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妲生怕simon送她回家時會要求上樓坐一會,一路上都在設想該如何禮貌而堅決地拒絕他,但simon好像心不在此,隻把她送到樓下,就匆匆告辭離去了。


    她上樓回到家,急著給媽媽打電話,好盡快報告陶沙有個癡呆兒子的重大新聞。但她的電話打過去後,老半天都沒見媽媽打電話過來。她不得不又打了一次,還是沒回音。


    這下她慌了,出了什麽事?為什麽不回電話?


    她急中生智,給陶沙打了個電話,但他沒接。


    她更慌了,突然想起陶沙是今天回國,會不會是去機場的路上出了什麽事?


    她連著打了四次電話,每次都是響幾聲就掛掉,但媽媽一直沒打電話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媽媽終於才打電話來了,她總算舒了口氣:“我給你打了四次電話,你怎麽都不回呀?真是急死我了!你剛才幹嘛去了?”


    媽媽好像還在喘氣:“我去機場送陶沙呀。”


    “你怎麽不給我回電話呢?”


    “我在開車嘛。”


    “他呢?他怎麽也不接電話?”


    媽媽愣了一會,說:“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他肯定登機了,飛機上不讓接電話吧?”


    “可能是這麽回事。”


    媽媽好像還沉浸在獨自開機場的興奮中:“去的時候,還沒什麽,有他坐在旁邊,我一點都不緊張。但回來的時候,可把我嚇慘了,又要看路,又要開車,真是手忙腳亂,聽見電話響,也不敢接,又怕是要緊事,真是急死了。”


    她趕緊囑咐:“你開車千萬別接電話!再要緊的事也比不上人身安全要緊。”


    “我知道,所以我就忍著沒接,等回到家才給你打電話。怎麽了,有急事嗎?”


    “是這樣的,我今晚跟simon一起吃了頓飯——”她把席間的談話內容全都告訴了媽媽。


    媽媽顯然是動了惻隱之心:“唉,可憐的孩子!太不幸了!”


    “你說誰呀?是陶沙,還是他——兒子啊?”


    “都可憐。”


    她也覺得這一老一小都可憐,但更可憐的也許是那個“陶媽”,當爹的不忍心天天看著自己的癡呆兒,就躲在一邊,那當媽的怎麽辦?不是既要天天麵對癡呆兒,又要忍受被孩子他爸拋棄的痛苦嗎?


    自從聽到癡呆兒的故事,她心目中“陶媽”的形象就高大起來,而陶沙的形象則萎縮下去。


    但媽媽還在那裏惻隱著:“唉,難怪我老覺得他有心思,原來真是——有心思啊。這孩子,心裏該有多苦啊!”


    “你怎麽這麽同情他?他這不是——逃避責任嗎?”


    “嗯——逃避責任——是不大好——”


    “不是‘不大好’,而是很不好!他比我爸爸更——糟糕!”


    “這個——他們的情況不一樣。”


    “我就是覺得很奇怪,既然他和‘陶媽’有個兒子,怎麽還會跟lucy結婚呢?”


    媽媽好像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啊?你說lucy?嗯——”


    “simon說陶沙可能是想生個健康孩子,幫他忘記那個——不健康的孩子。”


    “這個——”


    “但他並沒跟lucy和女兒一起好好生活,而是——又采取了逃避政策——這不是又害了兩個人嗎?他這麽一次就害兩個,準備害到什麽時候為止?”


    “是不是那孩子是——女方堅持要生的?”


    “不管是誰堅持要生的,都是他的骨血。”


    “有沒有可能不是他的——骨血呢?”


    “如果不是,他幹嘛要按時支付撫養費?”


    媽媽想了一會,說:“這個——不都是simon說的嗎?誰知道有沒有撒謊?”


    “我覺得simon不會撒謊,陶沙是他的好朋友,又住在一個城市,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在背後這樣——編謊話,遲早會傳到陶沙耳朵裏去,那他們還有朋友做?”


    “也許simon沒撒謊,但他也沒見過陶沙的——兒子,都是道聽途說。”


    “這個我也想到了,但是lucy是陶沙的老婆,就不是道聽途說。”


    “但陶沙也說lucy是simon的老婆呢。”


    她發現這事真的成了人品大比拚,兩個人各執一詞,旁人無法鑒別誰在撒謊,隻能從人品上突破,誰的人品好,就信誰的。但是人品又怎樣評定?隻能循環論證:誰在這個問題上撒了謊,誰的人品就不好。而誰的人品不好,誰就是在撒謊。


    這樣證來證去,永遠都證不清楚。


    她沮喪地說:“現在我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搞清楚他們誰在撒謊了。”


    “你跟simon飯都吃了,就沒問他要lucy的地址?”


    “要地址有什麽用?難道我還能親自跑到lucy家去詢問?”


    “你都回中國了,當然不能跑到美國來找lucy詢問。”


    她警惕地問:“那還能怎樣?難道是你準備開車過去?我可對你說清楚了哈,我不許你一個人開車跑lucy那裏去,幾個小時的車程,你又剛拿駕照沒幾天,開過去太危險了——”


    “我知道,但我們可以跟陶沙的汽車保險單核對一下,看地址是不是一樣啊。”


    她驚喜地問:“你有他汽車的保險單?”


    “有啊,他都放在車裏。”


    “你搜查他的車了?”


    “搜查什麽呀?是他自己指給我看的。”


    “哇,他把他的汽車保險單都指給你看了?”


