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三個字提醒了荷沅,她張了張嘴,終於沒把後麵的話說出口,旋身打開門,但在看著祖海出來的時候還是神思不屬了一會兒,


    祖海這時也已略微有所感覺,荷沅關門的時候,他若有所思的站一邊看著,他看出荷沅想說什麽,而且估計說的是對他不利的話。想到荷沅前麵竭力貶低自己的話,祖海恍然大悟,荷沅是想踩低自己,以免他在被拒絕的時候感到難堪。祖海無法接受這種好意,他不由得又聯想到荷沅與宋妍跳舞的那一晚,她提前離開卻連個招呼都不打,結合今天,是不是可以說,她真的不是很把他放在心上?


    祖海看著荷沅手勢生澀地關門,仿佛這門鎖裏麵生了鏽,或者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如此複雜的門鎖。他冷眼看著荷沅將門關上,等荷沅轉身了,這才冷靜地道:“荷沅,你什麽時候學著跟青巒一樣瞻前顧後?有什麽話說吧,殺頭不過碗大的疤,有什麽話我受得起。”


    荷沅一驚,看向祖海,見他兩眼眯成一線,都看不出他眼睛裏是什麽,但還是感覺得到危險。祖海既然已經看出,荷沅也不隱瞞,輕而清晰地道:“祖海,我很抱歉,我雖然對於你的碰觸已經不會再起很大生理反感,但我也沒有以前那種激動的感覺。不止今天的碰觸,前年實習以來,我想起你,或與你說話接觸的時候,都不會再有激情。我認為,我們的關係已退回到以前的兄弟姐妹感情。你依然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但不會是某個特殊的最親密的人。我想,你不應再對我那麽好。”


    祖海聽了從頭涼到腳,果然沒有猜錯。他原本因荷沅已經肯接觸他而激動得有點紅潤的臉,一下褪去血色,站在石板地上發了一會兒傻,然後拎起行李箱轉身便走。荷沅猶豫了一下這才跟上,但到了車前又不知怎麽辦才好。祖海已經放下箱子走來給她打開副駕位置的門。她坐進去,不安地看著祖海從車頭繞到他的位置坐下,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發動車子,有條不紊地退車,找到開闊地轉彎,然後馳出弄堂。


    荷沅不敢多看祖海,發覺祖海拉下臉的時候與平時完全不同,變得非常陌生,粗黑的眉毛如烏雲壓頂,罩得車廂裏麵一片陰霾。無聲的低壓中,祖海將車開出城區,進入省道。開了沒多久,前麵不明原因堵車。車子跟在一輛公交車後斷斷續續緩緩滑行出一段,便終於趴下。祖海咬唇一掌“啪”地打在方向盤上,隨即打開車門跳出去看是怎麽回事。但見微暗的天光下,前麵一排靜止的尾燈,在他眼裏是一眼看不到頭。回家隻有華山一條道,唯一的辦法隻有等。


    祖海回來車裏,打開手機跟家裏打電話。“媽,我跟荷沅賭在路上,不知什麽時候能通,你跟隔壁梁伯他們說一聲,你們都別心急。”放下手機,他也沒問荷沅要不要跟家裏說一聲,依然眼睛冷肅地看著前方。過了很久,這才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荷沅,你聽著。我不會放棄你,永不。你也別想放棄我。”


    荷沅聽著不由皺眉,硬起心腸道:“強扭的瓜不甜。”


    祖海還是沒看著荷沅,依然字斟句酌地問:“如果我剛才沒強迫你坐在我的懷裏,你會不會不拒絕我?如果是這樣,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為止。”


    荷沅也是努力回想自己當時為什麽把沒有深思熟慮過的想法提了出來。想了好久,才道:“你說的是一個原因。另一個是,我很不願意讓你對我那麽好,那不是我應得的,祖海,你應該對能夠回報你的人好。”


    祖海“哼”了一聲,道:“不用你教我。不過我提醒你,回家當什麽事都沒有,大過年的不要讓你我父母操心。”


