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有什麽意思啊。”王鉞對於俱樂部是什麽並沒有直觀印象,不過他沒追問,他的思維裏俱樂部大概就是個聚在一起樂的地方。


    “這不是個普通的俱樂部。”盧岩拿著手機一下下拋著,這次還沒到一年呢,通知就又來了?


    “做什麽的俱樂部?”王鉞問,這才是他有興趣的。


    “是個……”盧岩猶豫了一下,如果換個人問他,他可以編出無數個答案應付過去,但王鉞問就不同了,這是個鬼,是個隻有他才能聽到能看到的小鬼,他沉默了幾秒鍾,“是個殺手俱樂部。”


    “啊?”王鉞有些吃驚,又追了一句,“你不是殺不了人了嗎,還叫你去?”


    盧岩看了他一眼:“殺不了人了我也……”


    “明白了,”王鉞打斷了他的話,“去的人都是你這樣殺啊殺啊誰也殺不死的殺手吧,交流失敗經驗什麽的?”


    盧岩往沙發上一靠,沒說話。


    “是不是啊?”王鉞很執著地繼續問。


    “不是。”盧岩有點兒無奈,做為一個完成不了任務的殺手,他開始後悔把這事兒告訴王鉞了。


    “那你要去嗎?”王鉞又問。


    “去。”盧岩點點頭,他往年不一定會去,去了也得不到什麽消息,最多可以看看誰死了誰消失了,今年卻打算去轉轉。


    “帶我去行麽?我也去看看?我沒見過俱樂部,還有殺手。”王鉞搓搓手,往他身邊湊了湊。


    “你想去誰也攔不住你啊,”盧岩笑笑,“想去你就跟著吧。”


    到晚飯的點兒了,家家戶戶做飯做菜時的香味飄進了屋裏,盧岩還坐在沙發上發呆。


    王鉞站在窗戶前一副遠眺沉思的樣子,但他眼前是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


    “這窗簾能有一年沒洗過了,”盧岩玩著打火機,“你有沒有看出點兒歲月的滄桑來。”


    王鉞沒說話,也沒動。


    這倒是挺少見的,王鉞話多,盧岩旦凡開口,他就會跟被按了開關似的說個不停,這會兒盧岩說了話,他居然沒反應。


    盧岩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發現王鉞兩眼發直,整個表情都是空洞的。


    “王鉞?”盧岩叫了他一聲,又用胳膊往他透著寒意的身上劃過,“三七?”


    “啊!”王鉞喊了一聲,回到了平時的狀態裏,像是被嚇了一跳,“幹嘛?”


    “沒事兒吧你?跟出竅了似的,”盧岩皺皺眉,“你也沒竅可出啊。”


    “我休息呢。”王鉞笑了起來。


    “睡覺?你馬啊站著睡覺還不閉眼?”盧岩覺得自己可以寫本書叫《告訴你一個真正的鬼魂世界》,第一章標題,鬼其實都是馬。


    “馬?馬是站著睡的嗎?”王鉞來了興致,但很快又歎了口氣,“我沒見過馬,我有好多東西都沒見過……我死了這麽久,就吃了一碗麵,我還想吃紅燒肉,螞蟻上樹,苦瓜釀,小筍炒肉片,糖醋裏脊,鍋包肉……”


    盧岩的肚子咕地叫了一聲,王鉞對於食物的執著讓他五體投地。


    “你餓了啊?要吃飯嗎?我看你吃吧。”王鉞一臉憂傷地看著他。


    盧岩看著王鉞,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透著可憐巴巴,他差點兒想說算了我不吃了。


    “你想吃什麽,說兩個最想吃的。”盧岩問他,打算去旁邊小館子打包回來吃給王鉞看。


    “我想想……”王鉞馬上低頭皺著眉開始想,之前數了那麽一堆,其實是什麽他都不知道,要挑兩個最想吃的還真不容易,盧岩點上一根煙抽了好幾口之後他才抬起頭,“星巴克!”


