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你怎麽找到毛賊的?你是不是所謂混道上的?怎麽聽著有點可怕。”


    祖海忙道:“別胡思亂想,我隻是托朋友找了幾家金店,毛賊偷了金子一般都是拿到金店去銷贓的。朋友給我麵子,順藤摸瓜找出小偷。你說你這兒才一幢房子都已經這麽不安全,我身後還不是盯著很多眼睛?有時與那幫混混客氣應酬也是不得已,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不過你放心,殺人放火的事情我不會做的,我現在也算是有點家產的人,不能隨便給人抓辮子。”


    荷沅聽著還是不放心,心裏還有疑問,諸如祖海的吃喝嫖賭是不是還在繼續?與那幫人混一起能潔身自好到哪裏去等。但又覺得這些問題不便問出來,“吃喝嫖賭”這四個字她都不好意思在祖海麵前開口。跟王是觀在一起的時候牛肉場都可以去,可與祖海和青巒就是沒辦法。祖海能想得到她去看脫衣舞嗎?所以,人隻要轉一個身,誰都不知道誰會做什麽。


    正好祖海的手機響,室內信號不好,他跑到窗邊打開窗簾,又踮起腳找了幾個角度,這才姿勢怪異地站落地窗前說了半天話。等說完了才回身,奇道:“荷沅,你怎麽不開燈?”


    荷沅這才開燈,笑道:“你也不想想你接電話的時候有多怪,我一開燈,映在窗上讓路人看見,你以為多好看嗎?”


    祖海聽了發笑,道:“說起來,以前那隻磚頭一樣的大哥大拿著不方便,信號卻是好。”邊說邊走到屏風麵前,忽然想到,荷沅可能還考慮到另一點,他一個男子夜晚出現在荷沅的窗口,被外人看著,總不是件有意思的事。雖然連街道派出所都已經認為他是安仁裏的房主。


    荷沅等著祖海站住了,這才指著第一扇屏風道:“祖海,這是出自唐朝李商隱的一首絕句《嫦娥》,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小時候記得看過一本神話傳說集,裏麵說的是後羿與嫦娥是對很恩愛的夫妻,後羿有次從皇母娘娘那裏得來一顆靈藥,吃了可以成仙。結果他睡覺時候嫦娥偷著將藥吃了,吃了當然是身不由己地升天做了神仙,從此與後羿天人永隔,再見不到麵。李商隱的詩說的就是嫦娥的後悔。”


    祖海笑道:“古人編出來的故事漏洞百出,嫦娥既然是神仙,想見後羿還不容易,飛下來團聚就是。可能是嫦娥做神仙後再也看不上凡人後羿……”說到這兒的時候,祖海忽然噤口,悶聲不響地看著屏風不語。


    荷沅沒察覺,隻是微笑道:“我懷疑後麵的結局是這樣的,嫦娥吃了仙丹上天,學了幾天才會操作仙氣,可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她耗了幾天終於學得可以飛回人間,回來卻發覺後羿在人間的幾年時間內早忘記了她這個偷藥的,甚至恨她,而且他又結婚,找了個平凡美麗但順從的妻子,已經生了一子一女,所以嫦娥沒法再走回頭路了。”


    祖海以極大的耐心聽完,急著道:“荷沅,你不用試探我,你要上進要做嫦娥你隻管去做,我不會像後羿一樣沒出息地呆家裏埋怨你不回家,你飛得高,我也不會飛得低。再說,我已經自覺把你捆在我身上,你占著公司一半股份,我那也是約束自己的意思。要是我敢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是個聰明人,拿你的一半股份發落我就是。”


    荷沅被祖海說得沒頭沒腦,盯著他看了會兒,才明白他什麽意思,不由“噗嗤”一笑,這家夥怎麽那麽敏感了。但隨即想到,“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高處不勝寒的意思?會不會閱盡無限風光,驀然回首,那人兒已經子孫滿堂。誰又能等誰?想到這兒,再笑不出來,瞪著祖海深思。她對著祖海總是沒太珍惜,又嫌他管得太寬,偷靈藥吃的事她不會不做。但萬一哪天祖海告訴她他要結婚,她會是什麽感覺?別的不說,光是祖海不再關心她,他開始另有關心的人,荷沅想著都不能接受。被偷那晚,她心裏不知多想祖海來敲門,可又不肯給他電話。最後祖海給她電話了,她心中何嚐不歡喜?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個極別扭的人。