    荷沅雖然覺得有理,但沒有應聲。祖海見荷沅久不搭話,便伸手打開車上的錄音機,裏麵傳出楊鈺瑩甜膩的歌聲,“月亮船啊月亮船……”,祖海原來一直喜歡楊鈺瑩的歌,此時聽著心裏莫名煩躁,狠狠關上錄音起,取出帶子,盯了一會兒,一把扔出窗外。荷沅看著心裏似是抽了一下,很不好受。但又不能開口勸說,算是什麽立場呢?而且她感覺,隻要她一鬆口,祖海很快就會卷土重來。為兩人好,還是做得徹底做得絕為好。她包裏正好有一盒奧斯卡金曲,便取出來插進卡盒。祖海看她一眼,按下放音鍵。《unchainedmelody》憂傷纏綿的聲音瞬時回蕩於狹小的車廂內。


    荷沅與祖海都沒再說話,直到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車子可以開行。而低氣壓始終回旋在兩人中間,經久不散。整個春節假期,荷沅窩在家裏猛攻《艾柯卡自傳》和《摩根傳》,學習美國人的經營思維。果然,在艾柯卡和摩根的傳記裏,都可以找到他們的宏觀經營策略。以前看的時候當作故事獵奇地看,現在不同了,身後如有一隻狼緊緊追著,見到什麽都可以抓來舉一反三看看能不能為我所用,當作石塊棍棒打出去趕狼。所以非常難得地,荷沅看這兩本書看得非常慢,常常掩卷閉目沉思,偶爾紙上記錄幾筆,夾在書裏。


    而祖海則是幾乎不著家,天天與狐朋狗友串門喝酒,兩人都掩飾得很好。梁叢兩家父母也不知是真沒看出來,還是看出來了但不提,直到初七晚上祖海又載著荷沅回市區,兩家父母都沒提出什麽疑問。


    祖海把荷沅送到安仁裏,想幫荷沅把行李拎進去,荷沅拒絕了。祖海也沒勉強,與荷沅道了別,開車離開。荷沅看著車尾燈消失,這才開門進去。進去便呆住了。門邊的一扇長窗玻璃碎裂,銅質防盜窗被大力破壞,扭出一隻可供一人鑽入的破洞。“進賊了。”荷沅在心中恐慌地想,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無語盯著黑沉沉的破洞,渾身無力。


    此刻,荷沅心中第一反應是跑出去柴碧玉家借電話叫祖海回來。但走到大門口,兩隻腳還在往前走,腦子卻一下刹車,於是右腳踩空,重重摔坐在地上。不可以去找祖海,年前已經下定決心說了祖海對她的好不是她應得的,怎麽可以一遇到事就又去麻煩祖海呢?祖海有什麽義務隨叫隨到?可是不叫祖海又可以怎麽辦?荷沅坐在地上想了很久,直到冰冷的青石凍徹重重衣褲,這才起身,關上門去找派出所。不可以再麻煩祖海了。


    跟著公安人員進門打開電燈,荷沅再次驚呆。隻見整個大廳如雪花入侵一般,白茫茫滾了滿天滿地的羽絨。而一條曾經溫暖厚實的羽絨被給劃得千瘡百孔扔在樓梯之上。踩著飛揚的羽絨上樓,隻見浴缸裏麵泡了滿滿一缸的褥子棉被,也都已經被劃得無法使用。水依然在放著,溢出浴缸後順著流向地漏。作案工具扔在地上,是荷沅常用的一把剪刀。


    荷沅照吩咐檢視自己的首飾,果然全部不見,包括衣服上可以掛的胸針等假珠寶。公安聽了荷沅的報失,點頭道:“看來不像是蓄意報複,估計是看見黃金首飾隻有一件,又沒有現鈔。心懷不滿,在你這兒做點手腳讓你不痛快。”


    荷沅指指屏風,道:“為什麽不將它推倒了?不更痛快?”


    公安拍拍屏風,上下看了一會兒,道:“裏麵灌了什麽?怎麽這麽重。這屏風推倒容易,可發出的聲音太大,做賊的哪裏敢那麽做。還有什麽被偷?”


