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潔上樓的時候,眼前還不斷冒出dr.cang手握半塊pizza向她揮手的畫麵,她發現他吃第二塊的時間至少是吃第一塊時間的三倍,就因為她說了“吃太快不容易消化”?聯想到他改喝礦泉水的事,她不由得想,他真是太可愛了,把她隨口說的話都聽進去了。考慮到這是她一直仰望著的dr.cang,而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小毛孩,他這麽聽她話,就太叫她感動了。


    她打開自家的門,走進屋裏,馬上到冰箱去找吃的,心裏無比懷念dr.cang的那個大pizza,要是剛才不那麽要麵子,吃幾塊就好了,不光是因為pizza好吃,還因為是跟dr.cang合吃一個pizza,多麽甜蜜啊。可惜,一念之差,就把這個好機會錯過了,不知以後還有沒有這種機會。


    冰箱裏沒什麽吃的,她用一個碗裝了一些剩飯剩菜,在微波爐裏熱了一下,就坐在客廳吃起來,嘴裏咀嚼著飯菜,心裏則咀嚼著今晚發生的一切,dr.cang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手勢都還能回憶起來,有些她當時沒聽懂的話,現在也慢慢想懂了。她想起當他說“你在水瓶上拴根線幹嘛”的時候,她一時沒聽懂,所以沒接腔,隻傻呼呼地望著他。不知他會不會覺得她這個人很遲鈍、很沒幽默感?


    不知為什麽,她突然感到在他那博學多才的光環之下,在他那高大英俊的外表之後,好像藏著一個“孤兒”的形像一樣,令她對他有一種同情和愛憐。她想了一會,才找到自己這種憐憫情緒的來源,一定是因為他的那些“不健康”的生活習慣,冬天不穿外衣,吃飯狼吞虎咽,經常喝可樂等等,給她的感覺是他的個人生活過得粗枝大葉、十分潦草。


    她想起他是結了婚的人,又據說還有媽媽在身邊,有兩個女人照顧,他怎麽會搞得象個“孤兒”一樣呢?肯定是因為他的那個博學多才的妻子太博學了,一心隻顧搞科研,沒什麽心思照顧他的生活。而他那個媽呢,可能一門心思都在跑教會和說媳婦壞話上,也沒心思管自己的兒子。


    或者她們都管了他,而他不聽她們的話?


    這樣一想,她就有點飄飄然的感覺,那兩個女人都沒法改變dr.cang,而她一上來就糾正了他兩個不健康的生活習慣。她莫明其妙地感到自己好像對他負有什麽責任一樣,很想徹底弄明白dr.cang的胃痛到底是怎麽回事,然後對症下藥,把他的胃痛徹底治好。


    她正在那裏想入非非,崔靈從臥室走出來了,跟她打個招呼,就到冰箱去找吃的。大概也是沒什麽吃的了,就拿出一個蘋果,邊削皮邊說:“忙著製定一個跟蹤計劃,沒心思吃飯。”


    “跟蹤計劃?跟蹤誰?”


    崔靈坦率地說:“跟蹤我的男朋友。”


    “怎麽回事?”


    “覺得他——最近有點反常,他說他老婆可能請了私家偵探在調查我們,說這段時間我們最好不要見麵。哼,照這麽說,如果他老婆常年請個私家偵探,我們就永遠不見麵了?感覺是個借口,男人嘛,想甩掉情人的時候,都是扯這一類理由的——”


    她安慰說:“別把事情想那麽可怕,你說了,他老婆不能生孩子,他怎麽會回到老婆身邊去呢?”


    “我沒說他會回到他老婆身邊去,他絕對不會回到他老婆身邊去的,對這一點,我還是有把握的。但是他可以再物色新人呀,男人嘛,都是喜新厭舊的家夥。”


    安潔記得崔靈一直是把男朋友劃在“男人嘛”之外的,現在一定是受了什麽刺激。她不知道怎麽安慰崔靈,隻好說:“我覺得他不會做這種事,我覺得他是真心愛你的——”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毫無道理,她又不認識崔靈的男朋友,憑什麽說他對崔靈是真心的?但她知道女孩子在這種時候最想聽到的就是這種話,所以她就毫不吝嗇地說了。


    但是崔靈顯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做這種事?他真心不真心,你說了沒用,他說了也沒用,連我說了都沒用,一切憑事實說話。”崔靈也坐到客廳的沙發上,“跟你打個商量,我想這個周末做回私家偵探,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去?”


    “偵探你男朋友?”