    盧岩嗆了口煙。


    “怎麽了?”王鉞看著他。


    “剛不還紅燒肉糖醋裏脊呢麽,一轉臉又蹦星巴克上去了?”盧岩歎了口氣,星巴克有什麽可吃的,“鍋包肉也不錯啊。”


    “不知道,就想吃這個。”王鉞很堅持。


    “不是你吃,是我吃,你看著。”盧岩提醒他。


    “我要吃。”


    “你吃不了你看……”


    “我要吃!”


    王鉞猛然提高的聲音嚇了盧岩一跳,煙灰掉在了地板上,他看了看煙灰,又抬眼瞅了瞅王鉞:“你什麽意思?”


    “我要吃星巴克。”王鉞沒什麽表情,跟他對視著。


    盧岩沒出聲,突然覺得氣氛有點兒奇怪,或者說,王鉞有點兒奇怪。


    又要……抽風了?


    “你怎麽吃?”盧岩掐了煙。


    “找個身體去吃,”王鉞開始在屋裏來回轉著圈,“我找個身體用一下,吃完我就走。”


    “被你上過的人都死了。”盧岩站起來,打算直接出門打包個紅燒肉回來。


    “我,”王鉞突然一步跨到了他麵前,“要吃星巴克!”


    撲麵而來的寒氣讓盧岩一屁股坐回了沙發上,順手往王鉞肩上推了一把:“你吃……”


    話沒說完他猛地愣住了。


    手上清晰真實的觸感讓他吃了一驚,他甚至感覺到了王鉞削瘦的肩頭!


    王鉞似乎沒感覺,身體被推得晃了一下,又逼到了他眼前:“星巴克!”


    盧岩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星巴克還是星媽克上邊兒了,他看著王鉞,猛地伸手往他臉上摸了一下。


    因為太驚訝也太激動,這一把摸得沒太掌握好力度,手在王鉞臉上跟甩了個巴掌似的,一聲脆響。


    “你幹嘛打我!”王鉞捂著臉瞪圓了眼睛,跳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我幹嘛打你?”盧岩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還殘留著王鉞臉上的溫度,“你怎麽不說我為什麽能打著你?”


    “啊?”王鉞頓了頓,兩秒鍾之後他撲向了茶幾,對著杯子抓了過去。


    盧岩盯著他的動作,看到王鉞的手從杯子上毫無阻礙地穿過去抓了個空時,兩人都愣住了。


    “抓不到啊!”王鉞喊,兩隻手在茶幾上拚命地抓著,卻始終什麽也沒碰到。


    盧岩慢慢地伸出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拍空了。


    “怎麽回事?”他有些茫然。


    “你剛打到我了,”王鉞轉過頭看著他,“對不對?你打到我了!”


    “……應該是,”盧岩低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


    “現在呢?”王鉞撲到他麵前。


    盧岩沒說話,手指往他臉上勾了一下,寒意卷到了胳膊上。


    “為什麽又不行了?”王鉞的失望全寫在臉上,“為什麽又不行了啊?”


    “我不知道。”盧岩皺了皺眉。


    “為什麽啊……”王鉞蹲在了一邊,胳膊抱著頭,聲音越來越低,“為什麽就我是這樣啊……我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了……”


    王鉞哭了。


    盧岩長長地歎了口氣,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叼著,腦子裏很亂。


    王鉞蹲在旁邊一直在哭,盧岩對眼淚沒什麽感覺,任何人在他麵前的哭泣,無論是喜極而泣還是潸然淚下,都不會讓他有什麽觸動。


    但王鉞的眼淚盧岩還是在意的,因為這家夥一旦情緒不穩定,自己就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王鉞,三七,田七……”盧岩點上了煙,盯著煙頭,“小七七,喂。”


    “嗯?”王鉞鼻音很重地抱著腦袋應了一聲。


    “去吃星巴克嗎。”盧岩看著他。


    王鉞很快地抬起了頭:“吃。”


    “走吧,帶你去吃,”盧岩站了起來,抓過錢包塞進褲兜裏,誰死誰倒黴吧,“你去找個身體。”


    “真的?”王鉞跟著也站了起來,“真的?”


