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岩站在街邊思考了一下,這些被王鉞用過的身體,最後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是因為被王鉞用過了身體才死的,還是因為快死了王鉞才能用到這些身體?


    他點了根煙,坐到花壇邊,拿了塊被王鉞咬過一口的提拉米蘇,避開牙印吃了幾口。


    王鉞說過,有的身體能用,有的身體不好用,進去了也會被彈出來。


    那就是說使用身體是有條件的,兩口提拉米蘇把盧岩給膩著了,他叼著煙盯著手裏的袋子,王鉞使用身體的條件是,這些人都快死了。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盧岩心裏隱隱鬆了口氣,他雖然對誰死不死的不關心,以前幹的也是取人性命的事兒,但跟眼下不同,他不願意自己什麽也沒幹,身邊就圍繞著走哪死哪的氣場。


    盧岩回到自己停小電瓶的地方等王鉞,但一直沒看到王鉞的身影,在他把打包盒子裏所有被王鉞咬過一口的點心都吃掉了一半之後,王鉞還是沒有出現。


    盧岩沒有再等,開著電瓶回了文遠街。


    文遠街的夜市已經拉開了帷幕,喧鬧和雜亂讓這條白天死氣沉沉的街慢慢活了過來。


    盧岩把車停好之後,許蓉從樓上捧著一盆醃好的肉和雞翅走了下來。


    “給我吧。”盧岩接過了盆。


    “謝謝啊岩哥,”許蓉跟在他身後,“你剛出門兒了?”


    “嗯。”盧岩走到攤位上把東西放好。


    “下午就宣傳欄那兒死了個人,”許蓉拍著胸口,“嚇死我了,想找你你又不在……”


    “死了人找警察,”盧岩轉身準備回家,“找我幹嘛。”


    “你會不會聊天兒啊!”許蓉喊了一聲,拿起抹布往桌上狠狠甩了兩下,“我可算知道你為什麽沒女朋友了。”


    盧岩走了兩步又停下了,回過頭看了看許蓉:“死了個什麽人?”


    “你又不是警察你管呢!”許蓉白了他一眼。


    “你會不會聊天兒啊,”盧岩笑了笑,走回去拿了張椅子坐下了,“怎麽死的?”


    “哎,好像是急性的什麽病,”許蓉一看他的笑容就立馬過來挨著他身邊坐下了,胳膊往他身上蹭了蹭,“那幫下棋的老頭兒看到的,那人開著車往前也就十來米,突然車門一打開人就倒了出來,當時就不行了……”


    “開著車?”盧岩心裏動了動。


    “嗯,小破奧拓,警察過來把車拖走了,”許蓉從盧岩兜裏掏了煙盒出來,“那人就死大痦子攤位上,真晦氣。”


    “你忙吧。”盧岩從她手裏拿回煙盒,站起來往樓道走。


    許蓉在後麵罵了句什麽他沒聽清。


    下午出去的時候王鉞說過那司機的身體可以用,結果那人還真死了。


    跟那天的麵包車一樣,這輛破車也是盧岩從來沒見過的,都停在了離他這棟樓不遠的地方。


    無論是直覺還是經驗,都挑動了盧岩敏感的神經。


    盧岩開門的時候用手機屏幕的光照了照鎖眼,頭發還在原處。


    他進了門,發了條短信出去,他現在不關心這人是不是要死,隻想知道這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短信是發給沈南的,沈南不是關寧的人,跟他認識挺多年,說熟不算太熟,沈南一直說自己隻是盧岩的助手,但他卻是盧岩除了關寧之外唯一不設防的人,不過他倆不經常聯係,上次見麵距離現在已經快一年了。


    洗完澡之後,手機響了,盧岩看了一眼號碼,是沈南。


    “那個車牌和車主查了一下都沒問題,就一個普通人,什麽有意思的記錄都沒有。”沈南在電話那邊說。


    “嗯,謝了。”盧岩掛掉電話,皺著眉坐到沙發上靠著。


    又是這樣,沒有任何疑點的普通人。


    盧岩不相信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一時半會兒又沒什麽頭緒。


    王鉞還是沒有出現,盧岩給自己煮了碗麵條吃完了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直看到了快十二點,也沒有聽到那個已經很熟悉的聲音叫他名字。


    跟著那個大叔一塊兒死了?


    投胎成功了?


    盧岩關了電視進了臥室,躺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體,閉上了眼睛。


    都沒機會祝賀一下。


    “搖啊搖……”船工沙啞的聲音緩緩傳來。


    “搖到外婆橋,外搖誇我好寶寶,”王鉞坐在船頭,“請我吃塊大年糕。”


    “搖啊搖……”船工的聲音沒有受到影響,繼續念著。


    “糖一包,果一包,外婆買條魚來燒,”王鉞站了起來,看著四周的一片黑暗,“你說我這回走得成嗎?”


