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考的五個項目中,艾米的強項是閱讀、翻譯和聽說。


    閱讀是強項,蓋因英文閱讀題早就multiplechoice化了。艾米對發明multiplechoice題型的人感激涕零,一定是個跟她一樣辦事潦草、粗枝大葉的人發明的。你想想看,幾個答案都為你寫出來了,你隻打個圈,還有什麽比打圈更容易的事?連阿q都會打圈呢。如果你叫艾米寫出文章中心來,她極有可能寫成一個偏心,而且保不住會寫錯拚錯好幾個詞,但是如果你叫她選一個別人寫好了的答案,她就算不懂,也能蒙個八九不離十。


    以前讀書的時候,同寢室的人總說她運氣好,因為有些題,四個選項,大家都是一個也不認識,都是蒙的,但艾米就往往蒙對了,而別的人則蒙錯了。同寢室王欣總是說艾米有“吃狗屎的運氣”,這在王欣的家鄉話中,就是運氣大得匪夷所思的意思。


    翻譯是她的強項,可能得益於她的父母一個搞英語,一個搞漢語。媽媽是從艾米很小的時候起,就給她灌輸英語的。不光給她起了個不中不西的名字,還盡力跟她說英語,而且家裏貼滿了英語單詞,桌子上是“table”,窗子上是“window”,進門的那一麵貼著e”,出門的那麵貼著“go”。


    艾米小時候也挺喜歡這種貼字條的學習方法,經常寫個歪歪倒倒的“dad”,貼在爸爸背上,搞得爸爸有時上課都背著一個“dad”在那裏高談闊論,被學生發現,狂笑不已。有次,艾米大驚失色地跑去向媽媽匯報,說dad掉樓下去了,把媽媽嚇個半死,結果發現隻是一張寫有“dad”的字條從陽台上飛到外麵的地上去了。


    艾米的爸爸則對她猛灌漢語,他每天都要艾米背古文古詩,要臨貼練書法,還要記日記,且每天都要檢查艾米在日記裏寫了些什麽,這還叫日記嗎?不如叫社論好了。於是艾米從小就寫兩套日記,一套是供父親檢查的“革命日記”,另一套才是訴說心裏話的“反革命日記”。幸好媽媽沒叫她寫英文日記,不然她每天得寫四套日記了。


    她由自己的經曆推而廣之,於是萬分同情那些口是心非,陽奉陰違,當麵說得好聽,背後又在搗鬼的人。一個人說兩套話,她容易嗎她?還不都是聽眾逼出來的?如果聽眾全都是人,我就隻說人話;如果聽眾全都是鬼,我就隻說鬼話。結果聽眾有的是人,有的是鬼,有時是人,有時是鬼,我就隻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經常的情況是,在革命日記裏她磕磕絆絆地寫到:“我愛我的爸爸,以及愛我的媽媽……”如果寫得太通順,爸爸就要把明天的要求提高了。


    而在反革命日記裏則字正腔圓地寫到:“世界上還有沒有比我更悲慘的女孩?我受的折磨不僅是雙重的,而且是bilingual的!連納粹統治下的annefrank都可以隻寫一套日記,而我卻不得不寫兩套日記。黑暗啊!悲慘啊!什麽世道!”


    不過bilingual的折磨使她日後做起翻譯來比一般年青人老道一些,她就不再記恨她的父母了,那些革命的、反革命的日記都不知道整哪去了。


    她的聽說能力還不錯,是因為an曾經做了她一段時間的英語家教,詳情將在下幾集描述,此處略過。


    寫作呢,就看閱卷的人什麽口味了,喜歡的就說她文風神出鬼沒,天馬行空,寫得飛沙走石;不喜歡的就說她東扯西拉,胡言亂語,動輒擅離職守,所以她對寫作沒把握。


    文學也一樣,如果是泛而淺的問題,那你就算問到她老家去了,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她都知道一些,全都是皮毛知識,似是而非。如果你問的是深刻的問題,她也能胡謅幾句,做寫貌似深刻的評價。但真深刻的閱卷人,就看得出那不是深刻而是故弄玄虛;假深刻的閱卷人,幹脆就讀不懂,肯定不會給高分。


    昏天黑地地複習了一個星期,又昏天黑地地考了五次,再戰戰兢兢地等了幾天,終於有了結果:本係有四位老師被初選上了,要到n市與哈佛燕京來的哈羅德教授麵談。搞了半天,考過了還隻是萬裏長征邁開了第一步。怎麽當初說得好像是在係裏一考過就能去哈佛燕京了一樣?