    “嗯,”盧岩看了看手機,“你找合適的身體要怎麽找?”


    “就街上轉,有合適的我能感覺得到!”王鉞說完又有些遲疑,“就是……可能會……挺久的……”


    “找吧,我三天不吃飯沒事兒。”盧岩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一星期沒吃飯也沒死呢。”王鉞跟在他身後很快地說了一句。


    “一星期沒吃飯?”盧岩回過頭。


    王鉞說完這句話之後看著他,臉上似乎有些迷茫:“啊。”


    “你有過一星期沒飯吃?”盧岩不太相信,這年頭要想一星期沒飯吃不太容易,垃圾堆裏還經常有整袋的過期麵包呢,何況王鉞說過自己一直在wc研究所裏呆著,堂堂一個研究所,就算是研究屎,也不至於沒飯吃。


    “我一星期沒飯吃?”王鉞迷迷瞪瞪地說,“為什麽?”


    “你問我?”盧岩關上門,隨手揪了根頭發塞到了鎖眼裏,壓低聲音,“你自己說的沒飯吃。”


    “我不知道,”王鉞想了想,“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說。”


    “算了,”盧岩對王鉞混亂的脫節的記憶失去了信心,轉身往樓下走,“先吃吧。”


    盧岩把停在樓道裏的電瓶車推到街邊,坐到車上之後,看到對街路邊停著輛破得敞開車門高歌一曲《帶我走》也不會有人感興趣的小奧拓,後座還拉著窗簾。


    “帶我走,到遙遠的以後,”盧岩沒有發動車子,慢吞吞地點了根煙,拿著小電瓶的鑰匙在車頭上戳來戳去,“帶走我,一個人自轉的寂寞……”


    “走啊。”王鉞在旁邊看得著急。


    “帶我走……王鉞,”盧岩低頭繼續弄車頭,“幫我個忙。”


    “什麽忙?”王鉞馬上湊到了他身邊。


    “對麵那個車,你過去看看車上除了司機還有沒有別的人。”盧岩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拉著。


    “好。”王鉞也沒問為什麽,往小奧拓那邊跑了過去。


    盧岩餘光能看到王鉞圍著車轉了兩圈,還把腦袋探到車裏去看了看,然後跑了回來。


    “就司機一個人,沒別人,”王鉞匯報,又回頭看了看那邊,“盧岩,那個司機……”


    “嗯?”盧岩發動了小電瓶。


    “他的身體我能用。”王鉞說。


    “不用他的,”盧岩把車開下了人行道,往路口加了速,後視鏡裏能看到王鉞正從他肩膀上探出腦袋來,“你不坐車能跟得上麽?”


    “能啊,你要我下去啊?”王鉞問。


    “就問問,坐著吧。”盧岩拐上了大街。


    找個合適的身體比盧岩想像的要難,王鉞已經消失在人群裏快一個小時了也沒見回來。


    盧岩百無聊賴地坐在市中心廣場的音樂噴泉旁邊看著大屏幕上正播的一部年頭久遠的原聲電影,他看得挺投入,還唏噓了一小會兒。


    他一直覺得廣場的大屏幕挺逗,要貼近市民放個電影什麽的,又要透著文藝高端的勁兒,所以電影全都沒字幕,學生來這兒練聽力不錯,還能就著音樂看看廣場舞體會另一種思想境界。


    盧岩有點兒餓了,他吃飯還算有規律,一天三頓誤差不會超過一小時,今天這都快八點了還挺著。


    在他打算去買個熱狗墊墊的時候,一個中年大叔從廣場舞大媽群中穿過向他跑了過來。


    “盧岩!”大叔笑著衝他揮揮手。


    盧岩站起來轉身就想走,被大叔一把抓住了胳膊:“是我啊,王鉞。”


    “我知道,”盧岩掃一眼他胡子拉碴的臉,“你找個收拾幹淨了的人不行麽?找個姑娘不行麽?找個不穿老頭兒布鞋的不行麽……”


    “找不到啊,就這個合適,”大叔歎了口氣,“要不然我再去換一個?你不餓啊?”