    荷沅跑去書房,檢視半天,隻掉了一塊寶光鋥亮的煤晶石,其餘也都沒被偷。看來是個不識貨的笨賊。荷沅將情況報告了兩個警察,卻見這兩人對著房間正打量得入神。好一會兒,才聽其中一個道:“我跟你說實話,你這房子太招賊,平時一定得有人管著才好。我看你應該裝個報警器,或者是養條狼狗看門,否則總有一天賊眼會再次盯上。”


    荷沅跟在警察身後點頭,心中棲惶。一會兒見他們打電話要求支援。過了些時候,見又有警察拎大箱進來,取出一塊黑黑的橡膠似的大墊子在被破壞的窗口下地麵取樣。過會兒翻開拿燈光一照,果然可以看見清晰的腳印。他們幾個在一起竊竊私語,荷沅一點都聽不見,隻有偶爾有人問她一句,她才說得上話,但她又是什麽都不知道,問了也白問。人員在客廳裏麵來來往往,帶得羽絨飛舞得高興,不時有人鼻子受不了而打噴嚏。


    有一個警察站在大門口親切地與過來圍觀的人聊天,終於好事的青婆出現,她提供一條線索,事情可能發生在初五晚上,那晚月黑風高,她曾在睡夢中聽見玻璃被打碎的聲音,出來看一遍自己房子玻璃窗關得好好的,便沒怎麽在意,還以為是誰家窗戶沒拴好被風砸了。


    等警察們收隊,荷沅恨不得跟了他們走。哪裏還有心思燒晚飯,與父母通了電話報不平安,請媽媽明天過來安仁裏,便開始收拾房間,當務之急乃是捕捉滿天飛揚的羽絨。可是輕薄的羽絨捕捉起來輕不得重不得,勁兒使大了它們便飛向二樓。荷沅恨不得做些不道德的事,將沾滿羽絨的拖把抹布趁天黑拿到湖裏去洗。收拾了一個多小時,卻跟沒收拾時候的效果差不多。荷沅氣餒,一個人又怕又累又冷又餓,坐在樓梯上默默流了好一陣眼淚,可眼淚解決不了問題,今天她不收拾,明天媽媽來了就是媽媽收拾。她隻得抹幹眼淚繼續動手到處抓羽絨。


    半夜三更,鍾敲十二點的時候,才稍有起色。但荷沅還是得將被劃破的被子們都扔去垃圾桶。又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青石板門檻上坐久了還是怎的,肚子也拉得死去活來。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成家立業獨自生活是如此之艱難。


    抱出所有的春秋被,穿著毛衣睡覺,將就了一晚。可哪裏睡得踏實,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即醒轉。第二天一早凍醒,結結實實衝了個熱水澡才略有起色,強打精神去上班。路口遇見一早趕來不放心女兒的父母,執手相看淚眼,荷沅不得不留下錢給爸媽去買吸塵器與被子後,前去上班。


    如此折騰,床頭終於有金盡之日。祖海又死不把她的董事長取消,將錢還她,不知媽媽今天吸塵器與被子買下來後,她還有沒有錢過發工資前的餘日。至此,工作再不是以前的什麽實現理想等充滿崇高追求的上層建築,而終於淪落為實實在在的柴米油鹽提供者。荷沅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工作的無限可貴,無論如何,她必須傾盡所有力氣保住現在的工作。所以,傑克送來的厚實的快件讓荷沅心中充滿感激。


    下午,當唐生年扛著行李意氣飛揚地趕往新年第一個戰場的時候,荷沅從厚實的資料堆裏鑽出來送行。唐生年此行去的是荷沅原來拜訪了一圈的北方,消息聽在荷沅耳朵裏,百味雜陳。接下來的時間裏,傑克寄來資料裏的abcd個個有了生命跡象,字字有血有肉,打進荷沅的腦袋,激發她潛藏在心,已被儒雅的青巒封閉多年的某些不安分因素,帶給她全新的思維方式與獨特視角。


    但荷沅的鬥誌還沒昂揚到夜晚,祖海打進來的一個電話差點粉碎她的信心,使她差點以為自己昨晚的所作所為其實是一場可笑的慪氣。“荷沅,何必如此見外?即使隻是鄰居關係,遇偷時候叫我幫個忙有什麽不可以?以後遇到這種事與我說一聲,解決起來還簡單一點。我已經出差,等你下班我叫董群力去你家,把你被偷的東西還給你。”


    荷沅不由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的?”說完才想到,祖海怎麽可能不知道?柴外婆就在隔壁,青婆昨晚還是證人之一。


