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之後,天氣愈來愈冷了。


    簡又然早晨在湖海山莊的人工湖邊散步,垂柳大概因為經曆了一夜的寒意,整個身子往水麵傾著,葉子也向內卷曲,似乎在盡力地保持著一種溫暖。而湖中心,夏天開著粉紅花朵的荷花,此刻連前幾天還能看見的漆黑的稈子,也紮進了水裏,一點也看不見了。整個湖上,是一汪偌大的靜寂。


    再向遠處看,一隻早起的小鳥,孤獨地立在一根枯枝上。它一動不動的,仿佛成了這早晨湖水的一部分。這鳥簡又然是熟悉的。很多個早晨,他都看見這鳥停在湖邊或者湖中的荷葉上,唧唧喳喳地叫著。不過,那是兩隻。而現在,僅僅就這一隻了。另一隻呢?死了?還是跟隨別的鳥兒飛走了?而它,是否還在靜寂地守候著它們的愛情?


    太陽出來了。先是嬰兒般紫紅的光,然後是讓人炫目的噴薄。簡又然停下步子,站在湖邊上,整個身體都融進了陽光裏。


    “又然同誌早啊!”李明學也踱過來了。


    “明學書記早。”簡又然回過頭,李明學很少住在湖海山莊的。有時,他會回市裏,有時,他則在省城。這兩個地方他都有房子。


    李明學走近來,問簡又然:“明天動身到北京?”


    “還沒最後定。不過,我想去一趟。除了招商辦外,也還有些其他的事。”


    “幹脆再等幾天吧,我下周也要過去。一道吧。”李明學道,“可可化工那邊廠房已經在建設了吧?”


    “建了。但是進度很慢。關鍵是資金不到位。我了解了一下,可可化工那邊受金融危機影響很大啊,資金好像周轉得不是太暢。”


    “也是。越大的企業,受影響越大。不過,我們還是得爭取!”


    兩個人邊走邊說著。快到拐彎時,李明學停下來,說:“昨天開勁同誌給我匯報了下,關於羅望寶案件的一些情況。很複雜,有些我根本沒想到。”


    “是吧?”簡又然故意問道。


    “是啊!”李明學歎口氣,道,“有些人不知是出於什麽目的,要將這個案件重新拿起來。這裏麵有特殊情況,我沒想到。我們還都是太相信人了啊!一個班子嘛,怎麽能……”


    簡又然望著李明學,他知道李明學是在說汪向民。開勁這個人心裏直,他給李明學匯報,肯定會將自己所掌握的情況,隻要不違背原則,都會講出來的。而且,根據省紀委現在掌握的情況稍一分析,加上縣內外的一些傳聞,很容易使人想到,羅望寶的案件重新拎起來,是有人在背後操縱的。羅望寶的家屬再有想法,也不至於將他死前的信一股腦兒地交到中紀委去。開勁現在不是省紀委的主任了,而是湖東縣委常委、紀委書記,是在李明學為班長的湖東縣委的領導下工作的。他肯定會提到羅望寶信中所列舉的一些人物,這裏麵,也許最讓他感興趣的,恰恰是應該出現而沒有出現的某些人物。比如,汪向民,簡又然……


    簡又然看了下水麵,一隻小魚正從垂柳的枝條間迅疾地鑽了過去。甚至,他覺得開勁給李明學匯報,某種意義上,有敲山震虎的意思。至於要震哪隻虎,則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了。


    “我告訴開勁同誌,案件可以查,但不可以擴大化。經濟發展是第一要務,而幹部隊伍的穩定,則是經濟發展的必要保證。”李明學用手拉了下垂柳的枝條,然後又放開。枝條在水麵上立即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簡又然撿了個小石子,向著波紋砸過去,嘴上道:“查就查吧!開勁同誌從省裏下來,他會把握住分寸的。”


    “但願如此啊!我也同黃潮同誌交換了一下意見。他也是……”


    黃潮是省紀委的副書記,現在的湖東縣水陽鎮新書記黃玉斌的叔叔。看來,李明學已經很快用上了這個關係了。


    太陽越升越高,兩個人往回走。李明學突然笑著問:“李雪主任回北京了吧?”