    “別換了,就這麽著吧,”盧岩也歎了口氣,“對麵就有星巴克,走吧。”


    “嗯。”大叔點點頭,抓過他的手摸了摸。


    “嘿!”盧岩迅速抽出手,“幹嘛呢!”


    “一直就想摸摸你,”王鉞笑著說,又用手指在他臉上摸了一把,“還想親一下。”


    “不吃了。”盧岩轉身就往反方向走。


    “吃吃吃吃……”王鉞在他身後跟著一連串地說,“我不碰你了還不行麽。”


    “你這樣子我還真有點兒不習慣,”盧岩又轉過身帶著王鉞往星巴克走,“你們鬼不是有技能麽,你看小說啊電影啊鬼不是能變成各種樣子麽,你為什麽不行?”


    “變?”王鉞愣了愣,思考了一會兒,“明白了,我也可以啊,我可以讓自己的樣子……嗯……怎麽說呢,讓自己的樣子蓋……蓋?蓋吧,蓋在別人外麵……你聽得懂麽?”


    “聽不懂,”盧岩看了他一眼,“你當你是手機貼膜呢?帶水鑽麽?”


    “哎,我說不明白,”王鉞低下頭,“不過那樣很累。”


    “你就這樣吧,”盧岩不想讓王鉞累著,沒準兒累了比他情緒不穩更嚇人,“星巴克有沒有你想吃的東西?品種也挺多的,你別又跟去肯德基似的點不明白就發火。”


    “你點就行,”王鉞突然停下了腳步,“盧岩。”


    “嗯?”盧岩也停下。


    “你帶筆記本了嗎?”


    “筆記本?我帶筆記本幹嘛?”


    王鉞很嚴肅地看著他:“你沒帶筆記本你怎麽好意思去星巴克啊!”


    盧岩讓他這話給說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直接往路邊一蹲,咬了咬牙:“你就說,你吃還是不吃,你再跟我這麽莫名其妙廢話一蹦一座山的咱就回去吃回鍋肉了。”


    “吃。”王鉞馬上回答。


    盧岩盯了他一眼,站起來帶著他進了星巴克。


    王鉞對星巴克的認識除去裝逼之外就沒別的了,不知道該吃什麽,盧岩隻得把什麽提拉米蘇三明治丹麥酥吐司的一樣點了一份,再要了幾杯咖啡。


    “吃吧。”盧岩指了指桌上的東西。


    “真漂亮!”王鉞很開心地拿起來就開始吃。


    盧岩本來挺餓的,但這會兒卻沒什麽胃口,他對正餐吃一肚子點心實在興趣不大,而且此時此刻坐在自己對麵的是個不修邊幅還吃得一臉陶醉的大叔。


    “真好吃!”王鉞把每個盤子裏的點心都咬了一口,“你不吃麽?”


    “你都吃了吧,”盧岩手指撐著額角,“我一會兒去吃烤魚。”


    “烤魚?”王鉞抬起頭。


    “你趕緊吃你的,吃完了把人放回去。”盧岩喝了口咖啡。


    “哦。”


    桌上的東西沒能全部吃完,王鉞找來的這個身體沒吃幾口就飽了,盧岩把剩下的打了包。


    “有點不舒服,我先把這個大叔放回去。”王鉞抹了抹嘴站了起來。


    “放哪兒?”盧岩在他往門口跑的時候追了一句。


    “廣場過去兩條街的那個小花園。”


    盧岩拎著打包的東西走出星巴克的時候,大叔早跑沒影了,他本來想回廣場上等王鉞,但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往小花園那邊走了過去。


    如果之前的規律沒有錯……


    十分鍾後盧岩走到了跟小花園隔著一條街的地方,遠遠地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


    他皺了皺眉,果然,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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