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之上,有一華服少年執黑落子,口中含笑。


    “你巴巴兒地求到我跟前來,就為了讓母妃送兩個嬤嬤去?”


    黑子過後,紫衣少年的白子亦落下,他不慌不忙地糾正。


    “是教習嬤嬤。”


    “是,教習嬤嬤,但你知道我在意的並非這個。”


    談話間,黑白棋子交錯落下,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大半個棋盤。


    華服少年見紫衣少年不回答,便又慢條斯理地“嗯”一聲,尾音上揚,略帶疑惑。


    “難不成你看中了我那國色天香的二表妹……二表妹如今十五,與你年歲倒也相配。”


    紫衣少年嗤笑一聲,信手摸來一旁的果脯蜜餞,放入口中吃了起來。他並不急著回答,隻是目光依舊牢牢鎖在棋盤之上,見那黑子步步緊逼,才微微凝住神色細想。


    “……我不喜歡那類女子,”他頓了一頓,再度落子,方才笑道,“淑妃娘娘不是一直催你早日成婚麽?若是中表之親,想來淑妃娘娘也會高興。”


    華服少年聞言一哂。


    “能與舅舅家親上加親,我自然樂意,隻是……”


    他橫手便又落一子,直下紫衣少年的半壁江山,眼見著黑子迅速沒過了白子。華服少年一枚接一枚地伸手取過白子,悠然道,“……隻是舅家表妹眾多,母親並沒有中意之人,我怎好貿貿然提了,汙了幾位表妹的閨譽?”


    語罷,紫衣少年見棋盤上大勢已去,免不了將手中的白子隨意一撒,歎氣道。


    “罷了罷了,輪下棋我哪是你的對手?不下了!”


    華服少年也不惱,隻是笑著命人收拾殘局,才又問了一遍。


    “那日你去慶國公府,可是有什麽見聞?”他怕對方又顧左右而言他,便直接點破,“我指的是與教習嬤嬤有關之事,你可別再給我推托之詞了。”


    “容貌嬌美固然是好,可若仗著自己有幾分顏色,就興風作浪,實在不是什麽好事……”紫衣少年沉吟片刻,才道,“那日我在國公府的花房中偶遇你五妹妹,卻不想有人嫁禍她損壞貢菊。”


    “哦?”華服少年挑眉,“你這語氣,好像已經篤定是誰想嫁禍她了?”


    “自然。”


    下人們收拾完棋盤,迅速奉了兩盞茶水上來。紫衣少年接過其中一杯,細細摩挲著杯壁,神情中有一絲好笑,似乎是想起了當日躲在花房裏所見的場景。


    “我可是親眼見你那二妹妹攀折了‘帥旗’,轉眼想要嫁禍你五妹妹呢。”


    ……


    午後,日頭西斜,風荷院中諸人已然忙碌了起來。


    王嬤嬤長相平平,神情又十分嚴肅,她一進了陸雲嵐的小院子,眾丫鬟們都是大氣不敢出一聲。陸雲嵐怕幾個丫頭束手束腳,被拘地不自在,便讓她們都下去候著了,身邊隻留著蓮蓉、雪蘭和杜鵑在旁隨侍。


    蓮蓉自小與她貼心,杜鵑又跟她老子娘一樣老實忠厚,唯有雪蘭,雖然是入了她房裏做一等丫鬟,卻因為名諱一事,總有些怨懟。明麵上雪蘭不敢做什麽,但因她一等丫鬟的身份,常對下麵的小丫頭胡三喝四,十分刁蠻。


    蓮蓉說了幾回,陸雲嵐卻道還不是時候,隻讓杜鵑出麵對幾人稍作彈壓。一來是鍛煉鍛煉杜鵑的老實性子,二來則是為了震懾雪蘭,讓她知道自己對院裏並非一無所知。


    “這宮裏宮規,無外乎吃、穿、行三樣。這吃,有吃的規矩;穿,有穿的規矩;見了貴人行禮問安,更又是規矩多多,五小姐想先從哪一樣習起?”


    王嬤嬤說完這番話後,便拿眼睛看陸雲嵐,似在等她回複。


    陸雲嵐聞言有些驚訝,但她又不好表現得太過,隻是略微沉思,便笑生兩靨,“嬤嬤客氣,嵐娘想著宮裏規矩繁多,比起吃穿,自然是言行更為重要。到時入宮見了貴人,若失禮了,失的便是父親與母親的臉麵。”


    少女一福到底,行了個大禮。


    王嬤嬤唇邊漫起一絲滿意的微笑,微不可察地點一點頭。


    “五小姐有心,奴婢自當盡力。”


    蓮蓉與杜鵑、雪蘭在一旁服侍,隻聽那王嬤嬤先是口述了一遍宮中幾項大的要緊事,然後又把大項裏挑出幾個小的要點,一一詳細地解釋了。隨後,她更是一步一行演示起了宮中女子的走路、行禮等,直叫幾個丫鬟看得頭昏眼暈。


    陸雲嵐也有些頭暈,但好歹是上輩子曾學過的,不過兩回下來她便能做到八九分。王嬤嬤看了十分高興,但也免不了有幾分驚訝。


    她走淑妃的路子進府,自然知道這位五小姐一直養在外頭,規矩上可能不如大家小姐那般耳濡目染來的周全。是以,她剛開始存了小覷之心,神情也不免嚴苛過度。可幾番相處下來,這位五小姐學的極快,也不嫌規矩繁瑣,隻一聲不吭地跟著做,實是個難得的有心人。


