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淅淅在忘機與城隍的幫助下,來到不知年的古代。隱身到處轉了轉,發覺比剛剛過來的時空要落後得多,但又比以前呆的北極要強不知幾倍。本想抓緊時機好好先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可是心裏空落落的,往常這個時候,往往是賭徒帶著早餐來接她的時間,現在卻是光零零一個人孤魂野鬼似的遊走。


    中午時候,終於走累了,城門才遙遙在望,淅淅可以動用法術飛過去,但不知怎的,很提不起精神。見附近有個院子似乎很是齊整,規模也大,都差不多有周莊那個沈萬山老家那麽大,心想要不進去吃點飯歇歇。便晃了進去,進了幾個房間,都是空空的,院子裏倒是有人來人往,還很忙碌的樣子。淅淅找到灶間,吃了兩個冷包子,然後到主屋一轉,見主屋無人居住,被衾倒是齊整幹淨,反正天熱,也懶得展開被褥,和衣臥倒睡覺。腦子裏揮不開的都是賭徒的身影,也不知什麽時候昏昏沉沉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見外麵傳來陣陣嘈雜的聲音,看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淅淅心想,是不是該跟老鼠一樣出洞找個什麽書生薦枕席去了?可想著又覺得荒唐,怎麽也下不了決心。聽外麵的腳步聲似乎慢慢傳近,淅淅心裏一橫,要是進來的是男人,那就今天認準他了吧。天哪,隻是心裏不知該怎麽向賭徒交代。


    一群人到了門前,隻聽見一個柔柔的聲音輕哼道:“你們都下去吧,阿芙跟著我就行了。”淅淅一聽,心裏居然竊喜,念了聲阿彌陀佛,人一下放鬆下來,隻覺四肢都會酸麻。


    門開處,進來兩個女子,一個小姐打扮的穿著件水綠短襖,下麵是白綾百褶裙,很是清爽。看她長得一張下巴尖尖的瓜子臉,說她眉若籠煙,眼若秋波,那是一點不會錯的。隻是看上去很不開心的樣子。而那個跟著進來的似乎是丫鬟,穿著褐色的坎肩,同色的裙子,裏麵的衣服倒是雪白,一看就是有教養有規矩人家出來的丫鬟。這一點,淅淅看了紅樓後學得不少。


    兩人才四處打量一下,還沒等說上一句話,外麵有人請示:“小姐,香湯已經燒好,不知小姐……”


    那個小姐懶懶地道:“不用了,一直坐在轎子裏,又沒有出汗。你端一盆熱水進來,我洗把臉。”小姐都是輕聲衝著那個叫阿芙的丫鬟說的,然後由阿芙傳出話去。淅淅想,可能這就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吧。好在這個小姐說的都是官話,聽著很容易,不像外麵那個傭人說的話那麽難懂,非要轉一轉腦筋才明白。


    候著小姐程序複雜地洗漱完畢,又用完晚餐後,阿芙伺候著小姐說話。不時有傭人送東西進來,收拾東西出去,但看得出,這個阿芙是小姐的貼身丫鬟。阿芙伺候小姐漱口後,輕道:“姑娘是看點書呢,還是睡覺呢?今天一直趕路,也應該累著了,再說明天還有更累的一套儀式等著姑娘,我看姑娘還是先休息了吧。”


    小姐搖搖頭,道:“你把我的《佛說金剛般若波羅密經略疏》找出來給我。”


    阿芙皺了下眉,輕道:“姑娘,你明天就要成親了,還是別看這個了吧,總是要走過這一坎,不如歡歡喜喜一點。”


    小姐緩緩垂下頭去,看著叫人忍不住想憐惜她,淅淅想,這是不是就是女人味了?這現代女人相比這個小姐,可都是潑辣貨了。那小姐無奈地道:“好吧,那就睡吧。”


    伺候小姐睡下,阿芙出去關上門,淅淅立刻手指一揮,設下結界,讓裏麵發生的一切傳不到外麵。淅淅才做完,卻見那個小姐坐了起來,鑽出紗帳,輕輕走到窗邊,對著外麵一輪圓月發呆。淅淅想,都說古代是父母包辦婚姻,難道這個小姐不想與明天的那個新郎結婚嗎?淅淅忽然想到,如果這樣,不如自己代替這個小姐嫁過去吧,又幫了小姐,又可以名正言順地洞房花燭。淅淅心裏也知道這種辦法其實與找個野男人薦枕席沒什麽區別,可總歸名頭上好聽一點,還是掩耳盜鈴。


    為了別嚇著麵前這個柔弱的女孩子,淅淅用盡量柔和的聲音輕道:“姑娘,我可以幫你嗎?”