    而祖海的回答讓荷沅無所適從。“荷沅,派出所知道安仁裏出事,第一個先找到我。幸好不是什麽流竄作案,隻是個小賊,很容易找到。”原來,還不必從柴外婆那裏得知,祖海有的是第一手的官方資料。荷沅徹底無語了。祖海等了半天沒見回答,笑道:“嚇壞了吧,你媽過來陪著你也好。我讓董群力送一隻狼狗過來要不要?我看還是養條狗比較好。”


    荷沅木訥地應了聲:“不用,很感謝。”也不去問祖海是怎麽知道她媽媽過來了,他有的是辦法。


    祖海不知道荷沅想的是什麽,隻是切切吩咐:“今天早點回家,好好休息。等我出差回來會過去安仁裏看你。”


    荷沅這回的回答是“謝謝,不用”,但知道,她再怎麽說不用,祖海都是會回來看她。心中忽然很慌,似乎有一張無形的網牢牢將她罩在其中,她走到哪裏網跟到哪裏,讓她無所遁形。但她又忍不住斥問自己,祖海對她那麽好,她把祖海的關心比作無處不在的網是不是很沒良心?


    接待小姐小顧接近下班時候悄悄過來告訴荷沅,說唐生年中飯時候很大男子主義地有雲,女孩子做銷售不方便,跟大老爺們接觸,分寸稍微把握不好,外麵便會傳出流言蜚語,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做文員的好。所以她們幾個女孩子聽了都很生氣,雖然她們目前都是文員,可還是聽不得那種沙豬才會說的話,一致決定聯合支持梁小姐荷沅收複陣地。


    荷沅聽了隻覺得一顆心冰涼,且不說那些女孩子們一下午電話來電話去的究竟說了她什麽閑話,那個唐生年說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他想誤導人們以為她荷沅讓出原來的市場給他,是因為她年前拜訪客戶做了什麽不合適舉動,以致傳出緋聞?這人國外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麽一回來,大家有了競爭,他什麽下流手段都使得出來呢?荷沅一邊不恥唐生年的為人,一邊更是咬牙切齒地發誓,總有一天要討還公道,超過唐生年,遠遠將他拋在後頭,讓兩人之間永不存在可比性,氣死他這個小心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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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五章


    荷沅帶著資料回家,公司停車場上便見到董群力,隻得過去招呼。那麽冷的天,即使等在車裏也不舒服。荷沅本來還沒想,見了董群力才想到,祖海怎麽叫他來?難道他現在已經歸到祖海麾下了嗎?董群力已經換了車,現在開的是嶄新的深藍桑塔納。


    董群力招呼荷沅到車上坐著說話,將一袋東西交給荷沅。開門見山地道:“小叢昨晚得知消息,追查一夜,今天中午才查到。可惜其中一條金項鏈已經被收金子的化掉。小叢急得想揍人,現在讓我帶過來,問你想打成什麽式樣,他回來再來辦。”


    荷沅目瞪口呆,都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心中很有疑問,祖海怎麽追查的,為什麽他能追查得到,他究竟是不是說為混道上的,等。但荷沅不知道可不可以問,或者還是留等以後問祖海吧。至於金項鏈被化祖海急得想揍人,荷沅很理解,因為她隻有一條金項鏈,那是祖海所送。荷沅抱著東西愣了好久,才道:“謝謝,謝謝你們。”


    董群力滿心的不解,這兩人的尷尬狀態怎麽可以維持得那麽長久?但也是不便直問,他想了想,才道:“我現在幫小叢管著電器廠,還是原來的手機號碼,以後你有什麽事,可以打我手機。”


    荷沅當然知道,人家對她那麽好,無非是因為祖海。但她還是很誠懇地道謝,然後告別了下車,騎車回家。


    回到家裏,爸爸已經把銅窗補好,並已趕著回家。媽媽將地方收拾得纖毫不剩,又給荷沅準備了一桌好吃的。以前荷沅隻覺得爸爸媽媽對她的好是理所當然,想都沒想過什麽,今天才覺分外感激。提箸吃飯時候,禁不住流下眼淚。說起來,那麽多年,她都是一朵溫室裏的小花兒,何嚐經曆過風雨?父母,青巒,還有祖海,個個都自發自覺地幫她遮雨避日,她一直沒心沒肺地不知感恩,甚至嫌他們束縛手腳。終於昨日初經風雨,她才明白了一些艱難。也不知以前那麽順利,是撞了什麽天大運氣。


