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雖然還有國慶和春節冒充滿大夫女朋友的機會,但丁乙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期盼了,甚至有點後悔答應了他,想到那漫長的路途,她就心裏發毛。


    如果說第一次答應冒充他的女友,還滿懷著希望,以為會弄假成真的話,那麽這次明明知道跟他沒戲,怎麽還會答應他,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


    現在她隻希望他在這段時間內能找到一個醫學院畢業的女朋友,那她就不用跟他去滿家嶺了。但一想到他某天會打個電話來,說"我找到女朋友了,你國慶不用跟我回去了",她又萬分失落。


    那段時間,她很怕接電話,怕是他打來報喜的。


    哪知越怕越出鬼,他真打電話來了。


    "你要不要幾子?要我就給你送過來。"


    "哦,你說的是-麂子-吧!"她疑惑地問,"你要送我麂子?"


    "你要我就給你送過來。"


    她沒看見過麂子,但從"麂"這個字的構造猜出應該跟鹿差不多,於是眼前浮現出一頭可愛的梅花鹿來,頭上長著枝枝丫丫的鹿角,但滿大夫一點不解風情,雙手緊抓鹿角,拖著拽著去擠公車。她忙說:"不用,不用,你送來了我在哪裏養它?"


    "又不是活的,你養它幹什麽?"


    "哦,死的?你從哪裏搞來的?"


    "我爸獵的。"


    她眼前又浮現出他扛頭死鹿擠公車的畫麵,覺得有點恐怖:"你爸獵的?什麽時候獵的?"


    "去年。"


    她幾乎聞到一股死動物的腐臭味了,推脫說:"我不喜歡死動物,多臭啊。"


    "一點不臭,風幹了的。"


    這回她眼前浮現出的是他扛頭鹿標本擠公車的情景,那鹿被開了膛,壓平了,四腳八叉穿在一根棍子上,像個超大的風箏。他在車裏擠來擠去,大風箏紮在周圍乘客的身上,贏得一片叫罵聲。


    她斬釘截鐵地說:"不啦,風幹的也不要!"


    他很失望:"我媽特意請人帶來的。"


    "哦,你媽請人帶來的?那還是你留著吧。"


    "是帶給你的。"


    "她怎麽想到帶東西給我?"


    "你是我女朋友嘛。"


    "哦,差點忘了這檔子事。"


    他解釋說:"前幾天滿大富回家去,就是上次他媳婦跟你一起住院的那個,他是滿家溝的人,我請他把照片帶回去給我爸媽看,我媽就請他帶了一些麂子肉來給你吃。"


    原來是麂子肉!怎麽不早說呢,差點把人嚇死。


    她問:"真的?專門帶給我吃的?"


    "嗯。"


    她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這真是太感謝她老人家了,還沒忘記我。"


    "我媽說你愛吃熏山雞,想再帶給你幾隻,但我家的熏山雞上次全都給你了,現在又打不到山雞,隻好給你帶了麂子肉。我媽說風幹的麂子肉比熏山雞還好吃。"


    "太謝謝她老人家了!"


    "哪天我給你送過來?"


    "好。星期六晚上七點?"


    "行。"


    星期六晚上七點,他按時來了,還是穿著那件有校名的舊運動衣,還是滿頭大汗,但這次他不用她帶領,自己主動說:"我去洗個臉。"


    她趕快去冰箱拿飲料,這回沒拿汽水,拿了一罐可樂。


    他洗了臉回來,指指地上的一個布口袋:"麂子肉在那裏麵,你找個東西裝了,我好把袋子拿回去。"


    她把飲料遞給他,到廚房去找了個塑料袋,把布袋給他騰出來,還把上次裝山雞的布袋子也找出來,一並還給他。


    他接了袋子,加快速度喝飲料,大概又是怕浪費了。


    她問:"你不坐一會兒?"


    "不了,我還要做實驗。"


    她誘惑說:"我把幾張照片放大了,你想不想看?"


    他馬上忘了實驗的事:"想看,在哪裏?"


    她從抽屜裏拿出幾張放大的照片,有他們兩人的,也有她家三人和他合照的,是她認為自己照得比較出色的幾張。


    他一屁股坐在寫字桌前,邊喝飲料邊一張張仔細看。


    照片的確照得很好,老的慈祥,小的恩愛,老的兩個坐在前麵,兩顆頭靠得近近的;小的兩個站在後麵,兩條臂挨得攏攏的。四個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連眼神都挺像。


    他又拿起一張他們兩人的合照:"這張也是,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是兩口子。"


    "知道的人呢?"


    "知道的人就知道不是兩口子了。"


    "為什麽?"


    "因為不相配,你是城裏人,我是農村人。"


    "你現在不也在城裏嗎?"