    饒是如此,這個女孩還是嚇了一大跳,戰戰兢兢地回身看了淅淅半天,需得扶著桌角才站得穩。“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淅淅現在怎麽說也是個在人類社會裏得到速成培育的妖精,見問,很自然的道:“上天憐你,派我下來幫助你,如果你不願意出嫁,我可以安排你去別處躲避。”


    這個女孩吃驚,隨即臉上現出歡喜,“真的?真的可以。”但隨即又黯然,“不,不可以,我要是明天不結婚,會連累父兄。”


    淅淅一轉身,變成小姐的樣子,道:“怎麽樣,像不像你?由我代替你,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隻是我得問清楚,你有沒有心上人,如果有,我送你去他身邊,如果沒有,你想去哪裏?”淅淅也不想想這話問得有多不專業,既然是上天知情派她下來,怎麽可能不知道小姐的一切。


    好在這個小姐也是個單純之極的,聞言喜道:“多謝仙子相助,小女自小一心向佛,早有長伴青燈的意願,願仙子成全。”


    淅淅想了想,道:“那這個阿芙怎麽辦?我看你這麽若不驚風,要沒個人伺候著,總是不妥,要不我帶你們一起去我路上見過的一家尼姑庵,由你自己向她說明,她若不從,你就拿銀子打發她,另外找個人伺候你。”


    小姐道:“多謝仙子設想周到,阿芙自幼跟我,與我情同手足,要走的話,我們自然得是在一起的。”


    淅淅雖然點頭,心裏卻在想,人心難測啊,小妹,你看來比我還嫩。既然討論停當,自然得問清小姐家的情況。


    原來小姐小名浣浣,大名肖風眉,原是公候人家出身,隻因去年爺爺遭罪,發配邊疆途中去世,家道中落。父親又是個不曉事的公子哥兒,把抄家剩餘的家產揮霍光後,央人做媒,為了一筆巨額彩禮,把女兒嫁給以前不入法眼的江南巨賈洪家大公子。浣浣水陸兼程,趕了幾個月的路,才從京城來到這個位於杭州城外的洪家別院,稍微歇息,明天就行婚禮。時間扣得那麽緊,隻是因為洪家非要等成親禮後才肯再付一半的彩禮。淅淅聽了心想,這與賣女兒有什麽不同,怪不得浣浣這麽傷心。再一想,浣浣?怎麽又是一個水淋淋的名字,自己自變人後,曆經洛洛,淅淅,再到這個浣浣,全是靠水而居,奇了,看來是緣分。


    浣浣說,淅淅聽,默默記在心裏。四更時候才大致說完,淅淅才運起法術,一陣風過,把浣浣與熟睡的阿芙送到尼姑庵。老尼姑起得早,大清早還沒早課就收了這麽個帶來很多淅淅變出來的銀子的徒弟,很是開心,當即就答應給浣浣剃度,法號“悟華”,淅淅心想,還與孫大聖悟空是師兄妹呢。從此浣浣換成淅淅來做。


    淅淅回去洪家的別園,小睡片刻,就天光大亮。淅淅起床,麵對一個開門進來的婦人,賊喊捉賊:“阿芙呢?叫她過來伺候。”


    那婦人呆了一下,拿眼睛四處看看,果然沒見阿芙,不由急了,道:“阿芙姑娘不在外麵,小的立刻著人找去。”


    淅淅聽她口音,應該是江南人士,與浣浣和阿芙嘴裏很標準的官話不同。她想了想,就照著浣浣常用姿勢低下頭去,一言不發。那婦人見此就退了下去,指揮大家尋找阿芙。可是他們怎麽可能找到阿芙?果然過得一會兒,那個夫人返回,一臉驚慌,但力持著平靜,輕聲回道:“回姑娘,阿芙姑娘不知去向,不如先派人找著,或許人生地不熟,走失也未可知。小的現下叫府裏的丫鬟過來伺候姑娘洗漱如何?”