    忽然想到以前的寢室臥談會,大媽熄燈後,大家鑽在蚊帳裏麵說話,有一個話題大家討論很多次,丈夫,究竟是該找“我愛的”,還是“愛我的”。當年宋妍語出驚人,她說,她要找個“愛我的”丈夫,然後找個“我愛的”情人。荷沅記得當時自己在兩者之間選的是找個“愛我的”丈夫。可現在真人擺在她麵前,以前所謂“愛我的”的選擇變得非常艱難。原來都是說說容易做做難。誰不想兩者得兼?可是時不我待呢,一年後都不知會怎麽樣,三年後呢?


    祖海見荷沅一笑後,一張小臉便開始陰情不定,瞪著他的眼睛裏都是神秘莫測的內容。祖海不明白荷沅想到什麽了,但覺得那樣子總之不是好事,還是打岔別讓她當場說出來的好。忙指著第二扇屏風問:“荷沅,這扇講的是什麽?”


    荷沅被祖海打斷,還是又出了會兒神,這才道:“啊,這個,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屏風上表現的是最前麵的,講白居易泛舟潯陽江上麵送客,聽到一個嫁給商人的女子寂寞無聊地彈琵琶,因為商人那天用現在的話說,出差做生意去了。琵琶女是煙花女子過來人,我懷疑她想到出差丈夫的所謂應酬,心中不是味道,這才拿琵琶訴懷。”


    祖海聽著又是無言以對,好久這才勉強笑道:“這屏風雕的畫怎麽都那麽酸。人有前科,就不許人改正了?”


    荷沅聽著忙道:“祖海,我沒有說你的意思。我們下去吧,這扇黃花梨屏風還真的挺酸的,讓人懷疑是酸枝木做的。”


    祖海心裏不是味道,聽了扭頭就下去。荷沅看祖海走得那麽快,似乎是義無反顧的樣子,不覺心慌,連忙關了燈緊緊跟上。祖海見荷沅跟得那麽緊,還以為她害怕,心又軟了,小心地問:“你晚上一個人怕不怕?要不你拿條被子下來,我睡在下麵沙發上。”


    荷沅見祖海一點沒生氣,還是對她那麽無微不至,愣了會兒,終於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幹什麽非要一個能一起談詩論畫的?對她好才是硬道理。但話到嘴邊,怎麽說出來才行?她答非所問循循善誘地道:“祖海,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祖海被問得一愣,心說問她怕不怕與有什麽話說兩者之間難道還有什麽聯係?怪異地看著荷沅,道:“你放心,我不會怪你。去拿被子下來吧。”


    荷沅見祖海沒領會,隻得硬著頭皮又問了一句:“真的沒話要對我說?不好,肉還燉著,笨笨快餓死了。”忙跑進廚房去忙碌,有點掩飾地忙碌。


    祖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荷沅跑進廚房,見笨笨也飛奔跟了進去,於是他也跟進。看著荷沅撈肉加料拌飯地做狗食,他還是在回味荷沅的話,她究竟要他說什麽?想了會兒,恍然大悟,忙蹲到正蹲著給笨笨喂食的荷沅對麵,笑道:“荷沅,我不是剛才跟你說了嗎?你要做嫦娥,想怎麽發展,盡管去做,我會一直等著你想嫁給我的那一天。即使嫁給我,你也照樣可以愛做什麽做什麽,我不會約束你。”心說他真是笨啊,荷沅帶著他看屏風,還不是要他明白什麽意思,他怎麽早不表態呢?還非要指著要聽琵琶女那個倒黴故事。“荷沅,你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有兩個誌願從來沒有變動,一個是不能受人欺負,現在我做到了。一個是說什麽都得娶你做妻子。以前青巒一直占在你身邊,我礙於兄弟情麵沒辦法。他走後,我是說什麽都要追你到手。隻要你肯嫁給我,我這輩子心願全滿足了。荷沅……”


    荷沅見他曲解她的意思,但最後還是把她要他說的話說出來了,可她聽著卻差點羞得頭鑽到地下去,忙打斷祖海的話,“你……我究竟有什麽好,不過是個愛虛榮沒心計的女孩子,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你現在身邊不會沒喜歡你的女孩,為什麽不去看看她們?”


