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來,所見到的場景卻是一派的血腥可怖,從那麽高的懸崖跳下來,他將唯一能庇護自己的東西塞在了她的衣服裏。


    要是不這麽衝動,他也不至於連個全屍都落不下。


    而他的殘骸,在往一處慢慢的簇擁和移動,血肉模糊,但也在逐漸的愈合,那摔出去的粉色的血漿,也沾著混合的泥土往一處湧動。


    雖然知道他是不死的,但受了傷會自動的緩慢愈合,這場景倒是她第一次見到。


    她環著膝蓋坐在不遠處,等待著他的血肉重新緩緩凝聚。


    這一等就是一日。


    光花時間愈合,就廢了不少的力氣,加上他將自己的腦子摔得不成樣子,縫縫補補的,那張臉還算沒有走形。


    也不知道那個給他下詛咒的姚兒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有此本領。


    他不能死,但也活的沒有多麽的精彩。


    禮僧主緩緩的坐了起來,他護著氣等待著頭頂的縫隙合住,而後從嘴裏吐出一口泥來。


    他環視四周:“看來我這一次摔的地方有些不對。”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嗎?”酥鯽魚坐在不遠處,有些興趣的問道。


    “這裏太多植物了,有的時候肉上會沾到植物的種子或者小蟲子,這讓我的身體很不舒服。”禮僧主皺著眉頭,而後從耳朵裏掏出來了一隻蟲子:“你看,這家夥都快在我耳朵裏築巢了。”


    “噗——”酥鯽魚被他委屈的神情和語氣給逗笑了。


    “我可沒有在騙你。”禮僧主道:“我第一次摔在了峽穀內,不小心包裹了蜈蚣進了肚子,它在我肚子裏鑽了個洞才出來的。”


    他皺眉更深了,想來當時給與他的刺激也是不小。


    “那你現在覺得還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嗎?”酥鯽魚站起身來走到赤裸著身體的禮僧主身畔,撫摸著他的脊背,他每一次死亡所造成的傷痕不會因此消失,所以他現在的身體看起來像是一塊破破爛爛的布。


    她觸碰著他那交錯的疤痕,又看到這一次的傷痕,從頭頂直到嘴巴,那一道可怖的疤痕還泛著紅色,讓他之前略帶斯文的臉頰多了些凶煞。


    “要說不對勁的地方,倒是有許多。”他揉了揉脖頸道:“你能否幫我看看,我的脖頸是不是有一個小凸起?”


    酥鯽魚依照他的吩咐去撫摸,果真撫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凸起,像是小石子般。


    “看來是有種子進去了。”他這般喃喃道:“這可有點糟糕,我不知這會是什麽種子。”


    “你最糟糕的一次,是什麽種子?”酥鯽魚有些興味的問道。


    “大概是鬆樹的種子吧。”禮僧主比劃著他的肩膀:“然後不到三日,我的身上長出來了一棵樹。”


    他的麵無表情讓酥鯽魚再一次笑出了聲音。


    “真的嗎?一棵樹??”


    “當然是真的。我覺得很有意思,就任其發展壯大。”禮僧主的眼底也帶了一絲的笑意:“我舉著那棵樹走了不到幾步路,就被人抓住了,他們說我是妖孽,說我是祝融遺族,結果巡邏隊伍發現我根本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所以他們將我的樹砍了,然後將我放了。”


    酥鯽魚樂不可支,想象著他身上有著一棵樹的樣子,笑道:“我還真的想看,真遺憾沒能見到。”


    “你這一次可以見到了。”禮僧主抓住了她的手道。


    酥鯽魚愣住了。


    “留在我身邊吧。”禮僧主看著她的眼睛,素來不可一世的人眼底有著渴求的光芒,他緊緊的拉著她不讓她離開:“你若是離開,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可我不是她。”酥鯽魚輕聲道。


    禮僧主沉默了許久,他的手依舊沒有半分的鬆開,他低低的笑了一聲:“你當然不是她,我不能死,是因為我身上背著她的怨氣,但我要如何贖罪,對著誰贖罪?所以我想讓你留下來,讓我贖罪吧!”


    “讓我死吧!”


    他說道最後聲音裏帶著哽咽,他的手緊緊握著仿佛她就是那救命的稻草,酥鯽魚靜默了許久,看著這已經傷痕累累的男子,她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


    她看著禮僧主的又恢複了光芒的眼睛,內心卻陡然的痛楚遍生,她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麽,是她作為獨立思維的個體,在她答應了他之後,她就要將真正的自己掩藏起來,以姚兒的身份活著。


    為的就是給他編織一個讓他能夠輕鬆些許的謊言。


    他將所有的故事都沒有遺漏的講給自己,為的就是讓她知道前因後果,知道自己之後應當要扮演的是什麽樣的人。


    它真的如禮僧主所期望的那般,成為了姚兒。


    她悉心的去梳理和學習姚兒的一舉一動,學習她的一娉一笑,學習她當初單純無畏的樣子,學習她將自己真心掩藏在背後的樣子。


    酥鯽魚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原來是什麽樣的人,她雖然沒有人形,但卻一直也熱衷扮作其他的人類和動物,但一旦被冠上了誰的名號,就是一個束縛,她無法再去享受變化的樂趣。