    淅淅點頭,過一會兒,進來兩個年齒幼小的丫鬟,一個叫小聽,一個叫小去,還真是小小的。不過伺候起來卻是輕手輕腳的非常柔和,顯然是訓練有素。小聽隻是隨便地先給淅淅梳了個抓髻,她說,很快就有專人給小姐來打理結婚大妝的。早餐送來很多,三種粥,十來種小點心,淅淅自以為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可是見了這些東西還是有一半不認識,小心地喝了一口有點碧瑩瑩的粥後,伺候在旁的小去道:“王媽媽說,請姑娘能多吃就多吃一點,等下上了妝,再要吃就麻煩了。可能得餓上一天呢。”


    淅淅巴不得這句話,因為本來還想裝出浣浣弱弱的樣子,有了這話,她就可以放開肚皮吃而不被懷疑了。唯一不舒服的是不能狼吞虎咽,隻能翹著蘭花指細嚼慢咽。吃完,上來的第一杯茶是漱口,這個淅淅從《紅樓夢》裏學到過,但沒想到小去卻是不知道,心裏還隻是想,都說新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看來還真是講究啊,雖然胃口太好了點。忙又端了第二杯茶來,淅淅還看了眼道:“雖然杭州的龍井很好,可是早上立刻就喝龍井,胃裏總是不舒服,今天也就罷了,往後還是給我上鐵觀音吧。”


    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即使真浣浣上場也未必有這等不合理的高標準嚴要求,直把小去唬得一愣一愣的。


    飯後,那婦人便領了一批穿得花紅柳綠,臉上的白粉如驢糞蛋上下了霜的老女人進來,淅淅看了不得不感慨,兩千年時候的老女人雖然得忍受各色汙染,可皮膚還是要比這些女人強多了。


    淅淅被她們七手八腳地伺候著,老女人的手比不得小聽小去,重得很,沐浴前給淅淅寬衣就像是強暴的前奏,被淅淅一手撥開,自己來。可是那麽長的頭發還是得由她們伺候著洗,淅淅見她們端來的東西中還有雞蛋,想到《紅樓夢》裏也出現過雞蛋洗頭的事,怎麽弄得洗頭的程序跟做紅燒獅子頭一樣。


    沐浴之後便是更衣,雖然是盛夏天氣,行頭還是得依足規矩一絲不苟,淅淅聽浣浣說過,這套嫁衣是她連日連夜繡出來的,有陣子還累得咳血。抖開一看,果然喜氣洋洋,卻一點不落俗套,也就隻有浣浣這樣大家子出來的女孩才會有這等審美吧,淅淅想著,以後回兩千年的話,別的不帶,這套嫁衣是一定要帶上的,起碼可以把昨非震暈。


    也不知她們是怎麽對付她的頭發的,都恨不得把淅淅頭皮扯下來的樣子。淅淅心想,要是阿芙在就好了,可惜浣浣家道中落後身邊隻得阿芙一個丫鬟,截留了還不行。估計這種婚妝還不是輕手輕腳的小聽小去可以勝任的。老女人們一邊手腳麻利地做,一邊誇獎不已,都說新娘子的容貌是她們見過的小姐裏麵最漂亮的,淅淅心想,那是必然的,否則還怎麽叫狐狸精。


    過一會兒,見一個女人咿咿呀呀唱著拿了兩條棉線過來,直逼淅淅的粉臉,淅淅顧不得腦後還有人拽著她的頭發,由不得地往後退卻,急問:“這是幹什麽?”


    那個女人笑嘻嘻地用半通不通的官話道:“這是開臉,姑娘成了媳婦,不開臉可不行。”


    淅淅猜出,那不是硬生生拔自己的汗毛嗎?以前在美容院拔了三根眉毛都痛不欲生,怎麽可以給她拔滿臉的毛?當下立即伸出手去撥開,道:“不行,我怕痛。”


    那婦人吃吃笑道:“姑娘,新婚比如重生,吃痛的事兒多了,姑娘還是忍一忍吧。”邊說,手又湊了過來,旁邊其他婦人也都曖昧不清地笑。


    淅淅又不是不懂事的,三級片都看過,心裏明白,她們笑的“痛”究竟是指哪樁,很是生氣,她們真是不要臉,當下就拍案起身,冷笑道:“有沒有人教過你們規矩?你們究竟笑的是什麽?打量著我是還未出閣的女孩兒,你們就可以由著性子取笑?我告訴你們,誰惹我不痛快,我叫誰加倍不痛快。這話我今天扔給你們,你們好自為之,別自找不痛快。”說完拿眼睛冷冷地在這些婦人臉上轉了一圈,哼了一聲,又冷冷坐下。淅淅心裏本不痛快,被這群白粉臉黃板牙的婦人當橡皮泥一樣搓了一上午,早就積了一肚皮的氣,心想我是狐狸精我怕誰,發作就發作,看誰再敢亂來。