    他想了一會兒,說:"你是教授的女兒,我爹媽字都不認識。"


    "又不是我爹媽跟你爹媽結婚。"


    他愣了一陣,歎口氣說:"唉,世界上要是真有女人像你這麽想就好了。你的男朋友太幸福了。"


    "我沒男朋友。"


    "你到現在還沒男朋友?那你太挑了。"


    "嗯,我是很挑,但我挑的不是錢財或者家庭,我挑的是人才。"


    他挺認真地想了一下,提議說:"你可以叫你爸爸幫你找,你爸爸是大學教授,肯定認識很多人才。"


    "但是我不喜歡大學裏的人才。"


    "那你喜歡哪裏的人才?"


    "我喜歡醫生。"


    "嗯,醫生也是人才,跟大學的職稱是一樣的。"


    "你們科裏有沒有什麽人才?"


    他思索起來:"我們科裏算得上人才的差不多都結婚了,隻有兩個沒結婚,一個是我,還有一個是小鄧,不過他有女朋友,快結婚了。"


    "你呢?"


    "我?"


    "你還沒女朋友吧?"


    他好像覺得她在揭他的短一樣,不快地說:"你知道還問。"


    她厚著臉皮說:"那我就找你做男朋友吧。"


    "但是我條件不夠啊。"


    "你不是人才嗎?"


    "但是我別的條件不夠啊。"


    "什麽條件?你是農村人?你爹媽沒文化?我剛才不是都說過了嗎?"


    他看了她一會兒,問:"你剛才說的就是你自己的意思?"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幹嗎要說?"


    "你是說你不嫌棄我是農村人?"


    "不嫌棄。"


    "你是說你不嫌我爹媽沒文化?"


    "嗯。"


    "你是說……"


    她摟住他的脖子:"你別-你是說,你是說-了,我說了什麽你都聽不見嗎?"


    他的心跳像打鼓,但他說話的聲音像蚊子叫:"聽得見。"


    "那你聽不懂嗎?"


    他紅著臉,喃喃地說:"是我做夢吧?"


    "不是做夢,是真的。我喜歡你,從住院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他很驚訝:"從住院的時候?那有好幾個月了呢。"


    "是啊。"


    "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我等你來追我呀!"


    "你都沒告訴我,我怎麽好追你呢?"


    她笑起來:"我叫你怎麽追,那還叫追?"


    他一臉迷茫:"但我不知道怎麽追。"


    看來指望這人主動是沒戲了,她不得已求其次:"是不是我叫你怎麽追,你就怎麽追?"


    "嗯。"


    "我叫你想我,叫你給我打電話,叫你周末上我家吃飯,行不行?"


    "當然行啊。"他有點疑惑地問,"怎麽你說的都是一些好事呢?"


    她被他搞糊塗了:"都是好事不好嗎?"


    "但你不是應該叫我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嗎?"


    "比如說……"


    "比如不給家裏寄錢啊,過年過節不回滿家嶺啊,不跟鄉下人來往啊,不抽煙喝酒啊,吃飯不能有聲音啊,這樣子的。"


    她很感興趣地問:"是不是以前有誰這樣要求過你?"


    "嗯。"


    "誰呀?曾經的女朋友?"


    "不是。"


    "這人是誰呀?"


    "是我的同學。她說這是對我的考驗,如果我把她提的都做到了,她就做我的女朋友。"


    "那你做到了沒有呢?"


    他垂頭喪氣地說:"沒有。我沒通過考驗。"


    她心裏湧起一股憐憫:"我不會這樣考驗你的。"


    "但是你不考驗我,怎麽會喜歡我呢?"


    "真正喜歡你的人,是不會考驗你的。"


    他好像很喜歡這句話,像背格言一樣重複了幾遍:"真正喜歡你的人,是不會考驗你的。真正喜歡你的人,是不會考驗你的。那你是真正喜歡我囉?"


    "嗯。"


    他高興得不知所措,傻笑了一陣,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那我從現在起,叫你什麽呢?"


    "就叫-丁乙-囉。"


    他不肯:"那不行的,那就不像女朋友了。"


    "那你自己想個好名字囉。"


    他忸怩了一會兒,紅著臉說:"我想叫你-寶伢子-……"


    她差點笑噴,"寶伢子"這麽老土的名字,她才默念了一下,嘴裏就能聞到一股土腥味了,但她見他一副極為誠懇且立等批準的樣子,沒好意思打擊他的積極性,問道:"為什麽要叫我-寶伢子-?"


    "你是我的寶呀!"


    她心裏一熱:"好呀,你就叫我-寶伢子-吧。我叫你什麽呢?"


    他又忸怩起來:"隨便你。"


    "那我也叫你-寶伢子-吧。"


    他滿意了:"我也是你的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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