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騎著成頭大馬的亦兒還想說什麽,但嘴唇蠕動一下還是將自己的質疑咽了回去,他不想到師父會這樣的對待那些人質,他明明說好的,隻要對方投降,就將這些人全部放了。


    但對方投降了,他卻一道命令下達,將所有人全部格殺勿論。


    欺瞞,詐降,誘敵,若這些都是戰術的話,所獲得的勝利,卻總是讓他如鯁在喉,坐立難安。


    而他在人質當中,最欽佩的還是那個與他看起來年級相仿的孩子。


    在作為人質的時候,他寧死不屈,朝著自己的父親大喊讓他不要顧慮自己,他是堂堂的男兒,就算是死了,也要頂天立地,絕不乞尾求憐。


    而那位父親,也在天人交戰的悲憤之中,第一個開始反抗。


    而他前進的每一步,都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身上被淩遲下一塊肉,他的眼底迸發著血淚,但揮舞的長劍沒有停止,身邊的人一直拉著他,想讓他也屈膝跪下,但隻有他們站在了最後。


    事實證明,那一對父子的決策才是最正確的。


    若是真的拚命起來,他們這一方就算是能憑借人數的優勢拿下勝利,但絕對也會付出相當的代價,但是他們以為自己投降就能獲得苟延殘喘的空間,得到的卻是父皇鄙夷的格殺令。


    亦兒輾轉反側,那對父子在那些人中所迸發的光芒,讓他心底有一塊地方被觸動了,一閉眼睛就是那孩子吐著血,讓父親繼續前進時,所嘶吼的聲音。


    “我們不會折服——永遠不會停息——”


    “如果你們要火的話,將我的性命拿去,將我的靈魂點燃,不要停下來——”


    他仿佛看到了那漫天的大火洶湧的燃燒了起來,亦兒猛然從夢中驚醒,他無法壓抑自己的衝動,匆匆的穿好了衣服,躲避開巡邏的兵卒,騎著馬往那血海的戰場上衝去。


    戰場永遠都是如此的慘烈無情,他也看到過很多的戰場,也遠有比這個更加慘烈的時候,但偏是這一次,亦兒感覺到了自己的靈魂被那孩子不屈所激蕩了。


    第一次,他開始審視自己所站著的立場,是否他們的擴張就是正義,是否父皇所說的,除卻了他們的帝國王朝成貴的血統,剩下的所有其他族人,都是該死的卑賤種族?


    亦兒緩步的在屍體血海中尋找著,然後走到了那孩子的屍體旁,在亦兒的國度,身首異處的人,甚至連去尋找神的資格都沒有。


    他俯下身將那被踩碎的頭顱拿了起來,放置在了那屍體之上,在月關之下,亦兒十分的感懷:“我所能做的,也隻能是如此,若是你我不以這樣的方式相見,應當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罷?”


    他有些遺憾的找了一顆樹,將那孩子的屍首埋在了樹下。


    “你是我極少見過的,值得敬佩的敵人。所以這也是我最後的尊重,望你來世……莫要再你我敵對了。”


    ……


    這片段到了這個便戛然而止,九嬰和清越看到這片段逐漸的消失後,兩個人都經過了漫長的沉默。


    清越率先開口:“你怎麽看,這段記憶的忽然出現?”


    "這是神樹所保存的記憶,而我們也不能確定那兩人是否也看到了同樣的場景記憶。"


    “我是問你如何看待那記憶當中出現的孩子?”


    “如何看待?”九嬰被清越的話難得的沉思了一下:“對於我來講,那孩子的做法,實在是太過天真。”


    “但這一份的天真,在那個殘酷的年代,也實屬難得。”


    “所以我並不討厭。”九嬰又補充道。


    這對於九嬰的口中來講已經算是一個很厲害的褒獎了。


    清越的眉眼一彎:“你果然比之前要進步多了。”


    “對敵人的憐憫便是對自己的殘忍,而對於死者的憐憫,更是一種對自己的安慰而已。”九嬰道:“但他並不憐憫這個人,他所遺憾的,隻是不曾站在相同的立場上,與他對抗。”


    清越道:“你說的倒是有幾分的道理。”


    他對著下方的光芒道:“看來你我總算是被玩弄的到了盡頭了。”


    他的眼眸望著下方,兩個人的身影一同被隱沒到了其中,半晌,光芒散去。


    而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卻是一個讓他們都大吃一驚的人。


    那背影站在那一處,清越目瞪口呆:“牧若?”


    ……


    牧若站在那一處,閉著眼睛斂然了自己的神情變化,而在這等的時刻,他眼底的星光黯淡,九嬰素來都是臉盲,靠著氣息來辨別他人,但他在此人的身上,所嗅到的,卻不是自己所保存的牧若的氣息。


    他將清越的胳膊拉住了。


    “你這是?”