    祖海很想移到荷沅身邊去,可想到荷沅的臭脾氣,不得不忍著,“荷沅,你還記得我從北方回來那天嗎?你右手臂戴著禮盒上的紫色蝴蝶結,左手臂帶著我送你的玉鐲,笑得跟花兒一樣。那天你穿著一件白色泡泡紗短袖,下麵是黑白格的長褲,梳著兩根小辮子,落山的太陽正好從我家照到你家,你的眼睛亮得……反正我那時看著就下定決心了。”祖海說的時候,他的兩隻眼睛也亮得跟發光體一樣。


    荷沅聞言大驚,她怎麽也不會想到祖海是從那時開始對她有意思。可是她還記得紫色蝴蝶結與玉鐲,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白色泡泡紗的短袖,黑白格褲子倒是還有印象。


    祖海看著荷沅,見荷沅隻是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不由急道:“你讓我說了,那麽你呢?”


    是啊,讓人家表態,自家怎麽可以一點不說,可怎麽說呢?荷沅隻覺得臉頰騰騰地燃燒了起來,伸手摸摸笨笨,卻緊張地用大了力氣,引得笨笨跳起來反抗。可祖海的眼睛又緊盯著她不放,忽然覺得廚房狹小得連氣都透不過來,跳起身來支支吾吾地道:“你自己明天跟我爸媽去說。”


    祖海聽了立刻聰明地將話理解為明天跟荷沅的父母提親,頓時渾身像衝了氫氣一樣,又想飛起來,又像要炸開來,跳起來追著荷沅問:“你說真的?你也愛我?我們明天一起去家裏,我們一早走。走,荷沅,我高興得很,我們兜風去。”說著大力拉起荷沅的手要往外走。


    荷沅忙道:“這麽冷的天,我不高興出去。”


    祖海幹脆拉住荷沅的兩隻手,激動地飛快道:“出去吧,荷沅,我呆在這兒又想抱你,可是你這人古怪,我抱你一次你跟我分手一次,一點麵子都沒有。我折騰不起了……荷沅,你笑什麽?”


    荷沅忍笑說了句:“樸素的唯物主義。”但又知道祖海肯定聯想不過去,忙又笑道:“走吧,走吧,我們兜風去。”跟祖海把話說順了,荷沅隻覺得輕鬆快活,也想到兜風是個好主意。


    祖海雖然想不出荷沅說的是什麽意思,但知道一定不是好話。不過這種小事情他才不計較,知道荷沅大事情上麵全心地偏著他就行了。


    祖海一路上大快活,嘴裏高唱著“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手不斷地在方向盤上敲節奏,又時不時在直路上抓起荷沅的手親吻。荷沅一路也是笑,但沒有忘情,偶爾自問一句:這就是愛情嗎?


    兜風回來,兩個人還真是半開著車窗兜風,回來手足冰涼。回來後荷沅將被子鋪到東首的大臥室,畢竟睡客廳沙發不會舒服。因為心中不知怎的,總是心有餘悸,仿佛祖海睡在她幾步可至的範圍內,她才能放心。她可真害怕祖海再來那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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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章


    對於梁家父母而言,他們心目中的女婿最佳人選是青巒而不是祖海。雖然祖海現在混得很不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他們總覺得他身上缺了點什麽。但既然女兒喜歡,他們便無話可說,兩人心照不宣地來去幾個眼色後,梁媽媽跟著祖海的車子回到安仁裏。她這回進城除了陪女兒,還得監管著女兒。他們隻得一個寶貝女兒,怎麽也不放心她出現什麽不愉快。


    祖海雖然一整天都是欣喜若狂,但還是對梁家父母的態度看得非常清楚。他雖然略為失望,但也並不太放在心上。如果現在還能選擇,他也願意蹲教室裏一直讀到大學,現在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後悔。好在荷沅這個家夥隻計較他是不是真心,跟他反反複複也隻因為她自己的真心,別的都不是很在乎,這是他最看重的。雖然這麽一來,他的追求得難上許多,但他願意。他身邊現在多的是媒婆,介紹給他的女孩都是先把他家產摸得清楚的,他隻要帶她們上車兜一圈便可以搞定,可他不願意。隻有荷沅,即使他最落魄的時候都沒看不起他,他願意受荷沅折騰。