    崔靈興致勃勃地說:“既是偵探他,也是一種反偵探。如果真有那麽一個私家偵探呢,我就想辦法把他買通了,讓他替我們保密。如果私家偵探是子虛烏有的呢,那我就知道我男朋友是在撒謊——”


    安潔開玩笑說:“你不是說搶得贏就搶,搶不贏就跑的嗎?怎麽還舍得花功夫去跟蹤他?”


    崔靈自有道理:“我是說了搶不贏就跑,但是怎麽樣確定自己搶得贏搶不贏呢?當然是要以事實為根據,而不是胡亂一猜就下結論的。”


    “如果你偵探出你男朋友有了——新的女朋友,你怎麽樣?跑上去把那個女的打跑?”


    “這個你放心,我肯定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我愛的人騙了我,我是不會呼天搶地、大哭大鬧的。我會離開他,忘記他,重新開始我的生活。男生愛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們女生也可以仿造一個‘地角何處無枯樹’,世界上吊得死人的枯樹多的是,犯不上在一棵樹上吊死。愛情這種東西,可貴的就是兩相情願,如果他變了心,我有什麽要為他傷心的?”


    “你說是這樣說,心裏還是緊張他的——”


    “不是緊張他,而是不想弄出冤假錯案,要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沒有誰一生都不撒謊的,多少都會撒謊,那些說自己不撒謊的人本身就是在撒謊。所以我的原則是盡自己的能力發現別人是不是在撒謊,再根據自己的發現做決定。”


    安潔很佩服崔靈在愛情上這麽有條有理,鎮定自若。她甚至有點同情崔靈的男朋友,老婆看來也是個有心計,有手段的人,知道雇私家偵探來調查丈夫。現在又冒出一個有偵探情結的女朋友,親自上馬,身體力行地搞偵探反偵探,夠他受的了。真不知男人為什麽要搞婚外情,這樣夾在中間,累不累?


    她覺得這種事還是不插手的好,免得惹出麻煩來。她擔心地問:“你又不是私家偵探,如果去跟蹤別人,是不是犯法的?”


    崔靈笑起來:“你怎麽這麽怕犯法?哪裏有那麽多法可犯?而且在美國這種地方,隻要請個好律師,犯了法的人也可以逃脫法律的懲罰。最不濟就是iminsanity得了,我是瘋子我怕誰?”


    安潔推脫說:“我下個星期好多的作業要due,再說我又不會跟蹤,我就不去了吧。”


    崔靈說:“你不想去就不去吧,但你可以不可以把車借給我?我開自己的車,就太明顯了,一下就被我男朋友認出來了,開你的車他就認不出來。你不是很喜歡我那輛敞篷車的嗎?這個周末我們換車開吧。”


    “我沒開過你的車,我不會開,不過你可以把我的車開去,隻要我的破車不耽擱你的追蹤就行。”她想了想,又說,“你總不能老坐車裏不出來吧?你一出來,他不就認出來了?”


    “我已經想好辦法了,我買了假發,還買了些跟我的風格完全不一樣的衣服,等我全副行頭武裝起來,他就認不出來了。待會我穿起來給你看,看你認不認得出來。”


    正在說話,崔靈的手機響了,崔靈一個箭步搶進臥室去拿手機。安潔知道崔靈的學業很輕鬆,成天沒什麽事幹,怕崔靈待會又抓著她講男朋友的事,就趕緊吃完飯,把碗往水池一丟,就到自己臥室去看書做作業。


    但是她完全沒心思學習,還在回想今晚跟dr.cang的談話。她非常感謝他,但又很替他擔心,如果那個告狀的人發現他們幾個沒受處分,告到係裏去怎麽辦?那不是要連累dr.cang嗎?她想來想去都覺得這事挺危險的,不知道dr.cang想好了對付的方法沒有。


    她記得她提到有人告狀的時候,dr.cang沒說究竟是有人告狀,還是他自己發現的。如果是他自己發現的,那就好了,他說不向係裏匯報就沒事。但如果是別人發現的呢?怎麽才能封住那人的口?


    她決定問問烏鋼,看dr.cang有沒有說是誰告的狀。想到這裏,她馬上往烏鋼的手機打了個電話,說想跟他談談抄作業的事。烏鋼一聽,緊張地問:“在哪裏談?要我到你寢室來嗎?”