    荷沅一哭,把她媽給心態的,還以為是她給嚇著了,連忙抱著安慰。飯後,荷沅不再像以前那樣賴著不洗碗,洗了碗還泡上一杯佛手茶給媽媽。倒把媽媽搞得非常不適應。


    荷沅不斷在心中激勵自己,要做個成人,起碼能自保,然後真正回報親人們對她的好。這種誓言她以前也說過,但覺得這次她的決心有強了幾分,意誌也又堅定了幾分。所以她撐著哭後酸澀的眼皮,堅持著看傑克寄來的資料,手中是濃濃的咖啡,她必須用它抵擋昨晚幾乎無眠帶來的困意。成人的第一步起碼是自己養活自己。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手頭的這份工作,何況這還是一份令人豔羨的工作。


    周六早上,荷沅終於將一份打得清清楚楚的計劃書交到安德列手上,而後落荒而逃。那份計劃書幾乎是全憑想像,雖然其中有荷沅年前拜訪客戶得來的微薄經驗支撐,但荷沅依然覺得計劃書如空中樓閣般的虛無,甚至有點好大喜功,她很沒信心。她設計的是通過一次行業論壇,邀請業內的科研院所與實業單位就行業改善環保問題進行一場理論與實踐的大辯論。當然ms公司不會在論壇上赤裸裸地做它的廣告,但荷沅想通過邀請公司總部某個世界著名的專家也來論壇演講,告訴大家,環保理論與生產實踐之間並無深不可逾的鴻溝,關鍵在於技術。荷沅設想的時候心想,這是不是安德列說的傳達ms公司理念的意思呢?她覺得是。如果說唐生年在中國實踐所謂中國特色的銷售方式是摸著石頭過河,那麽她荷沅試著做向行業內部的學者與官僚推廣ms公司理念的舉動,又何嚐不是摸著石頭過河?荷沅懷疑,她甚至還是第一個吃螃蟹者。


    荷沅打的另一個主意是,通過論壇,可以使安德裏密集而又不失體麵地廣泛接觸業內人士,互相認識,最好能互生好感。


    但荷沅自己首先沒信心,她設想不出論壇的場麵該是怎樣,是跟她一貫在學校裏適應的講台黑板一樣呢,還是跟隨著柴碧玉參與的領導會見一樣呢?但不管了,這是細節,隻要大方現不錯,細節可以商榷,未必與會的人都很清楚所謂論壇的模式,弄不好他們還會覺得她荷沅的發明創造是最適合的論壇模式呢。但荷沅知道自己的想法肯定騙不過安德列,安德列要不是身經百戰,是不會被派到中國獨當一麵的。他有的是實踐經驗,而荷沅隻有傑克寄來的資料上得來的書麵理論。


    計劃書交上後如石沉大海。直到下班前安德列都沒招呼荷沅上去談話。荷沅灰溜溜準時回家,她此時反而想念以前熱火朝天的加班歲月了。


    今天媽媽回家一趟,有前車之鑒,她不得不留守在安仁裏,雖然她依然愛著安仁裏,但還是覺得它開始成為負累了。


    因為不知道計劃書的命運如何,荷沅心中忐忑,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她最擔心的是安德列將計劃書完整地還給她,然後告訴她,她設計了一個很漂亮可愛的夢想。她最希望的是安德裏將她叫上去,一條一條地指出她所列計劃中的不足,幾乎將她斥責得體無完膚也行,起碼,那不是說明安德列是認真對待她的計劃嗎?荷沅現在的要求很低很卑微,她隻要安德列認真對待她的心血就成。


    媽媽走前竟然細心地洗了菜放在菜盆裏,旁邊還放著切好的肉絲。媽媽真好。自覺在工作上受了冷遇的荷沅分外感覺得到別人的關心了。可是她懶得燒菜,又不想做別的事,幹脆背著手在客廳裏遊遊蕩蕩。天花板上星鬥般的電燈荷沅是不會再開了,那麽耗電,她這個月連飯錢都得依靠家裏了,哪裏還好意思亂化電費。學著媽媽隻點了台燈,手中拿著一隻手電,滿屋子地看掛在壁上的木雕。