    “不指不行嘛。他說保險單都是放在車裏的,萬一發生了車禍,就要跟對方互換保險公司信息,還要打電話報警,沒有警察記錄,索賠就比較麻煩。”


    她不是太懂這些事,問:“那如果你開車出了車禍——我是說萬一哈——保險公司會不會cover(理賠)呢?”


    “會的,如果保險公司不cover,我哪裏敢開?這麽好的車,隨便擦一下刮一下,我就賠不起。”


    “他把這麽好的車給你一個新手開,是不是就想等你賠不起的時候,好讓你以身相許啊?”


    “別拿你媽開涮了,我們還是先想辦法把他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吧。”


    “那你把他的保險單找出來看看,把地址告訴我,等我去找simon核實。”


    媽媽到車裏拿來保險單,把上麵的地址念給她聽了,她找了紙筆記錄下來,對照著努力回憶lucy的地址,感覺應該是一樣的,但她沒把握。


    她馬上給simon打電話:“不好意思,這麽晚給你打電話。”


    “想我了吧?”


    “別開玩笑了,我找你有事。”


    “肯定還是陶沙的事。”


    她被他說中,有點尷尬,解釋說:“主要是想把一些事情搞清楚。”


    “又是什麽事情?”


    “還是lucy的事。”


    “lucy怎麽了?”


    “你知道她的地址嗎?”


    “我怎麽會知道她的地址?”


    她提醒說:“你上次幫陶沙帶東西給我,不是給過我她的地址嗎?”


    “我就是幫忙傳遞了一下地址,怎麽會記得?最後那紙條不是交給你了嗎?你擁有那個紙條的時間比我還長吧?你記得不記得?”


    “呃——模模糊糊記得,但記不清了。”


    simon很得意:“你看你這麽聰明的人,又是跟心上人有關的東西,都隻模模糊糊記得,我這麽笨的人怎麽會記得?”


    “你不記得就說不記得,幹嘛諷刺我?”


    “我哪裏是在諷刺你呢?”


    這次談話有點劍拔弩張,她感覺他好像不再那麽在乎她了,說話很衝,有種“得罪了就得罪了”的氣魄。她一直享受他的吹捧和殷勤,都有點習慣了,好像他天經地義就應該那樣對她一樣,現在他稍稍不那麽俯首帖耳,就讓她覺得怪不舒服。


    她趕快收線:“你不記得就算了吧。對不起,太晚打攪你了。”


    他也沒挽留的意思,說了個“晚安”就掛了電話。


    她感覺身心俱疲,有點像剛跑完三千米長跑一樣,全身沒勁,已經沒多大興趣搞清楚lucy究竟是誰的老婆了,就算lucy是simon的老婆,那又怎麽樣?從道義上講,陶沙應該和陶媽在一起,照顧他們那可憐的癡呆兒子。


    現在她又回到了舅舅不疼姥姥不親的狀態,simon終於受夠了,不會再殷勤她了,而陶沙早就說過一輩子不結婚。他倆都沒把她放在眼裏,更沒放在心上,她又成了一個沒人追沒人愛的可憐蟲。


    剛好那晚連詹濛濛也不在家,偌大的屋子,就她一個人,她想跟人聊天壯膽都找不到對手,隻好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報告沒從simon那裏問到lucy地址的壞消息,然後懶洋洋地說:“媽,還是算了吧,管他結婚沒結婚,我已經對他沒興趣了。”


    媽媽關照了幾句,就讓她早點休息。


    第二天早上,媽媽打了個電話過來:“我找到lucy的地址了。”


    “是嗎?你怎麽找到的?”


    “還記得你上次給她寄包裹嗎?寄的是快件,填寫了單子的,寄件人有一聯,你丟在我抽屜裏,說要等到包裹寄到才能扔,但後來就忘了扔——”


    “你找到那個收據了?”


    “嗯。”


    “跟陶沙保險單上的地址一樣嗎?”


    媽媽沒立即回答,不過她已經明白了:“地址一樣的?”


    “嗯。”


    “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我說simon沒必要撒謊吧。”


    媽媽沒吭聲。


    她急了:“你怎麽了?是不是你們已經——”


    媽媽也急了:“別瞎說了,我跟他能有什麽?我是為你惋惜——”


    她盡力顯得不在乎:“這有什麽好惋惜的?他都三十多歲了,真的可以做我的叔叔了,又有個癡呆兒子,再說他也說了,他這一輩子都不結婚的——”


    “我也知道他不是十全十美,但是——相比而言,他還是最——不錯的一個,難得這麽成熟懂道理,又會照顧人,長相啊,穿著啊,都很符合我們的意思,但是——”


    “沒什麽哪,我相信世界上不會隻有一個陶沙。”


    “你準備怎麽辦?”


    “我?什麽怎麽辦?”


    “如果他去找你,你還——理不理他呢?”


    “還理他幹什麽?”


    媽媽似乎拿不下情麵:“人家在這裏鞍前馬後地照顧我們這麽久,就算是一般朋友,也不能一回國就不理人家吧?”


    “那你說呢?”


    “我覺得作為一般朋友來往還是可以的,就怕你掌握不好。”


    “他回來後會不會理我還成問題呢,他那麽怕人知道他跟我們在一起,回了國他不怕得更厲害?”


    “如果是他自己不願意跟你來往,那倒沒什麽,我們禮數盡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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