    船工啞著嗓子笑了幾聲:“你想去哪裏。”


    “要麽死,要麽活,”王鉞看到了遠遠的黑暗裏亮起的一小點光芒,“該去哪兒去哪兒,反正我不會總在這裏。”


    被人一腳踹下船的時候,王鉞甚至都沒機會跟孟婆說上話,連船工都沒來得及發出那聲“咦”。


    “回去找到你自己。”那個聲音在他耳邊說。


    其實這聲音有點兒耳熟,但王鉞分不清覺得耳熟是因為每次被踢下船時都能聽到這個聲音還是因為真的耳熟。


    他摔進了空蕩蕩的黑暗裏。


    醒過來的時候,四周依舊是黑暗,但兩種黑暗的區別很明顯。


    王鉞抬頭看了看天空,零星的幾點光亮在天空中綴著,沒有月亮。


    又回來了啊。


    他看了看身邊,是條小胡同,胡同口有一盞不太亮的路燈。


    這裏是哪兒他不清楚,沒來過,走到胡同口找了個路牌看了看他才大概知道了自己還在西城,這裏跟盧岩家離得不遠。


    走了兩步他又停了下來,為什麽要去找盧岩?


    從黑暗裏回來,他經曆了不知道多少次,反正隻要身體的主人如果死得太突然,他來不及出來就會被帶下去,然後再被扔回來。


    每次他都會漫無目的的到處轉轉,或者隻是找個角落呆著,有時他能一動不動地站上好幾天。


    但這次他卻第一時間選擇了盧岩家的方向。


    大概是因為像喜歡崔醫生一樣喜歡盧岩?


    可崔醫生是誰他還沒想起來。


    左手邊有白色的影子晃過,王鉞扭頭看了一眼。


    白影有些慌亂地迅速向胡同裏飄了過去。


    “嗨!”王鉞轉過身對著那影子喊了一聲。


    本來就有些飄忽的影子突然像被撕碎了一樣向四周散開,很快就消失了。


    王鉞舉起手,對著已經空無一物的胡同,學著盧岩拿槍的樣子瞄了瞄:“biu……”


    盧岩兩次用槍指著自己,每一次的動作都快得看不清,很帥。


    王鉞學了兩下,對著空氣biubiu幾聲,又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還是往盧岩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大半夜的,文遠街已經恢複了寧靜,王鉞能聽到老鼠叫,以前他為了親眼看一次老鼠,在一個垃圾堆旁邊蹲了一個小時。


    時間真多啊,永遠都有這麽多時間。


    他走進樓道裏,輕快地上了四樓。


    盧岩在睡覺,他站在臥室門外能聽到盧岩平穩緩慢的呼吸。


    他沒出聲,大半夜被人吵醒,盧岩肯定會不高興的。


    他在客廳裏轉了轉,盧岩的電腦沒關,機箱發出低低的風扇轉動聲。


    王鉞對著鼠標盯了半天,手在鼠標上來來回回滑過,沒能抓住鼠標,他輕輕歎了口氣。


    臥室門突然打開了,王鉞還沒回頭,就聽到身後“哢”的一聲,轉過身時候看到盧岩隻穿著內褲站在臥室門口,手裏拿著槍,槍口對著他的臉。


    “你沒睡嗎?”王鉞有些吃驚。


    “睡了,”盧岩垂下胳膊,把臥室的燈打開,“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


    “幾天?”王鉞想看日曆,盧岩屋裏沒有日曆,不過就算看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天死的,現在又是哪天,“我死了,又回來了。”


    “四天,”盧岩轉身回了臥室把槍扔到床上,穿上了條運動褲,“你死了不是馬上能回來麽?”


    “嗯,別的走不了的鬼都是馬上回來了,我不是,”王鉞跟著他進了臥室,“也沒誰像我這樣不知道多少次了還走不掉的。”


    “你自己呆會兒吧,”盧岩躺到床上,枕著胳膊,“我睡覺呢。”


    “哦,”王鉞在床邊的搖椅上坐下,看著床上的槍,“你真的是殺手嗎。”


    “嗯?”盧岩偏過頭看了看他。


    “如果進來的隻是個小偷,你也拿槍啊?一點都不神秘,而且也很容易被發現吧,”王鉞很認真地說,“難怪你要去失敗殺手俱樂部。”


    盧岩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拿過槍瞄了瞄窗邊小圓桌上放著的一個鏡框,說了一句:“塔尖。”


    王鉞沒聽明白,正想問的時候,盧岩手裏的槍響了。


    槍聲很低,跟王鉞想像的槍聲完全不同,感覺就像憋了個響屁。


    鏡框“當”地應聲倒在了桌上。


    “這什麽破槍啊!”王鉞喊了一聲,湊過去看了看鏡框,鏡框已經被打穿了一半,一顆白色的珠子嵌在碎了的玻璃裏,而珠子的位置正好在鏡框裏一張燈塔照片的塔尖上,他又喊了一聲,“好準!”