    “他不是牧若。”


    清越看了一眼如今的牧若,他確實重塑了身體,但還不至於讓人認不出來的地步罷?


    九嬰站在了之前,對著他道:“你看他的腳底。”


    清越將眼神移到了那一處時,登時感覺到了一震,他方才為何沒有看到,牧若所站著的地方,他的腳已經化作了無數的樹根,如同一隻長久站立在此地的一棵樹。


    牧若化作了一棵樹?


    清越再仔細的湊到了前麵去看了一眼,發現這固然是長得與牧若很是相像,但是比之前自己的所見到的牧若要多了幾分的稚嫩,他眼眸顫抖著,呼吸微弱,但確實有著生命的特征。


    清越急忙的想要將他從這奇怪的狀態中拖出來,但是他卻隻能拽著他的胳膊,將這個人往外麵拖去。


    但是卻撲了一個空。


    他仿佛並非是這個空間所能承載的部分,隻要他們要做出什麽舉動來,這個空間就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扭曲,導致他們的腳下和身體都會閃爍著雪花般的碎片,即將要消失於虛空的感覺。


    “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而在這個時刻,牧若顫抖著的眼睛睜開了,他眼底滿是淚水,一直在努力的不讓自己的淚水墜落下來,他嗚咽著想要邁開步伐,但隻能看著自己的身軀一點點化作了木頭。


    “我不會後悔,隻要能到我的目的,這不是我的錯,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我不會後悔。”


    他這樣像是洗腦自己般的囈語著,直到了在盡頭的時刻,他像是做出來了什麽決定,然後從衣袖中取出來了一塊東西,吞下去。


    這東西讓這情況變得更加的棘手了些,這個是所謂的那些人都在這一方麵


    清越不知道他是做了什麽決策,但是看到了他的舉動,便知道了是他自己將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但化作了樹木,這其中又是有著什麽含義呢?


    這讓人理解不能。


    而牧若的記憶也在這一刻的消失了。


    他們所看到了那個在華麗的堡壘當中走出來的許多人當中,有著無數光鮮亮麗的人摩肩擦踵而去,而在這一方麵卻有著相當的階級分化。


    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是代表著不同的顏色,而也有一部分的人身上時沒有這類衣服的,他們一直都在堅持固執的走著,而不顧在一旁那成成在上鄙夷的神情。


    那些人的神情似是刺痛了他們,而在這之中,清越眼神一閃,看到了讓人意外的麵容。


    那麵容固然是帶著稚嫩的樣子,但是這五官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這是牧若啊!


    他怎麽在這裏?


    這等震驚的發現,卻讓九嬰沒有任何的反應,清越還未適應恢複了原來樣子的牧若,他猶然記得……牧若的名字好似也是換了回去,叫做什麽來著?


    “你們給我去一邊去,別擋路!”


    在清越冥思苦想的時刻,忽然間從一旁走出來了一個人,橫衝直撞進了那簇擁一起走的褐色衣服的人群中,他腳步匆匆,將好幾個人都撞倒了。


    那穿著白色衣服的人吃痛的站起來,本來口中還在道歉,但抬起眼看到了是褐色人群時,麵上的歉意登時煙消雲散,換上了頤指氣使的麵色。


    “你們這幫家夥,就不能長點眼睛!難道你們腦子不好使,就連眼睛都沒長嗎?”


    被撞到的褐色人群登時憤怒,但卻在竭力的壓製自己的惱火,他們七手八腳的站起來,往一旁繞道而去,但那個被撞的人卻不依不饒的在背後怒罵著。


    “真是一幫晦氣的家夥。真想不通,我們古納學院怎麽會將這幫卑賤的奴婢招進來。”


    而在他大放厥詞的時候,一旁的人顯然都對這等的欺淩現象習以為常,絲毫沒有任何表情的離開了。


    當所有的不合理讓人視而不見的時候,那麽一切都將變得合理。


    清越挑著眉毛道:“你對這個情況是什麽看法?”


    “可笑至極。”


    “但是您作為魔族,不是也對其他的種族有這等歧視嗎?”


    “對於我而言,這一切不過是鬧劇,我們信奉的是強者為尊,無論是任何對手,就算是人族也好,隻要能將我打敗,所以這等的事情在魔族不會發生。”


    “原來如此。”清越沉吟著。


    但在人族,一直以來都是信奉著血緣關係,他們認為皇族就是天生比別人成人一等,所以皇族便是真正的神之授命者,大概正是因為這等的階級剝削,才讓這個世界變得如此的艱難。


    但這實際上並非是一個合理的循環,族與族之間從來沒有血緣優劣之分別,隻是在這等的時刻,需要一個人站出來,將這個嚴密的等級和堡壘所攻破。


    “古納學院,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我好像是什麽地方知道此處。”


    他,摩挲著下巴想了想,但是還是想不到什麽,玉石便放棄了:“算了,我們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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