    禮僧主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給她製作能維持人形的藥物,他不惜餘力的研究了那麽久,就要有所突破,看著酥鯽魚一日日的變化時間維持的更久,讓他無比的暢快。


    但酥


    鯽魚沒有告訴他的是,他的變化的藥物,也是有著副作用的。


    酥鯽魚變化成為了人形後,走路就像是刀尖一般的疼痛。


    空氣,溫度,幹涸,無一不是摧毀她生命的東西。


    但是她無一不忍受了下來,即便是知道最後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麽。


    禮僧主對她極好,比之前將她買回來的時候的不聞不問更要好數倍,她能看到禮僧主望向自己的眼神之中帶著的是什麽,是濃稠的讓她仿佛窒息的愛意,他恨不得將她日夜捆綁在身邊。


    就像是當初在姚兒失憶之後那樣對待她一樣。


    但與之前的不一樣的是,禮僧主開始醺酒了。


    他仿佛也是要麻痹自己的神經,將自己一手將她帶出來的記憶給消除,他不願意想起她的真身,也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做法是給自己編織美夢。


    有的時候他會拿著酒回來,逼著她跳舞,她從未學過起舞,隻能循著他的指揮,艱難的舞動著身體,禮僧主在樹下喝著酒,不多時的皺眉,艱難的起身,將她一把拽過來,扯過她的水袖,她忍著痛踉蹌的落在草地上,將他的酒壺打翻,酒濺了一身。


    禮僧主蹣跚的走到她之前的位置,對著她喊道:“你看清楚了,你要這麽跳!是這樣跳的!”


    他笨拙的起舞,將那雲霄般的霓裳往天際拋去,又輕柔的落下來,他像是姚兒俯身般的,一步步的做著不和身份的動作,那是他心底的跳舞的姚兒,在他心尖上起舞,但卻始終不肯落下來,他舞著舞著會看到幻覺,在那拋起來的雲霧輕紗當中失了神。


    “姚兒,姚兒!!”


    他追逐著身畔的衣衫,鍥而不舍的撲過去,然後撲通一聲跌落在河裏。


    酥鯽魚衣衫淩亂的半倚著樹,她似乎也聞到了酒的味道,也醉了很多,她皺眉,歎息的將他從水中撈出來,禮僧主固然是無法死去,但是他要是順水飄蕩到不知何方去。


    在水中她化作了魚的尾鰭,而用法術保持著上半身的人形,將直直往下沉入的禮僧主抓住,他迷蒙的睜開眼,水往他的咽喉裏灌去,這個滋味並不好受。


    冰冷的水讓他的神誌恢複了些許,往上看的時候,在暗淡的光芒之下,他看到了半人半魚的女子朝著他遊來,那女子的眉眼裏帶著淒楚,看著他逐漸重聚的焦目,淡淡的笑了出來。


    然後將唇覆蓋了上去。


    她有點滿意的看著他瞪大了眼睛,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女子被抓包的絲毫的緊張亦或是嬌羞。


    她當然沒有了,以為她本就不是人類。


    禮僧主在混亂中這般的想著。


    她想要將自己的這一份心意傳


    達給他,她喜歡著禮僧主,並不是因為長時間與他在一起而日久生情,也不是因為他救了自己而產生的依戀心理,要追溯起來,應該是他為了給她挖一個舒服些的池子,沒日沒夜分離工作的時候。


    他那認真投入的樣子,讓她穆然心動。


    因為那個時候,他是全心全意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的。


    失去了族人,一直都在逃難的路上,他是唯一一個給與自己港灣的人,即便隻是不到方寸的池子,和剛剛沒過她頭頂的池水。


    她親吻著他,心底的那一直像是巨大的石頭堵著的心情仿佛是能鬆懈一些,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將這一份心意扭曲了太久,所以才能陪伴在他身邊,他與自己一樣都是扭曲的,所以才能嚴絲合縫的合在一處。


    真是多麽悲哀的感情啊。


    隻能借助著其他人的樣子,借助著其他人的名字,才能待在他身邊,才能被他所需要。


    她將濕漉漉的他往岸上拖去,她的人形持續的時間不夠長了,隻能潛伏在了水下,在一旁等待著他慢慢蘇醒。


    但他很久都沒有醒來。


    酥鯽魚甚至在水下恢複了體力,又幻化成了人形,靠近了禮僧主,他的麵色慘白,氣若遊絲,她將手放置在他的額頭上,滾燙的仿佛燃燒的炭火。


    要是擱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涼了。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半緣修道半緣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澤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澤木並收藏半緣修道半緣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