月後,隱鳳穀忽然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人年約三十,另一人則是他的年僅兩歲的兒子。這二人便是歌舒長空與尹縞,隻是當時尹縞尚是隨父複姓歌舒,名為歌舒縞。


    歌舒長空與歌舒縞的出現使離崖、尹夕皆大感意外,此時的隱鳳穀已恍若地獄,而歌舒長空父子本非隱鳳穀一帶的人。歌舒長空自稱世代行醫,聽說這一帶發了瘟疫,特地趕來,希望能消除此患,沒想到卻來遲了一步。


    離崖、尹夕大為感動,見歌舒長空言行舉止不同凡響,歌舒縞又聰明伶俐,此前離崖夫婦日日沉浸於悲痛孤寂之中,心如枯槁,此時因歌舒長空父子再現生機。感動之餘,離崖便挽留了歌舒長空父子二人。離崖為族人尋藥數月,已頗通醫術,與歌舒長空交談醫道,歌舒長空將醫道之術說得深入淺出,辟易入理,使離崖茅塞頓開,大感相見恨晚。


    數日後,歌舒長空與離崖二人不知為何同去遺恨湖中。三個時辰後,歌舒長空竟抱著離崖的屍體失魂落魄地回來了。離崖自稱已找到了如鳳羽般的水草,並自告奮勇地要潛入水中找出來,讓歌舒長空一睹真麵目,沒想到卻被毒蛇咬中,浮出水麵時已毒發身亡。歌舒長空空有一身醫術,亦於事無補。


    尹夕見離崖死後手中還握著一束如鳳羽般的水草,隻感造化弄人,蒼天無情,立時暈死過去。


    歌舒長空將尹夕救醒之後,好生勸慰,照顧得無微不至。尹夕如今已是孤苦無依,對歌舒長空的照顧暗暗感激,時日一久,兩人漸有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之感。加上歌舒長空此前就已告訴離崖夫婦其妻已病亡,他正是因遺恨不能救自己妻子性命才四處行醫。尹夕對歌舒長空既敬佩又感激,後來,他們終於摒棄顧慮,結為夫婦。


    尹夕不會想到,歌舒長空所言多屬謊話,她已墜入圈套,而歌舒長空的目的,則在離崖遺腹之子——亦即後來的尹歡身上!


    那一場瘟疫使隱鳳穀方圓百裏之內皆無人煙,所以當尹夕臨盆之時,惟有歌舒長空伺候左右,或許是因為那一場重病使尹夕體質虛弱,產生後暈眩過去。醒來後她才知其子雖然保住性命,但因為受母體曾患重病的影響,經脈淤塞,氣血不暢,歌舒長空全力救治保其性命,並冒險為其子以刀術正其經脈,雖暫時無恙,但卻不知以後會有如何情形。同時,因為尹縞年幼,恐他會被尹歡身上傷口血汙所驚駭,故歌舒長空在這段期間已將他送往別處托人照應。


    尹夕見尚在繈袱中的稚子吹彈可破的右臂果然已包紮過,稚子已無力哭泣,臉色發青,奄奄一息。目睹此景,尹夕心如刀割,但她想到此事歌舒長空定是不得已而為之,實是天意冷酷。


    尹夕由於擔心稚子,加上體弱,產後時常暈絕,而小尹歡更是如風中之燭。出人意料的是,他們母子二人竟然雙雙活了下來。三個月後,歌舒長空自言要去將愛子尹縞接回,孰料他離開隱鳳穀後遲遲未回。又過了三月,歌舒長空方才返回隱鳳穀,此時他不僅帶來了尹縞,而且與他同來的尚有兩個被他稱作“大俠”的中年男子,他告訴尹夕此次返回隱鳳穀途中,多虧這二位大俠相救,否則他隻怕早已亡命感動山賊刀下。


    兩位中年男子果然身懷武學,他們對隱鳳穀的景致大加稱讚,歌舒長空便盛請他們在此長住,聲稱既然他們本有意擇一名山奇水處,傳幫立派,何不就選擇隱鳳穀?二人竟欣然答應下來。


    從此,前來投奔隱鳳穀的人絡繹不絕,短短數月已有數百人!奇怪的是雖然他們聲稱是仰慕被稱作“風大俠、扁大俠”的人而來,但最終卻是歌舒長空被他們共推為隱鳳穀穀主,眾人對他皆惟命是從!


    尹夕此時亦看出了事有蹊蹺。


    但她生性善良,毫無心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從歌舒長空出現之日起,一切都是歌舒長空精心布署的結果。她所看到的,隻是歌舒長空領著數百人將隱鳳穀經營得井井有條,一片欣欣向榮;所看到的隻有歌舒長空對她及尹歡母子二人,仍是一如既往地眷顧關護。


    她卻不知道在極短的時間內,隱鳳穀已在武界中名聲赫然,而歌舒長空在進入隱鳳穀之前,就已是名動一方的絕頂高手。


    隱鳳穀已完全失去去了昔日的安寧,尹夕對這一切隻會感到無所適從,所以她除了照顧尹縞、尹歡之外,對其他的事極少過問。


    而事實上她已很少有見到尹縞、尹歡的機會了,她雖然成了所謂的“穀主夫人”,但她所感受到的卻是極度的孤單。


    之後,尹夕忽聞歌舒長空身染重疾,需在地下靜養,她急忙前去探望,但她這個“穀主夫人”根本無法進入那宏偉而森嚴的石殿,更不用說見到歌舒長空了。


    大半年後,尹夕產下一女,即尹恬兒,僅過了半年,就鬱鬱而終。


    至死,她都未能真正弄明白在隱鳳穀究竟發生了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玄武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人並收藏玄武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