    周一一早,荷沅還在吃早飯,祖海已經開著車來接她。祖海雖然已經在路上吃了肉包,但還是在梁媽媽盛情之下吃了一碗粥下去。


    祖海的上班時間比荷沅的公司早半個小時,雖然他是老板,原不必講究這些,但他不想自己太多遲到。所以他隻在路上鼓勵荷沅不要太擔心安德列的反應,因為安德列不會不知道她是新手,交工作下來的時候應該有考慮到新手的弱點,其他話就不多說,專心開車。祖海越是這樣,荷沅越是覺得他的好,一路側身坐著看祖海開車,聽他給她打氣。到停車場時候,祖海微笑道:“下去吧,晚上我再來接你。”邊說,邊握住荷沅的手親了一下。


    荷沅猶豫了一下,忽然臉一紅,湊上去在祖海臉上親了一下,這才逃一樣地開門出去。祖海驚住了,摸著自己的右臉頰看荷沅低頭匆匆小跑進公司大門,再沒回頭。這還是荷沅第一次主動親他,非常生澀,就如蜻蜓點水,輕輕印一下而已,但對祖海的心所造成的衝擊無與倫比。


    荷沅傻乎乎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自己也不明白哪來的勇氣會自己湊上去親祖海,她都不敢看祖海的反應,怕看到祖海的取笑。坐在椅子上,隻覺得一顆心跳得地動山搖,坐都坐不住,手都會抖。這是怎麽了,難道昨天跟父母通一下氣,她與祖海之間的關係就發生質的變化了嗎?還是她終於想明白了接受祖海對她的好?怎麽激動成這樣?


    忽然想到自己出門時候塗的唇膏,不知留在祖海的臉上沒有,忙打電話給祖海的手機。“祖海,你拿鏡子照照臉上,可能……可能……我的唇膏留在你臉上了。”


    祖海笑道:“留著,留著,我不擦。荷沅,我愛你,我很想趕快下班去見你。”


    荷沅聽著也笑出聲來,但一想到是辦公室,忙止住,微笑道:“你晚上如果有事的話不用來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家。” 祖海清清楚楚地說了個“不”。


    荷沅放下電話,才想好好回味一下,聽電話又響,她笑眯眯地接起,卻沒想到是安德列的。頓時猶如天外飛來一棍,一下將她打回現實。是了,米飯班主是最要緊的。安德列叫她上去一下。荷沅連忙收拾了自己留底的一份計劃書,急忙衝上去見安德列。


    安德列正自己做咖啡,見了敲門進來的荷沅,微笑道:“幸福的女孩,準備好可以談談計劃書了嗎?”


    荷沅忙道:“任何時候都可以。”心中不由得想,難道真如祖海所言,安德列沒有立刻找她說話,是因為他需要時間考慮嗎?


    安德列倒了一杯咖啡交給荷沅,自己也拿了一杯,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微笑道:“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本來我還擔心你被壓垮。沒想到你還有時間走蜜運。”


    荷沅的臉一紅,笑道:“人在壓力下往往反而有驚人的爆發力。”


    安德列一笑,打開桌上的文件,真是上周荷沅打印裝訂好了給他的。“梁,你計劃書中的語氣似乎是自己對自己的計劃不予置信,這是最大的錯誤。我認為你的切入點找得很對,但你計劃中希望通過高校教授出麵與我們合作發起論壇,這不現實,是計劃書中的第二個大錯誤。我建議選你在計劃書中備選的那家權威雜誌。因為我們與高校教授之間沒有共同利益,我們用不到他們提供的技術。而雜誌與我們的心意相通,我們都需要一次行業聚會,各自得利。隻有在有共同利益的情況下,合作才有可能。第三個錯誤是你的計劃書沒有很強的可操作性,不過我想是因為你自己都懷疑你的計劃能不能被我接受。我叫你來,把論壇的規格跟你大致討論一下,但不能做最後確定,你得盡快聯絡上雜誌社,與他們商談論壇的規格。他們有良好的嗅覺和廣泛的聯絡麵,這正是我們所欠缺的。”


    荷沅聽了心中激動,雖然計劃書被安德列指出三大錯誤,但他不是接受了她給出的框架了嗎?說明她的方向沒找錯,用安德列的話來說,她的切入點算是找對了。她暈乎乎地聽完安德列的陳述,連忙道:“是,我會盡快調整計劃書。”


    安德列道:“論壇將是我們全麵接觸業界,向業界全麵推銷ms公司的首次機會。所以事不宜遲,計劃書你在路上和與雜誌社討論後隨時修改,隨時向我傳真匯報。”


