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西透先下了車,淅淅懶得繞一個車頭,所以就在車裏鑽過去到駕駛座。陸西透坐進車裏,調整一下位置,這才道:“我心中一直感覺你很奇怪,但就是不願意深想,今天你們向我交底,我雖然聽得……這麽說吧,今天這話如果是淅淅跟我說的話,我一定會問一聲‘是真的嗎’,因為這事著實出乎常規,很難叫人相信。但是由曬貓說出來,這事當然毋庸置疑了。對於我們來說,雖然我以前不知道你的真相,但是我們的交往基本已經不是建立在皮相什麽的上麵了,所以我想,淅淅,你不會因為我知道真相了就不見我了吧?”


    淅淅聽著陸西透四平八穩的話,一顆心早就歸位,見問,忙道:“我才怕你知道真相後不理我了呢。”


    曬貓插話道:“我真想看見陸叔叔聽我講話後尖叫一聲嚇昏過去,可惜沒有得逞。真遺憾啊。”


    陸西透笑道:“怪不得剛才淅淅要敲你的頭,你剛才也說頑皮話了吧?小壞貓。啊呀,不好,那不是說我以前跟你們說的話你們都聽得懂?”


    曬貓得意地大笑:“悔之晚矣,悔之晚矣,我和娜娜姐姐都已經一五一十地說給淅淅聽了。”


    陸西透笑道:“上你們大當,我一輩子隻怕都沒這麽上當過。對了,淅淅,要不要把你回來的消息告訴賭徒?他希望我第一時間告訴他。”


    淅淅淡淡地道:“不用,洛洛就做過去式吧。”


    陸西透不予置評,其實在心中高興。腦袋清醒下來,想起那天早上上班看見的濕透的十張記事紙和上麵暈開的“淅淅”兩個字,看來真是淅淅到過。不過淅淅既然不說她那天傷心什麽,他就不問。怕一提起來,原來是與賭徒有關,沒完沒了。


    找個路邊飯店吃飯,不很好,但這樣的飯店兩個貓才可以進門。不過待遇還是不可能等同於人,陸西透笑對她們道:“委屈你們了,要什麽菜你們自己跟淅淅說。”


    曬貓聞眼很是誌得意滿,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脫離原始社會般的生活了。她正得意著,娜娜貓早一串菜名報給淅淅,當然在人多的場合還是用貓語。淅淅聽了吃驚,道:“你們現在怎麽喜歡吃肉了?”


    曬貓委屈地道:“沒辦法啊,保姆把給陸家父子吃的肉煮得香噴噴的,對我們吃的就馬馬虎虎,所以我們被迫吃肉了呀。不過娜娜姐姐,今天還是吃點魚吧。”娜娜貓同意。淅淅把話傳達給陸西透聽,陸西透聽得大笑,他今天與淅淅重逢,本來就高興萬分,即使知道了淅淅是狐狸精還是不減分毫。不過暫時還沒時間去想妖精與人有什麽大的區別,準備晚上回家獨自去想。


    因為曬貓與娜娜貓這時沒法插嘴,才有淅淅說話的份。兩人一邊吃,淅淅一邊向陸西透倒苦水,告訴他在張達人手下,而且還是分公司裏,怎麽受那些人精欺負,怎麽搞不清人們為什麽那麽複雜。她說得愁眉苦臉,陸西透卻聽得眉開眼笑。陸西透雖然對淅淅的委屈感同身受,但今天他怎麽也嚴肅不起來,再說看著一個狐狸精居然被人精欺負得這麽委屈,總覺得非常好笑,隻有聽說人被妖精欺負的,妖精被人欺負隻怕是自古到今還是第一個吧,他慶幸自己真是運氣,碰到這麽個糊塗小妖。


    淅淅說完,卻見陸西透一點沒放在心上的樣子,生氣,賭氣道:“不說了,我就知道我傻,所以才被人欺負。”


    陸西透笑道:“你去上班又不是與我們一樣是為生計,那麽認真幹什麽?他們勾心鬥角隨他們去,你看著喜歡就一起去鬥,反正你隻有辦法比他們多,如果不高興,就換個地方玩玩,有什麽可以生氣的?再不行,你實在氣不過,我與張達人打個招呼,他的公司現在準備上市,對我的話還得重視幾分的。”


    淅淅認真地道:“那不一樣的啊,我是想認認真真地學習做人去的,如果總是這麽事不關己的話,不是什麽都學不到嗎?那當初也不用想著去工作了,在家呆著也是一樣。”


    陸西透道:“這倒也是,不過你還是別太生氣,新人走入社會沒有不吃虧的,除非後台硬。吃點虧,也就學到點為人處世的道理,否則你說為什麽那些富貴人家的二世祖總是長不大呢?還不是因為家境太好,缺少摔打,所以沒法自己悟到做人的道理。你的選擇還是對的,不過一些細節做得不好。”


    淅淅瞪著大眼睛,很不置信地道:“我已經做得很仔細了,沒有露一點異常。”