    前一陣一直心浮氣躁,此刻重新撿回過去的愛好,最先有點不能專心,總是不知不覺想起計劃書的命運,但過一會兒便心靜下來,細心研究一筆一劃的意韻,同時與樓上的黃花梨屏風上的雕花相對比,區別其中刀法的不同。


    沉浸於心靈世界的荷沅此時最不想有人打擾,可偏偏有不識相的敲門聲打破她的寧靜,她不得不出去院子裏問是誰人。居然來人是祖海。荷沅放祖海進門,不由看了看手表,這時已是晚上八點。見祖海手上拎著一隻鐵絲籠子,外麵罩著半截黑布,上麵看下去看不出裏麵是什麽,不由好奇地道:“你不是說在出差嗎?不會真的是拎一條狗來給我養?”但說完了又想起前一陣與祖海說的決絕的話,心下很是尷尬,扭開臉背著燈光關門。


    祖海對著門裏麵有點大聲地道:“伯母在嗎?我剛出差回來,來混口熱飯吃。”


    荷沅不由笑道:“別喊了,我媽媽回家了。”心裏不由感動,才出差回來多累啊,他還要送狗上來。祖海的密集關心雖然壓得荷沅透氣都難,可現在設身處地替祖海一想,他多不容易,得有多少精力投入進去才能對她這麽好。“反正我也還沒吃飯,一起隨便吃一點吧。”


    祖海眼睛一亮,他雖然有麵對梁伯母的準備,但最喜歡的還是與荷沅單獨相處。他笑著舉起手中的籠子,道:“你看,我讓人給你物色的一條小狼狗,聽說那家出來的狗都有當警犬的資格。你還得給它做點吃的。”一邊揭起籠子上蓋的布,“荷沅,你幹什麽,燈光搞得那麽暗。”


    荷沅當然不會將真實原因說給祖海,怕他非要掏出錢來給她。隻笑了笑微蹲下身去瞧籠子,見裏麵一隻肉團團的小狗瞪著一雙寶石般閃亮的眼睛嚴肅地審視著她,小小年級,竟然也有幾根長長的胡須。荷沅不由衝著小狗皺皺鼻子裝鬼臉,小狗居然伸出舌頭來想添她的鼻子,驚得荷沅駭笑了一聲躲開,小狗也被她嚇得縮回籠子深處。祖海笑視著荷沅,見她喜歡,放下一顆心來,他也覺得荷沅應該喜歡,她以前就是個假小子,上天入地什麽壞事不幹?抓起毛毛蟲大青蟲來一點不比他差。反而荷沅淑女起來的時候,他雖然看著也喜歡,總覺得不適應。便蹲下打開籠子,放小狗出來。


    小狗出來後一點不怕生,圍著荷沅的腳聳著鼻子嗅了半天,算是認識了。等荷沅蹲下想抱它的時候卻撒丫子跑走,開始巡遊大客廳。荷沅不得不又從冰箱裏取出一塊豬肉扔進水裏化冰,以便等下給小狗燉肉湯吃。然後給祖海泡了一杯茶,讓他先等在外麵看看報紙。祖海當然不會傻到放棄單獨相處的機會去對著冷冷的報紙,捧著杯子跟進廚房,與荷沅說話。“都說女孩子要減肥,我今天要是不來,你不會也是想餓一頓減肥吧?”


    荷沅笑道:“減什麽肥,前幾天風很大,差點把我吹到花壇裏去。我最近工作不順利,心裏在煩,沒心思吃飯。” 祖海忙道:“什麽事情那麽複雜?說出來我聽聽。”


    荷沅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與祖海講了一遍,順便插入她的擔憂。祖海聽完便笑道:“換作我是安德列的話,如果你拿出來的計劃書一點意思都沒有,我會看幾行就扔還給你,讓你重寫,不會一天都沒有回音。你別擔心,他應該是看著你的計劃書有點用場,但又得想出配套的補充來指導完善你的計劃書,所以他才會暫時不給你答複,他需要時間好好考慮。”


    荷沅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但不很肯定,持著油瓶回頭問祖海:“可能嗎?你不會又是安慰我?”