    接下來係裏又通知,在等候麵談結果的時候,請大家抓緊時間把gre,托福考了。幾個候選人都傻了眼,鬧半天還是要考gre,托福的呀?那這跟自己辦留學有什麽兩樣?有兩個當時就宣布:“退出退出,搞什麽鬼,調戲我們?早說要考gre,托福,誰還去費那個勁?”


    艾米想,已經被調戲到這個地步了,退出去也是被調戲了,不退出去還是被調戲了,如果不考,別人還以為我不敢考呢。所以她雀躍地報了名,趕在規定時間之前把gre,托福都考了。再接下去就是找人寫推薦信,辦成績單,等等,弄好了,交給係裏統一寄到哈佛燕京去了。


    越明年,學校幾乎每天都能聽到誰誰誰收到拒絕信了,原來那一個名額,根本不是給了英文係的,而是給了學校很多個文科院係的,難怪係裏搞那麽透明,原來透明是因為稀薄,這麽稀薄的希望,再在多個院係之間抻一抻,當然很透明了。


    當95%的人都收到了拒絕信的時候,艾米還沒收到拒絕信,不光別人認為她有希望了,連她自己都開始相信自己有希望了。突然有一天,同係另一個候選人劉芳沮喪地對艾米說:“不行了,我沒被錄取,因為m大要gresubject成績,而我沒有。”


    艾米就不懂了:“你怎麽知道m大要gresubject成績?而且你怎麽扯到m大去了,不是哈佛燕京嗎?”


    劉芳說:“哈佛燕京隻是出錢的地方,你還得有學校錄取你才拿得到他們的錢呀。”


    艾米愣了,有這種事?怎麽早沒人告訴我?但劉芳說係裏發的小冊子上寫著的。她跑回家,翻箱倒櫃地找出那個小冊子,果不其然,上麵寫得明明白白,是harvardyenchinginstitute的一個fellowshipprogram,叫doctoralschrsprogram,給予那些被美國大學錄取的博士生三年半的資助。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難怪我一直沒被拒絕,敢情我根本沒追求啊?


    父親知道後,氣得不知說什麽好:“你呀,你這個粗枝大葉的毛病遲早毀了你。”聽上去好像是說現在還沒毀掉一樣。


    媽媽指著爸爸說,“還不都是踏你的代?你就是這麽個粗枝大葉的人,你跟我談戀愛的時候,十回有九回把約會的時間地點搞錯……”然後爸爸媽媽又文鬥武鬥去了。


    說實話,艾米倒不怎麽傷心,全校那麽多文科院係,就這麽一個名額,就是錄取了,都未必拿得到這筆錢,還不如像我這樣,連申請都沒申請,何談錄取不錄取?這就象愛上了一個人,但沒有去追他,固然是得不到他,但也沒有被拒絕的風險,可以自負地說,你得意個什麽?我根本不追你,管你接受不接受?


    無所求,就無所懼;無所謂追求,就無所謂被拒。


    好心人都勸艾米辦自費,說你gre也考了,托福也考了,何不試試自費留學呢?艾米想想也是,就辦自費吧。


    艾米在別的問題上,用錢都是大手大腳的,唯獨在與學習有關的事情上,就非常小氣,小氣到吝嗇的地步。複習gre的時候,她舍不得花錢去讀新東方的那些班。報名的時候,她舍不得花錢報太多的學校,隻選了五所大學,美國三所,加拿大兩所。


    可能真是有“吃狗屎的運氣”,撒出去的種子居然有發芽開花的,艾米拿到了三個錄取通知書,一個給了全額獎學金,一個免了學費,另一個,也是她比較心儀的一個,什麽也沒給。


    看來這出國留學跟找對象差不多,你喜歡的,他不夠喜歡你;喜歡你的,你不太瞧得起。人就是在這些矛盾中求統一求完美,最終大多是“不得已而求其次”。


    本著讀書能不花錢就不花錢,能少花錢就少花錢的原則,艾米決定到那個給了她全額獎學金的c大去讀書。她在地圖上找到了那個小小的城市,用紅筆打了一個圈,心想,豁出去了,就到這個巴掌大的城市去呆個幾年,洋插隊一把,盡快混個學位就回來。她研究了一下c大英文係的博士program,估計如果抓得死緊的話,五年左右能拿到博士學位。


    她想,五年就五年,到那時,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可以理直氣壯地找到an,對他說:“現在我長大了,成熟了,知道什麽是愛情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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