    陸西透笑道:“不是這個意思,這個你肯定是掩飾得好的,以前連我都瞞過。我說的是一些別的。”於是便給淅淅詳細分析她行為中有寫什麽有異常人。比如開這麽拉風的車做個最底層的小職員,比如花錢大方得過頭與收入不相稱,比如太美而沒去從事娛樂業,等等。


    淅淅越聽越心虛,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荒唐,好在上海太大,出來個把異人還不至於引起萬眾側目,以至對她刨根究底,否則她懷疑還怎麽掩藏下去,恐怕早露餡了。戰戰兢兢地聽完陸西透的結案陳詞,作勢抹了一把冷汗,道:“我都沒臉再回去那個公司了,要不還是換張臉到別的地方上班吧。”


    陸西透聽了隻會笑,道:“小傻瓜,你做也做了,那就想著怎麽把事情做圓了,哪有臨陣脫逃的事情。上一回你突然失蹤,你的名字還登在公安局失蹤人口上麵呢,我不知給你做了多少善後工作。你這回要是再換身份的話,自己解決,我懶得再插手。”


    淅淅嬉皮笑臉地道:“那不行,我賴定你了。誰叫你是唯一知道我們三個底細的人。”


    陸西透聽著“賴定”這兩個字心裏很舒服,忽然想到什麽,輕問:“那些傳說什麽中寫的狐狸精是不是真事?你和他們是不是一樣?”


    淅淅對這個問題有點為難,想了想才道:“別的書我還沒全部涉獵,不過聊齋上麵寫的很多不真實。但有一點是真的,我也是這次的風波中才知道,與人結婚肯定是對人非常不利。”因為沒想過與陸西透有什麽肌膚之親,也沒想過拿他當試驗,所以說出來也就說出來了,就像純學術討論。換了幾個月前的賭徒的話,淅淅是說什麽都不會說的。


    陸西透的神情滯了一滯,他怎麽會不理解這話中的意思,不過他的克製哪裏是淅淅這等道行的人可以看出來的,所以當他說出“你還小,這些別放心上”的時候,淅淅還覺得很有道理,一點沒去想到其他。


    第六章


    淅淅周五下午躲出外麵,所以不知道辦公室裏發生的一切。大約三點的時候,bee匆匆回來,在複印機上複印很多資料,然後整個辦公室人手一份,最後一份才分給rhonda,而且是狠狠拍在rhonda桌上,驚得正埋首辦公的rhonda人都會跳起來。


    一般言語交鋒,誰冷靜,誰善於抓重點,誰就會勝。但是吵架就不同,吵架時候,最要緊的是豁得出臉皮,嗓門要大,要壓得對方沒聲音,語速要快,別讓對方插嘴,還得事先準備一套說辭,以爭取圍觀者的同情和壓製圍觀者的勸和。rhonda占了前者的優勢,bee擁有後者的優勢,所以bee一上來就拉開架勢,立刻把氣氛調節到吵架級別,借淅淅受迫害的事為導火線,大聲曆數rhonda以往在工作中對她和其他人的種種令人不齒的手腕,並有資料為證,白紙黑字,句句屬實,她bee不怕任何誹謗指控。


    bee有備而來,有理有據,rhonda根本無力招架,rhonda最大的弱點在於她聲音不夠重,幾句下來喉嚨就啞。沒人敢來勸架,說rhonda的話,得當心自己腦袋,而又是誰都不敢惹潑辣貨bee,不少人幹脆躲了出去外麵抽煙。


    即使吵鬧聲傳不進領導的辦公室,也會有人進去或電話匯報,很快沈君若便跑進大辦公室,三言兩語拖兩人進去他的辦公室問話。大辦公室這才安靜下來。bunny一看淅淅不在,估計她接受了他的再教育,一早感覺事情不妙,先一步溜了,不過也難說是bee的安排,免得rhonda當時如果拉住淅淅問有沒有受委屈而淅淅又軟弱不敢說的時候,bee失去吵架的理由。


    過了很久,快下班時候,兩女才從沈君若的辦公室裏出來,奇怪的是,進去時候沒哭,出來反而都是哭著出來的,大家都在心裏猜測,她們是挨了二老板的狠批。大老板出外辦事一直沒有回來,不知他知道不知道此事。對此大家又有一番猜測,認為bee是故意選中這個大老板不在家的時候發難,因為誰都知道,rhonda身後的靠山是大老板。


    哭著出來的bee顯然是氣鼓鼓的,坐位置上別的不做,手指一按,把收集的這些rhonda的材料放如公司內網上麵的論壇。因為當時已經下班,暫時沒有看出大的反響。


    淅淅周六一早,帶著兩個貓姐姐,驅車直奔崇明。到得郊區,感覺空氣清爽好多,不由興起,買車以來第一次打開車蓬。一時陽光燦爛,疾風掃掠,心曠神怡,車上三個不由不約而同叫了聲“耶”。


