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原以為在r大教英語會是個很浪漫的勾當,你想想,可以成天puton一張的臉,帶著,與學生討論之呼嘯,之咆哮,或者意味深長地詢問:forwhomthebelltolls?或者富有哲理地追問:tobeornottobe?再不濟也可以對白瑞德的小胡子發表一點高見,在課堂上放放的英文版小電影,再教學生唱唱“do-ray-me”。


    教英語不就是圖這一份浪漫嗎?窮雖然窮一點,但浪漫還是應該有的,而且浪漫從骨子裏講,不就應該是窮的嗎?


    艾米沒有想到,當今中國大學裏的英文係,已經將浪漫徹底擯棄了。可能也不是有意擯棄浪漫,主要是為了擯棄“窮”,恨屋及烏,一不小心連浪漫也擯棄了。


    所以艾米的教書生涯跟浪漫二字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說到“風馬牛不相及”,有必要聲明一下,艾米在用這個詞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風”在這個詞裏的原意,whichmeans“動物發情”。馬發起情來,跟牛有什麽相關?難道一頭發情的公馬會跑去找一頭母牛嗎?當然不會。於是乎,就有了“風馬牛不相及”一說。


    艾米有個毛病,就是常常糾纏於某個詞的某個字,尋根究底地追溯詞源,旁敲側擊地探討引伸義,而忘了這個詞的完整意思或者現代意思。這個毛病,可以說是她的職業病,因為艾米一開始就被分配教“精讀”,所謂“精讀”,就是拿一篇課文來,不管這篇課文講的是什麽,隻揪出裏麵的一些詞,講那些詞的祖宗三代,旁親血親,工作職位,社會地位,等等等等。


    那些要講的東西,往往是艾米自己讀書時沒有心思搞懂的東西,比如though與although的區別呀,agreeon與agreeupon的區別呀,等等。現在為了教書,不得不深鑽牛角尖,那真是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除了教英文係的學生,艾米還要教一些七七八八、各種各樣的班。係裏辦了不知道有多少個班,有成人自學考試輔導班,外貿英語速成班,gre強化班,托福聽力班,出國幹部填鴨班,高考應試秘訣班,少兒英語入門班,幼兒英語啟蒙班,護士英語溫柔班,海員英語浪蕩班……


    在此就不一一列舉了,有些可能會涉及到版權問題。那麽多的班,要想給每一個班都命一個貼切而又具有廣告意義的名,沒有一點想像力是辦不到的。而有想像力的人,自然也會想到用版權來保護自己的想象力,不然還稱得上有想像力嗎?


    係裏所有老師都被要求到這些班教課,不管你需要不需要每節課幾十元的津貼,因為這關係到整個係的創收問題。有些老師教的班實在太多了,多到自己也搞不清這節課是在教哪個班了,隻好把什麽都帶著,進了教室再問:“你們是哪個班的?”


    學生一般比老師清醒,多半都會說出個一二三來,說我們是某某班的。老師便狡黠地一笑,說我當然知道你們是某某班,我教書的,難道還不知道自己的學生是哪個班的嗎?我是看看你們今天睡沒睡醒呢。


    但有時候,學生也是同時上好幾個班的,所以也被老師問糊塗了,最後是老師唾沫橫飛地講了半天外貿英語,下課後師生在一起抽根告別煙的時候,雙方才發現那節課實際上應該是gre英語。老師想,我說怎麽今天幾個刺兒頭都不提問了呢。學生想,一場虛驚,剛才還以為gre改了題型。


    “創收”這兩個字,是艾米係裏開會時提得最多的詞,每星期一次的例會,從頭到尾都是在探討如何創收。係主任的口頭禪和開場白就是:


    “大家再想想,看看我們還可以辦些什麽班創收?這是關係到每個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啊!這也是關係到我們英文係生死存亡的大事啊!如果創不了收,我們係靠什麽留住大家?大家又靠什麽留住自己的家人?”


    艾米覺得係主任這個論述中有巨大的毛病,但她不能pinpoint,聽上去就好像是在說現在所有的人際關係家庭關係都是靠金錢在維持的,如果你沒錢了,你的家人就要離你而去了。真的是這樣的嗎?中華民族真的到了這麽危險的時候了嗎?好像不至於吧?


    不過艾米跟錢也沒有仇,她也知道錢的好處,她還知道工資單上的那點工資早就是虛晃一槍了,誰把那錢當回事呀?不都是靠“額外”的,“灰色”的乃至“黑色”的收入嗎?


    副係主任有點玩世不恭,總是愁眉苦臉地說:“大家行行好,出主意想辦法呀。我是黔驢技窮了,除了開妓院,我再想不出什麽別的辦法了。”


    書記對副係主任這張貧嘴很不感貌,但目前幽默感也被當成一個幹部的才華之一了,不好發作,隻好輕描談寫地說:“老張啊,光發牢騷說怪話還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艾米看書記那個架勢,知道他心裏有多窩火,如果依著書記1957年的脾氣,肯定把副係主任打成右派了,再不濟也要判他一個“作風不正派”。


    艾米參加係裏的會議,從來都是暈暈乎乎的,隻知道係領導講來講去就是“創收,創收”“辦班,辦班”,她也懶得管究竟怎樣創收,辦什麽班。她對這些班的態度是能不教就不教。既然進了大學教書,就做好了當一個窮光蛋的準備,年終分不分紅,分多少紅,就懶得操心了,免得操白了青年頭。


    不過有一次開會,係裏居然沒有把所有時間都花在討論“創收”上,而是談到了“哈佛燕京”,說哈佛燕京給了我們係一個名額,這次我們搞得透明一點,自由競爭,適者留學,凡是三十五歲以下的都可以報名,我們一星期後進行一個考試,考閱讀,翻譯,寫作,聽說和文學,本係教授閱卷,考生名字密封。誰考上了誰去。


    一聽到“哈佛燕京”幾個字,艾米就來了精神。是不是應該參一個加?竟一個爭?憑考試,那好呀。老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看來現在應該自己把自己拉出去,自遛一把了。不過這個老話她一直沒弄明白,為什麽遛一遛就知道是騾子是馬了呢?聽說騾子是不會生育的,莫非拉出來遛的時候,就是為了讓人看看它們的那個地方?(又扯遠了!)


    係裏年輕老師都說:“百年不遇,百年不遇啊!”不是說有個哈佛燕京的名額是百年不遇,而是說係裏能搞得如此透明是百年不遇,因為以前有了什麽名額,常常是推薦或者論資排輩,悄沒聲息地就搞定了,象艾米這樣的小字號而又不是係主任的媳婦或者r大出版社社長女兒的,肯定是排不上的,所以這次艾米決定enjoy一下係裏的透明,遂跑去報了一個名。


    報了名,她又有一點擔心,萬一我不幸考上了,那可如何是好?如果an什麽時候想起要來找我,而我卻去了哈佛燕京,那不是關山阻隔了嗎?而且像他那樣死要麵子的人,他沒有哈佛讀書的經曆而我卻有,他會不會就因此放棄了我呢?也許我最好保持清白,不要染上哈佛這個汙點?


    但她又想,還沒考呢,八字還沒一撇呢,誰知道自己去不去得了?至於這麽早就開始擔心嗎?大不了考上了不去,那該多榮耀!考上哈佛燕京,固然光彩,考上了不去,豈不是更光彩?


    況且an曾經答應過她,絕不在她結婚之前結婚,絕不在她有男朋友之前有女朋友。當然這個誓言是她逼著他起的,但他畢竟是起了這個誓的,她相信,隻要是他答應了的事,他一定會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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