    “不要,我roommate在這裏。”


    烏鋼提議說:“那就到我這裏來吧,聶宇到學校去了,他在忙一個project,半夜才會回來。”


    她說:“好,那我就到你那邊來。”打完電話,她就開車到烏鋼那邊去,一進門,發現還有兩個同學在那裏,是一同修算法課的,一個叫陳宏平,另一個叫楊帆,她一看就知道一定是烏鋼把他們幾個抄作業的人都叫來了。


    烏鋼上來就是一通抱歉加自我批判,說都是他惹出來的,給安潔帶來麻煩了。另兩個也是一通抱歉加自我批判,搞得安潔有脾氣也沒處發了,隻好說:“算了,現在把自己臭罵一通也沒用了。不過既然dr.cang已經找你們談了話了,你們怎麽也不告訴我一下呢?”


    烏鋼說:“我們幾個人都沒暴露你,以為就沒你的事了,怕告訴了你,反而把你嚇壞了。我們以為老康不會找你的,哪裏知道——”


    楊凡說:“老康答應過我們,說不會向係裏反映的,所以我們覺得沒必要告訴你——”


    她見他們不告訴她是出於一片好心,也不好再說什麽,又聽說dr.cang早就向他們許諾說不會向係裏反映,感覺有點失落,看來dr.cang隻不過是心腸好,對誰都一樣,並不是看她麵子才不向係裏匯報的。她說:“現在我就是擔心‘素雞’把這事捅到係裏去,那就連累dr.cang了。”


    陳宏平說:“這個老印怎麽這麽煩人?趁早把他幹掉了,免得惹麻煩。”


    楊帆說:“別說這些辦不到的事了,還是想點切實可行的辦法吧。”


    陳宏平想到一個辦法:“等期末搞evaluation的時候,我們聯合中國學生給老印評個不及格,讓他下學期拿不到係裏的ta,滾回印度去。”


    楊帆說:“你這都是馬後炮,說不定還沒等到evaluation,我們幾個就被開除了,你還到哪裏去evaluate他?再說,老印比我們中國人有錢,拿不到ta還可以呆在這裏。他們老印當中有自費在這裏讀書的,我們就沒這個本事。”


    烏鋼說:“這事也許不怪老印,說不定是聶宇告的狀,因為我們又不是第一次抄作業,以前老印從來沒注意到這一點,怎麽這次突然注意到了呢?”


    陳宏平恍然大悟:“很有可能,你記不記得?那天我來找你借作業的時候,聶宇也在場。”


    烏鋼說:“所以我那時一直對你使眼色,叫你小聲點,就是怕聶宇知道了去告狀——”


    “我哪裏想到他會做這麽缺德的事呢?”陳宏平恨恨地說,“我想到我們都是中國人,發生什麽事也應該向著中國人,哪裏知道中國人當中還有這種敗類——你看別人韓國人多團結?打起架來都是互相幫助——”


    安潔不知道是不是聶宇告的狀,即便是,她也不好意思說聶宇是“敗類”,可能聶宇還在心裏罵他們幾個人是“敗類”呢,因為他們丟了中國人的臉。她息事寧人地說:“算了,我們別罵聶宇了,應該不是他,他為什麽要做這種事?這樣做對他有什麽好處?”


    烏鋼搖搖頭:“你還不相信是聶宇?你應該最知道他為什麽會做這種事了——”


    安潔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也懶得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就說:“我們還是想想這事該怎麽辦吧,我不希望把dr.cang也連累了,因為連累了他,對我們也沒好處。”


    烏鋼想了想,說:“萬一係裏知道了,我還是堅持我的說法,是我從安潔那裏偷來抄的,安潔不知道這事,其他兩人是照我抄的,那樣的話,安潔就沒事了。反正我不怕,我下學期就不在b大呆了——”


    幾個人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商量出一個更好的辦法來,最後三個男生都說就按烏鋼的方法辦,反正他們三人的確是抄了作業,受處分也是活該,隻要安潔不因為他們幾個人受牽連就行了。


    幾個男生這麽高風亮節,搞得安潔很不好意思:“我今天找你們,並不是要你們為我洗刷,而是怕dr.cang也跟著我們受牽連。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的確是把作業借給烏鋼了,所以如果我受處分,也是活該。現在就寄希望於老印了,希望他不要抓住這事不放。”


    她回到家,給dr.cang發了一個電郵,把幾個人的決定告訴了他,叫他該向係裏報告就向係裏報告吧,免得他為了他們幾個人背黑鍋。


    她以為dr.cang要為他們這種舍己為人的高尚情操大大感動一番的,結果dr.cang的回郵很冷淡,連“ann”和“andy”都沒有了,就一行字:


    “don-tbotheraboutit.iknowwhatto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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