    祖海笑道:“跟你說正經的,你又說我安慰你。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自信?快倒油吧,鍋子都冒青煙了。”


    荷沅一笑,與祖海這麽平靜地拉家常是很舒服的事,他知道的事情多,而且察言觀色,最知道她要說什麽。先燒一隻青菜豆腐湯,然後炒一隻京蔥炒肉絲,本來一個人一菜一湯足夠,多了祖海,不得不再煎了三隻荷包蛋。然後將還沒化開的肉整塊扔進水裏開始燒狗食。


    祖海是個好同誌,知道從鬥爭中總結經驗,逐步摸索出與荷沅的最佳相處之道,那便是不能心急,必須跟荷沅慢慢地東拉西扯,否則稍一動手動腳,荷沅必然豎起渾身鱗甲作戒備狀,於是,過去的殷勤全數作廢。但是,說話耍嘴皮子雖然是祖海的強項,在外麵他都能把死人說活,可是到了荷沅麵前,粗話他不便說,葷話更不敢說,抓耳撓腮了半天,才找出話題:“你剛剛說看木雕看得入神,我都還沒好好看過這些木雕,有什麽好處?”


    荷沅笑了笑,道:“那都是一些小故事,有的我還沒想出是什麽典故,不過估計都是極大眾的。等下我吃完了指點給你看。呀,小狗也要吃了,它竟然踩在我腳上。我們叫它什麽名字比較好?”


    祖海笑道:“以後是你的,當然得你給它起名字。”


    小狗一直甩著尾巴踩著荷沅的腳打轉,荷沅都顧不得自己吃飯,從京蔥炒肉絲裏挑出肉絲拌了飯,放調羹上給小狗,可小狗一見了調羹反而狐疑地跳開一步,研究了半天不敢接近。荷沅不由笑道:“笨笨,就叫你笨笨,我都虎口奪食了,你還不吃。”幹脆將調羹放地上,笨笨這才過來吃了。看來它還有點怕生。


    祖海鬱卒,他千挑萬選從兩窩小狗裏麵找了一條最活潑聰明的,卻被荷沅叫做“笨笨”。可跟著幾聲叫下來,又覺得聽好聽,跟愛憐地叫自己孩子一樣,心說,要真換個名字叫“機靈”,聽起來可能就別扭了。晚飯後祖海搶著洗碗,荷沅看著覺得挺別扭的,知道他的心思,但沒法阻攔。幹脆又去看她的木雕。


    過一會兒祖海洗了碗出來,站到荷沅身後,看著她手中的手電笑:“這手電是不是我們以前照秘道的那把?還在用?”


    荷沅聽了不由笑道:“可不是,中間換了一次電池,可真經用。祖海,你看看,這塊雕板說的是桃園三結義。可惜裏麵有個很明顯的錯誤。我記得你也看過三國,你看出來了沒有?”


    祖海一看,笑道:“不會是說關羽一張臉不夠紅,張飛的臉不夠黑吧?”


    荷沅笑道:“哪會。你看見沒有,這上麵雕的是他們結拜時候,居然劉備佩雙股劍,後麵兵器架上插著青龍偃月刀和丈八點鋼矛。可是《三國演義》我起碼看了四遍,記得他們是結義以後才打造兵器的。所以這是錯誤。我還記得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別名冷豔鋸,嗬嗬,關公居然冷豔。”


    祖海聽著笑,但對後麵的冷豔沒什麽感覺。“果然是你看書看得仔細。那麽這一塊應該是趙子龍長阪坡單騎救主了?”


    荷沅拿手電照過去,果然見一將胸前綁著一個小孩,手中揮著一把寶劍如入無人之境。荷沅看了笑道:“是啊是啊,就是單騎救主,可惜救下的是個阿鬥。這把劍雕得有氣勢,我真想在上麵刻上‘青釭’兩字。”


    祖海摩拳擦掌:“荷沅,你寫,我給你刻,我把木刻摘下來。”


    荷沅笑道:“別急,等我把這兩個字練好一點再來找你。對了,帶你去看看那扇黃花梨屏風,以前一直是我占著臥室,你沒法看,還記得你問過我屏風上雕的是什麽。現在我和媽媽住在中間房間,你可以去看了。”


    祖海聽了,跟在荷沅身後手舞足蹈,他覺得這是占領山頭的一個重要拐點。上樓時候他忍不住沒話找話:“荷沅,聽說你的羽絨被給劃破,滿屋子都是羽絨?你放心,我將那個毛賊好好揍了一頓才交給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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