    荷沅眨著眼睛激動地道:“好,不過請你給我一個會務費的底價與最高心理價位,在與雜誌社的商談中我得有所把握。”


    安德列想了想,道:“雜誌社的地址在北京,我們就把第一次論壇的地址放在北京吧,這樣可能更容易請到高規格的人員參與。梁,第一次論壇,是關鍵中的關鍵。除了參與人員的高規格外,接待的規格也必須高檔,才能顯出我們公司的檔次。你先去談,順便了解北京幾大賓館的價位。回頭再定價位。”邊說邊按下通話鍵,讓秘書給荷沅定今天的機票。


    荷沅沒想到安德列所謂的速戰速決會急成這樣子,那他們前麵日子她在美國培訓的時候怎麽不幹?非要等著她來嗎?她何德何能?荷沅總覺得裏麵有問題。可她無暇細想。


    與安德列又就計劃書中的某些細節與論壇的大致議程安排等交流了意見後,荷沅飛速下樓,先去財務辦了旅差費預支,這個時候秘書正好從民航售票處買了下午的機票來。荷沅取了票,先給家裏電話讓媽媽趕緊準備中飯,然後給祖海電話:“祖海,我下午就要去北京,你晚上不用來接我了。”


    祖海正好忙得百事纏身,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聞言愣了會兒,才道:“不要以為你飛去月宮,每天要給我電話。你什麽時候的飛機?我走不開,讓司機去送你,你的行李箱一定又是塞得很重。”


    荷沅聽著心裏很溫馨,忙道:“我辦事處的車子會送我,你還是忙你的。祖海,有空去陪陪我媽。”


    祖海答應了,但辦公室裏幾個客人,實在容不得他說太多情話,“記住到北京住下後立刻給我電話。”


    荷沅答應著放下電話,心裏還笑祖海幹嗎那麽兒女情長的,連美國都去了,還怕去北京?不過荷沅已經想到,去北京是一場持久戰,即使有雜誌社的輔助,但ms公司總得有個人在北京做聯絡主持,這個人選還能是誰?


    工作上手了荷沅才知道,論壇論壇,前期最重頭的戲並不在議程與會場上,而在人員邀請上麵。雜誌社總編如今也不再是純粹的書生,即便是國家部位支持的雜誌,他也得在意銷量和影響,所以與荷沅上門提供的提議一拍即合。拜媒體的宣傳,大家都以為外資公司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所以雜誌社的配合工作也被趕鴨子上架,配合得積極主動。搞得荷沅騎虎難下,不得不全天二十四小時地連軸轉。別人休息的時候,荷沅還得趕出報告傳真給安德列,每次都是抓著賓館商務中心小姐下班的尾巴傳出去的,不知背後吃了多少白眼。


    若問最能使人速成的環境是什麽,無疑是戰爭,看著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在眼前消逝,誰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而和平年代,最速成人的是哪裏?荷沅以為是談判桌。成王敗寇,瞬息風雲,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與辦公室爭鬥的綿長臭腳不同,談判桌是世態人情的濃縮,雖然事前事後當然有鋪墊有掃尾。荷沅喜歡上了這份挑戰,雖然因經驗不足,第二天一早經常會被安德列清早傳來的傳真敲得血淚滿麵,可荷沅個性裏的不服輸發揚光大。不行嗎?厚著臉皮推翻,隻要沒簽下合同,即使簽下合同,沒執行前推翻也不是問題。荷沅深刻體會到,抓住主牌,抓住主動權,抓住對方的精神弱點,無理也可變為有理。


    強勢或許是荷沅性格中早有的因子,但絕對離不開祖海天天一個電話的誘導。兩人基本上就在荷沅晚上下商務中心發了傳真工作告一段落後開始通電話,最先幾天的電話還是有點情意綿綿,諸如“我中午去看了你媽媽”,“笨笨最近愛吃魚”,“你在北方要注意保暖”,以及“今天又是飛沙塵,空氣很幹”,“想回家,想海鮮”等。逐漸的,兩人的電話成了工作交流。祖海說他如何如何地攻下一個山頭,一舉敲出兩手都比不過來的印章,或者是由新加坡人設計的小區正式埋管打樁,新樓平地而起指日可待。荷沅則是事無巨細地將自己遇到的糗事好事一概都說給祖海,反正祖海又不是不知道她什麽德性。