    不過,這還不夠。


    王嬤嬤視線一掃,邊上站著的三個丫鬟頓覺背後一涼。


    “奴婢還未問過五小姐,來日進宮,想帶哪個丫鬟隨行?”宮裏積年的老嬤嬤眼光毒辣,縱然是隨便那麽一掃,也在雪蘭微微耐不住的臉色上稍作停頓,她口中平靜道,“如果選定了人選,奴婢也當一並教些規矩。”


    這話一出,蓮蓉神色坦然,杜鵑微有緊張,雪蘭卻麵露喜色。


    陸雲嵐仿佛早就對此有了主意,連看都不看她們幾人一眼,柔聲道,“嵐娘想,可否讓她們一並隨嬤嬤學些規矩?哪個學得好,便叫哪個一同入宮。”


    這也不算意外,跟著服侍主子的丫鬟,總得挑個最好的。既然陸雲嵐有這個意思,王嬤嬤便也收回視線,沉聲道,“無妨,那就都跟著學吧。”


    三女各自對視,又齊齊挪開視線,皆行了禮道。


    “奴婢謝過嬤嬤。”


    比起風荷院的順順利利,芙蓉院就顯得格外氣氛詭異了。


    姚姨娘一早就聽聞這高嬤嬤人到了,可以她的身份,獨自去拜見教習嬤嬤未免有些不合適,於是她便讓紅杏去找陸雲夢。陸雲夢則是因為得了高嬤嬤的指示,獨自在房裏繡花,隻等晚膳後開始學習。


    “你這丫頭——”姚姨娘見紅杏把女兒帶來了,忍不住責備道,“人家嬤嬤來了,你怎麽反倒躲進屋裏繡花?莫不是想繡個女狀元回來?”


    陸雲夢被劈頭蓋臉這樣一頓,十分委屈地擰著粉紅花兒圖樣的綢緞帕子。


    “不是女兒不願,而是那高嬤嬤說,這才第一日,不必著急,等晚膳後才開始呢!”


    姚姨娘吃驚地看了眼服侍陸雲夢的丫鬟琥珀,琥珀忙道。


    “姨娘,咱們小姐真沒撒謊,那高嬤嬤的確是這般說的!您想啊,小姐怎麽可能會為了躲懶而把嬤嬤晾在一邊呢?”


    姚姨娘對這個女兒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知道她心氣頗高,不像是會為了偷懶而怠慢教習嬤嬤的人,隻是——姚姨娘微微皺眉,“高嬤嬤真這麽說?”


    “女兒怎敢胡言亂語,”陸雲夢嬌聲抗議,坐到了姚姨娘身旁,“娘——您當女兒是什麽人了?”


    姚姨娘還是覺得其中有些古怪,但她也不確定這裏麵是否有問題,隻能叫來紅萼,讓紅萼去隔壁風荷院打聽打聽,看看陸雲嵐那邊是否也是如此規矩。


    “娘親覺得哪裏不對?”陸雲夢見紅萼出了門,才疑惑道,“難道風荷院那兒會和女兒不一樣嗎?五妹妹與我,都是庶出啊……”


    姚姨娘見女兒不上道,心中堵著幾分氣,拿手指用力一戳她的眉心。


    “庶出又如何,別總覺著庶出就墮了身份!你啊……娘隻是想,若要一視同仁,大可以讓你們兩姐妹在同一個嬤嬤手下學習,何必大費周折派來兩位?”


    陸雲夢拈了一枚金絲蜜棗吃起來,隨口道。


    “許是母親覺得五妹妹規矩不如我好,便把我們兩人分開來教。”她說到這裏,忽然一笑,神色嬌美而古怪,“娘還不知道吧?我的丫鬟紅玉從風荷院門口經過,恰巧看見了那邊那位嬤嬤……哎喲,真是怪嚇人的,臉上半點笑意都沒呢!”


    “果真?”


    姚姨娘反問一句,心中卻覺得這個可能也不是沒有。


    “真真兒的呢!娘也知道,隔壁院子裏的雪蘭,就是趙婆子家的那個,如今在五妹妹身旁當差,她親自和紅玉抱怨的,那還能有假?”


    姚姨娘聽見雪蘭的名字,微微揚眉,“當日趙婆子來找我,我不過順水推舟安排了,不曾想雪蘭那丫頭倒是個有本事的。被你五妹妹一通責難,還能以一等丫鬟的身份過去服侍。”


    陸雲夢笑的隱秘,聲音漸低。


    “是呀……可雪蘭未必心中無恨,我讓紅玉與她姣好,便是為了……”


    話未說盡,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姚姨娘方才的擔心已經平複許多,她愛戀地摸了摸女兒光滑烏黑的發髻,柔聲道,“娘隻是擔心你才疑神疑鬼的。”


    “娘親擔心的可真多,”陸雲夢還在笑,聲音嬌如黃鸝,“成日裏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娘可沒聽人說,憂心催人老?”


    姚姨娘笑著啐了陸雲夢一口,揭過這事兒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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