    “一把□□,”盧岩把槍放回枕頭下,伸手關了屋裏的燈,“發現了就是罰款,拘留,我睡覺了。”


    “殺手用玩具槍?”王鉞在黑暗裏又問了一句。


    “不用槍也能殺人,”盧岩翻了個身,這把是□□,客廳沙發裏那支才是真槍,他有點兒困,懶得跟王鉞多解釋,“我睡覺了。”


    “怎麽殺?”王鉞問。


    “哎!”盧岩對於王鉞兩次直接忽略他最後一句感覺很無奈,“擰斷脖子唄。”


    王鉞終於不再出聲,盧岩閉上了眼睛。


    沉默了十幾分鍾之後,在盧岩開始迷迷糊糊的時候,王鉞又開口了:“你擰過多少人的脖子?”


    “操,”盧岩忍不住罵了一聲,坐了起來指著王鉞,“你再不閉嘴我現在就擰斷你的。”


    王鉞愣了愣,突然笑了:“你擰不到,再說我早就死了。”


    盧岩長長歎了口氣靠在了床頭,王鉞這話雖然是笑著說的,但語氣莫名透著一股傷感。


    早就死了。


    盧岩在枕邊摸了一會兒,摸到了煙盒,拿出一支根點上了:“我沒擰過誰脖子。”


    “那是用槍嗎?刀?你殺過很多人?”王鉞看著他,盧岩叼著煙的側臉在星光下輪廓分明卻又透著幾分柔和,很好看。


    “沒幾個,也就三五個吧。”盧岩說,他不願意說這些,不過他說的是實話,殺人並不容易,尤其是按關寧給他的定位,活兒都不是舉槍扣了扳機就完的。


    “你多大了?”王鉞想了想。


    “不知道,”盧岩說,“這幾年用的身份證上是28。”


    “身份證?”王鉞有些迷茫。


    “wc沒給你辦身份證麽?”盧岩轉臉對著王鉞噴了一口煙。


    “沒有……不知道有沒有。”


    “那工作證什麽的呢?出入證?”


    “有什麽用啊?”


    “上五星級wc打八折唄。”盧岩歎了口氣。


    “身份證是幹嘛用的?”王鉞對這個比較有興趣。


    “證明有你這麽一個人活著,”盧岩笑笑,“那你知道自己多大麽?”


    “我啊,我十……”王鉞說到一半就停了,十幾?是不是有點太小?那是多少?他猶豫著,“二……”


    “十二啊?你怎麽不說你八歲。”


    “我不知道,也可能不記得了吧,我很多事都理不清也記不明白。”


    盧岩本來挺困,讓王鉞這麽一鬧,瞌睡也沒了,肚子還感覺有點餓。


    “我煮麵吃,你要看嗎。”他下了床,趿拉著拖鞋往廚房走。


    “不看,”王鉞低著頭跟在他身後有些鬱悶,“又吃不到。”


    盧岩進了廚房,燒水的時候突然回過頭:“田七,你用不合適的身體能用多長時間?”


    “不一定,幾秒鍾,幾分鍾,十幾分鍾都有,”王鉞看著鍋裏的水,“出來的時候很累。”


    “你要不要……”盧岩有點兒猶豫,主要是看著王鉞一臉憂傷地盯著旁邊的麵條挺悲慘的,“試試……”


    “你啊?”王鉞轉過臉,又很快地轉開了,“都說了你不行,我用不了你的身體,是完全用不了,不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盧岩抱著胳膊靠著牆,大多數時間裏,他不相信巧合,比如一個鬼上不了身的人正好跟一個上不了他身的鬼碰上了。


    應該是有什麽原因,哪怕根本沒有一點線索去找到這個原因,他也不太相信會有這麽巧。


    “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王鉞蹲在了他腿邊,捧著臉皺著眉,“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死了,怎麽死的,死了多久,為什麽我投不了胎,為什麽每次都有個人叫我回去找自己……”


    “找自己?”盧岩打斷他的話,“誰讓你找自己?”


    “不知道,我覺得那聲音我應該是聽過的,但是……”王鉞擰著眉,“不知道是誰。”


    “我問你,”盧岩拿了顆大白菜慢慢切著,“你的屍體在哪裏?”


    “什麽?”王鉞抬起頭。


    “你死了,對吧,”盧岩看著大白菜,每一刀都切得很精準,“那你的屍體呢?燒了?埋了?”


    “我……”王鉞愣了很久,“我從來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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