    電話的後半部分總是交流。所謂交流,並不是一邊倒地由祖海教育荷沅,而是荷沅拿安德列的理論駁斥祖海,指出祖海某些事情做得多上不了台麵,現在他好歹是個有點規模的房產公司老板,怎可有些小事的公關處理如此無賴?而祖海則是據理力爭,列數安德列假惺惺的檔次觀念對荷沅工作所造成的影響,待人接物必須看菜下碟,紳士跑進原始森林也得茹毛飲血。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交流,不,更確切說應該是吵。吵的時候兩人互不相讓,各自花招百出,務求一句擊倒對方。當然祖海有讓上三分的意思,但也沒太客氣。荷沅更不用說,知道隻要祖海生氣了,她說句軟話就能解決問題。但放下電話後,兩人還是會好好體會對方的好意,尋找自己工作中的不足。於是,荷沅不知不覺,言談舉止披著安德列賞的紳士外套,內心裏麵滿是祖海灌輸的匪氣霸道,其實安德列的紳士外衣下又何嚐沒有“霸道”倆字?


    “人分三六九等”。這話誰說出去,誰出門得帶上保鏢。可實際操作中,不知不覺就將人分了等次。雜誌社才將論壇的消息登上發出,中小企業便積極地來人來電來函努力挖一張請柬,希望以此混入行業核心,獲得事業發展的內部指引。而大型企業由總編與sm辦事處的汪先生一起出馬,總編長袖善舞,多年下來廣交人緣,一張清臒的臉是進門的最佳通行證,而汪先生香港人的身份與待人處世的圓滑,也使邀請事半功倍。


    而相關部委的主管領導則需安德列親自出馬,總編隻能當引介人,荷沅降為秘書和翻譯。在安德列與領導握手笑談的時候,荷沅緊密聯係領導的秘書。她也很自覺,領導們的名片自動濾過,將他們秘書的名片牢牢記住。她又不是不知道,大領導們或有力或軟綿地握著她的手,誇她一句年輕有為的時候,心裏其實都拿她當小毛孩子。她的年齡和層次都還不足以讓大領導正眼看她。不過聽了領導的誇,回到賓館自己還是能偷著樂一陣子的。


    最難請的還是那些文化界、經濟界、和知識界的知名人士。荷沅至此才明白安德列用她栽培她的用心,他看上她的文化底蘊。原來她並不怎麽以為然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卻是寶。不可否認,名士大多是男子,試問哪幾個自命清高或風流的名士能夠拒絕一個可以跟著他一起將似乎不起眼的木頭石頭以及全國人文風物如數家珍般地聊天的清純雅致女孩的邀請?何況論壇議程本身設定也是誘人,並沒帶著赤裸裸的煙火氣,看得出檔次規格。即使名士也需偶爾有選擇地露麵,好的場合可以與他們的身份相輔相成,所以他們不是不出山,他們出山的條件是論壇議題設定以及上門邀請者的檔次,當然還有邀請者隨帶的一份精美禮品。荷沅投機取巧,禮品都是親自飛到福州附近買的精品壽山石,正好滿足她對田黃向往了好幾個月的賊心。不過她現在囊中羞澀,隻能買幾件小巧漂亮,但並不名貴的印石。


    高潮自然是在論壇當天,荷沅穿著偷工減料的五公分高跟鞋和職業裝上場,不僅得時刻跟在安德列身邊笑語周旋,還得回頭熱情安排領導同誌帶來司機們的休息洗澡吃飯娛樂,那些人簡直比領導還難伺候。這是荷沅始料未及的,所以她在記事本裏重重記了幾筆,那是以後可以隨手用到的經驗。


    與記者的交往是安德列非常關心的,他事前召集所有人開打氣會的時候曾切切叮囑,不可對著記者全說,但也不可敵對地當記者是刺探情報者。但究竟怎麽操作,安德列沒說。荷沅隻有本著她一貫的熱情友好態度對待記者。不該說的不說,該說的就說。當場覺得不該說或者說不出的內容,請記者留下名片,她過後找資料傳真給他們。本來招待記者那一塊不是荷沅分管,但記者是嗅覺最敏感的群體,他們很快便能知道哪兒可以輕鬆找料。於是都找上了荷沅。荷沅正是精神亢奮大腦飛速運轉而未必周到的時候,一點沒想到自己對記者這麽周到是搶了分管人員的飯碗,心想都是ms辦事處的事情,大家一起做沒什麽不對。