    這群婦人其實不是洪家的傭人,她們是專門做喜娘活計的三姑六婆,以往新娘子都是含著羞隨她們擺弄的,她們也都喜歡下點小手捉弄一下新娘,如果新娘吃不住折騰,自會包出紅包請她們喝茶。怎想會遇到淅淅這麽個當場翻臉的,個個麵麵相覷,看向洪家的管家婆,眼睛裏全是威脅:這可怎麽辦?你看著辦?


    管家婆就是早上率領大家找阿芙的婦人,輕咳一聲,正想勸說淅淅,忽見淅淅冷星一般的眸子掃了過來,忙一激靈,把話咽下。新娘子進府不知行情如何,萬一她深得大公子寵愛,以後不成了洪家主婦了嗎?自己怎能不認清形勢,做那老壽星吞砒霜的勾當。於是繼以輕咳的變成柔聲細語:“姑娘是公候人家出身,最是清楚禮儀規矩,諸位媽媽就聽我們姑娘吩咐吧。”邊說邊掏出三兩紋銀的錁子。那些喜婆大喜過望,有錢就好,叫她們聽鬼話都願意。


    第二章


    蓋上紅帕後,小聽小去扶著淅淅上轎,本來這是阿芙做的事,可是她們找不到阿芙,心存恐慌,眼見新娘子大方,不是很計較隨身丫鬟在不在,才鬆了口氣,隻有指使小聽小去一路多多用心。


    淅淅一上花轎,忽然想起小去早餐時說的話,忙問:“小去,你不是說到揭掉喜帕前不能吃東西了嗎?我給你個主意,你給我去找點肉脯,切成小塊,又頂餓又不會損了妝容,快去,我叫她們等你。”


    小去剛才對新娘子威風凜凜地嚇倒一批喜婆很是佩服,果然是京城來的官家小姐,能文能武,所以對淅淅很是敬仰。一聽淅淅吩咐,立刻歡天喜地去執行,管家後麵追問都不應了,還是小聽幫她做的解釋。一聽新娘子居然提出這等要求,管家驚得麵色煞白,她也算是見多識廣,所以才會被派來迎親,可還是第一次見到新娘子如此潑辣,想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主意,不過再一想,新娘子也是聰明過人才會在被擺布得暈頭轉向中還記得照顧自己,這種人以後如果當家的話,還不是手腕過人?千萬不能得罪了她。忙又吩咐小聽去灶間取一罐子酸梅湯來,再配上幾管麥杆,方便新娘子取用。淅淅聽了心裏歡喜,輕問管家婆如何稱呼,管家婆見這個新娘子很是個明白人,一下就能明白她的心思,很是歡喜,忙報上大號:洪家上下都叫她招財婆。


    進城的路不短,不過淅淅有吃有喝,並不怎麽難受。難受的是下花轎後,滿天裏都是濃濃的芸香氣味,鞭炮放得驚天動地,而婚禮規矩多得要命,一會兒跪一會兒拜的,淅淅很是後悔,早知道應該是讓浣浣先吃了這些苦頭後自己再替代她,現在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折騰了半天,都沒見新郎是什麽樣子,隻看見兩隻踏著誇張的粉底皂靴的大腳。最後是這兩隻大腳在前,引著淅淅到了一個房間,新房吧?小聽小去扶著她坐到床上。然後捂死人的喜帕終於被揭去,淅淅斜睨一眼,居然是用一杆兩頭包銅的秤杆挑去的。心想,這新郎要是心一激動,手一發顫,新娘還不破相?


    眼睛既然可以派上用場,淅淅還能不可著勁兒地用?首先當然是看新郎,一看之下大驚,天哪,這不是古代版的史耘逸?隻不知這個古代版史耘逸叫洪什麽,可得記住了,否則喊錯了就麻煩。古代版史耘逸也吃驚地看著淅淅,心想,不是說新娘子是世家出身嗎?怎麽一點不知害羞地盯著男人看?難道家道沒落後小姐就不成小姐了嗎?雖然他不得不承認新娘子如花似玉,嫦娥不如,但心裏還是非常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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