    香車美女,本就多注目的人,何況是傻瓜都看得出的年輕美貌女子。雖然淅淅還戴著一付寬闊的墨鏡,還是招致幾輛車的追逐。有幾輛因為道不同,一路離散了,隻有一輛大切一直不即不離地追著,別的車還好,這輛大切讓淅淅心驚肉跳的,似乎是賭徒車子的翻版。賭徒當初就是在飯店一看見她就上來攀談的,不知他在路上看見她這樣的美女會做何舉動。淅淅還是忍不住會想到他。


    那輛大切就跟在淅淅後麵上了車客渡,正好與她並排,不過看到渡口人多的時候淅淅已經拉上頂蓬,所以大切居高臨下看下來,也就隻能看見一個殼子。別人都走出車子閑逛去了,淅淅懶得去,她最怕這種人多的環境,覺得人氣逼人,叫她頭暈眼花,更主要是不喜歡那麽多人看她。還是掏出隨身攜帶的《高等數學》來看。曬貓與娜娜貓則是對著液晶小影碟機看電視。


    過得才一會兒,感戴似乎有人對著車子張望,一眼看去,那人正在車頭。淅淅不理他,管自己看書。那人倒是沒有來打擾,但繞著車子細細看了一圈,尤其是對著淅淅看了好久,隨即就回了自己的車,原來就是大切的主人。


    上島以後那人還是跟著,隨著前麵的路越來越偏,淅淅心裏都有點慌了,這人想幹什麽?這麽不動聲色地跟了那麽久的,不過淅淅不是太怕,妖精還能怕他個人?除非跟淅淅玩那種辦公室政治。


    好不容易七拐八彎找到昨非口中的小屋,頓時忍不住嘴裏“嘩”地一聲,一幢隻有雜誌上麵看得到的木結構房子依水而建,屋子小小,露台開闊,露台外麵是濃綠的銀杏樹。車門一開,曬貓與娜娜貓比她手腳還快地跳了出來,淅淅沒法,隻有等她們下了自己才下來。下來留意到那輛大切聽在路邊,那人一直衝淅淅看著。看就看,今天戴著一副粉紅的果凍一樣的大太陽鏡,還怕他看出是洛洛不成。


    早有人從木屋裏迎出來,正是昨非,他今天穿的居然是香雲紗長衫,可是怎麽看也看不出文氣,倒像是一個笑臉常開的奸商。看見淅淅,現實繞著轉一圈,然後才道:“穿得不過不失,不過我不說並不意味著我的朋友們不說,一個‘中庸’是肯定逃不走的,看在你第一個到達的份上,我會幫你幾句。怎麽樣,這兒好不好?”


    淅淅笑道:“沒得說,到底是做服裝設計的,審美就是出色。你這種香雲紗的衣服吧,我去試過,覺得穿著像老虔婆,你穿著也馬馬虎虎,還好不像上海灘租界打手。”


    昨非得意地道:“我這兒叫‘折光暗語居’,怎麽樣,這名字也別致吧?”


    淅淅不明白折光與暗語兩個詞怎麽組合在一起的,但一聯想到某種怪誕的光線下,有人牆角暗語,似乎也滿有情調的,感覺與昨非這個名字差不多調調兒。就是不敢說出來,怕被審美異常好的昨非敲腦袋。“別致有點,就是比較怪,跟你這個人一樣。那邊路上停的車裏麵的人也是你的客人嗎?怎麽一直停在那裏又不出來?”


    這時又有一個男的走出來,也是香雲紗的長衫,式樣與昨非的一摸一樣,隻是這人一眼看去就是風流儒雅,所以穿著這長衫叫人想到年輕意氣,小喬初嫁了的周瑜。昨非見了他,兩眼看上去都滴得出水來,兩人的眼光膠在一起,都看不見外人。娜娜貓忽然在旁邊說了一句:“淅淅,他們好像關係不一般哦。”


    淅淅也覺得怪,立刻想到“玻璃”,那個遙遠的詞匯這麽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她麵前,她緊張得都不敢吱聲。還好,那個大切的主人終於現身,淅淅忙轉眼去看他,因為她覺得這麽一直盯著昨非兩口子看是很打擊人的事。大切的主人當然不是賭徒,瘦高,穿著白色t恤與牛仔褲,很幹淨又很利落的樣子,不知昨非看見會怎麽評價。


    看見有外人進入,昨非立刻回過神來,看住那個男子。那人走到一丈開外就停住,清楚地道:“我的房子在那邊過去第三幢,一直很喜歡你們的房子,今天見你們人在,過來拜訪一下主人。”可是兩隻眼睛卻是看著淅淅,害得淅淅立刻聲明“不是我的房子”,那人聽了一笑,這麽大的一個男人,居然笑起來有一絲憂鬱,一絲害羞,叫人看見心硬不起來。


    昨非的那個朋友道:“歡迎,喜歡的話盡管裏麵餐館。淅淅,你也沒看過,跟我一起去看一下吧。”說完前麵引路。


    昨非在身後得意地道:“他叫過客,很有風格的建築設計師,不過你們肯定沒聽見過。”非常與有榮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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