    所以曲終人散的時候,荷沅還搜集了一手資料親自電請記者們會餐,順便將她根據記者們的問詢連夜趕出來的資料濃縮件傳達給他們,方便他們出稿。這是祖海教她的,吃公家飯的人,你隻要主動幫他們解決問題,讓他們可以輕鬆應付他們的上級了,他們以後看見你就好看。ms的論壇本身就不是特別夠規格的,派來的記者並不資深,所以並沒有誰非要為難誰,過場走得好看就是。荷沅雖然不知道其中奧妙,但她相信以誠待人總是沒錯。


    論壇結束第二天,安德列率大部帶著厚厚一疊意向書回去準備跟進,誓將意向變為合同最終變為利潤。荷沅還是被留在北京完成掃尾清算。饒是荷沅年輕力壯,整個人還是像被揍了一頓似的疲累,亢奮過後是低潮,在賓館裏麵睡了一早上,腦子還是一片空虛。下午才去雜誌社掃尾。荷沅一向是有錢在手就特大方的人,清算完畢,率眾找隔壁好一點的廣式飯館吃了頓海鮮。向往已久的海鮮,荷沅卻隻找到基圍蝦與帶魚。不知是北京海鮮貧乏,還是這家飯店掛羊頭賣狗肉,不過看見雜誌社的同仁們吃得開心,荷沅也跟著搶蝦。回家報銷時候,被安德列指出這是不該請的一餐,下不為例。但批評歸批評,總算他還是簽字了。荷沅挺鬱悶的,對安德列的小氣很是腹誹。


    家裏請一頓飯,結束的時候還得打掃半天,何況是諾大論壇。荷沅到處到人或者打電話表示感謝後才能回家。累得連逛街買衣服的興致都沒有了。當然也與她最近財務危機有關。


    本來訂的機票是荷沅投機取巧想好可以在飛機上吃頓晚飯的晚上六點班。可等她行李全托,兩手空空,幾乎是第一個上飛機,屁股才一沾上座位,困意便席卷而來,難得免費的晚餐當然是不去想了,連隔壁坐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直到飛機降落人全走空,空中小姐才叫醒了她。


    沉睡中被叫醒過來的人是輕飄飄的,荷沅臉容煞白,她自己也不知道,跟著春夜飄忽的暖風出來,晃晃悠悠地像一隻鬼。早就有一大幫人等著拿行李,荷沅懶得穿插進去,蔫頭耷腦等在外圍。但見到自己行李的時候還是眼睛一亮,飛快舒展猿臂將把手抓到,一把拉下輸送盤,然後敲在擋在她前麵的男子腳上。那人吃痛回首,荷沅睡眼惺忪中也還知道需要道歉,但一抬頭,整個人呆住,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而且又為什麽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竟連將行李從那人腳上移開都忘記了。


    那人見此隻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將荷沅的箱子移開,又拎了自己的行李,飄飄然離開。直到那人走到轉角不見,荷沅這才回過神來,拖了箱子出去。外麵,見祖海早就等著,而那個男子則如神仙之偶爾下凡,轉瞬不見蹤影。


    祖海穿著跟那男子一樣的黑西裝白襯衫,甚至是一樣的深藍領帶,但味道可就天差地別了。祖海一見荷沅,便很自然地左手攬住走路飄忽的荷沅,右手接了荷沅的行李,嘴裏送出一串埋怨:“怎麽回事,還跟我說知道休息知道休息,臉色差得跟大病一場一樣。”


    荷沅有點別扭地想掙開祖海的手,大庭廣眾幹什麽嘛,可祖海不讓,隻得被他攬著。總覺得一米七的祖海要是再高個五公分以上,那麽攬在她腰上的手就可以瀟灑地攬到她肩上,那就完美了很多。但遺憾之心也就一閃而過,荷沅不自在地小聲嘀咕:“你不也一樣,不是說今晚可能走不開嗎?叫你別來怎麽還來?頭發怎麽又變樣了?”謹言慎行了近倆月,裝了兩個月的淑女,此刻見了祖海,肩膀一垮,居然不知不覺露出潑婦樣兒來。隻差說完的時候加上“哼哼”倆字。


    祖海笑道:“想了你兩個月,再忙也要擠時間出來接你。荷沅,你臉色那麽難看,回家去你媽看見得擔心死。要不要到我那兒休息一天,明天臉色好了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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