    “應該……應該回了吧。”簡又然愣了下答道。


    李明學笑笑:“又然哪,算算你到湖東,整整一年了啊!真的很快啊。你自己不願意,不然,我倒真想把你留在湖東,我們搭檔,一定很不錯的。”


    “是啊,一年了。以前我一直在省直工作,這一年來,事實上都是在明學書記的帶領下幹點事的。真要到了縣裏,我恐怕是不行的。”簡又然繼續道:“何況湖東也是人才濟濟。明學書記也不會一直待在湖東嘛。當然嘍,明學書記要真的上去了,對湖東也是一件大好事啊!不過,有件事,對湖東來說,可能也是好事。”


    李明學朝他望望,簡又然捋了下頭發,說:“省裏正在研究省管縣。這次不是以前的計劃單列了,而是社會、經濟、政治事務全部直管,連人事也收由省裏直接管理。也就是說,與原來所在的市徹底斷鉤了。全省第一批可能是三個。”


    “這……是好事,也不全是好事啊!”李明學道,“是好事,都獨立了,爭取項目資金和其他事務的能力增強了,也方便了。不全是好事,是因為這樣一來,人事可能就更……既然是試點,規矩就更多啊!何況還有個級別問題。”


    “三個試點縣,聽說暫時都定副廳級。不過好像省裏也有爭議,一時半會兒,可能也難以真正實行的。關鍵是試點縣,本身就是各市經濟發展的強縣。這等於將他最好的給拿走了,誰願意?”


    “就是。”李明學點點頭。


    上午,簡又然在辦公室坐了會兒,就到宣傳部參加宣傳工作的年終考評。副書記去參加會議,無非是提高一下會議的規格。他看了下部裏為他準備的講話稿,覺得太空了,也沒有什麽新內容,就脫稿講了二十分鍾。他是從省委宣傳部下來的,對宣傳業務本身就熟悉,講起來自然頭頭是道。剛講完,就接到梅白主任的電話,說市委書記魯天同誌正好路過湖東,中午在湖海山莊。明學書記請又然書記一定要參加。


    簡又然說:“好,我會議結束後就過去。”


    剛才在講話之前,簡又然正在看內參。其中有篇文章,他反複看了好幾遍。這文章是一篇小建議,說現在各地都在評十佳公仆,這是好事。但是,作者認為,如果從提高公仆意識,激勵公仆精神這方麵來看,不妨評評“十差公仆”。簡又然看著,眼前一亮,心裏突然有一種特別的意識。這是一個好的點,不僅好,而且是有創新意識的好。他稍稍想了想,就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十差公仆”考評幾個字。如果在湖東,推行“十差公仆”考評,也許對湖東對簡又然本人,可能又是一次機遇……


    不過,這樣的考評,隻要一出爐,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因此,必須考慮得十分嚴謹,一點也馬虎不得。


    散會後,簡又然直接到湖海山莊。魯天書記已經到了,正在和李明學單獨談話。汪向民也來了,見著簡又然,笑著道:“又然書記最近更瀟灑了啊!”


    “是嗎?再瀟灑還能比得過向民縣長?你可是湖東的形象哪!”簡又然揶揄道。


    汪向民也笑,四處看了看,問簡又然:“中田同誌呢?沒在?”


    “不清楚。”簡又然攥了攥手,道,“我也是剛才才接到通知的。魯天書記要搞微服私訪了啊!”


    “是啊,不簡單。是不是為市裏班子的事?”


    “那哪知道?哈哈。”


    梅白主任過來,說魯天書記隻有一個人,連秘書也沒帶。說是路過,看樣子不太像。不過,聽他的司機說,中飯後,魯書記是要到省城的。然後要到北京。聽說是城際鐵路的事,想再爭取一下,盡量從湖東這邊過。這樣,對將來全市的經濟發展,也是有利的。


    汪向民問:“中田書記呢?”


    梅白說:“好像身體不太舒服,昨天就給辦公室說了。最近,中田書記到醫院查了下,血脂居然升到了九點多。他自己也說有時手指發顫。人到了年齡,唉!什麽毛病都出來了。沒辦法啊!”


    “你也歎?你多年輕。”汪向民說,“你才四十,我們都快五十了。”


    “這話不確切。準確地說,應該說我們是同一個年代的人。都是六十年代嘛,是吧。”梅白狡辯著。


    簡又然插話道:“梅白主任可不能這麽想。年齡小是好事嘛!雖然同一個年代,可我們是年代的開頭。你呢?差一點就是七零後了。”


    “就是,就是。說起年齡,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小說,叫《減去十歲》。要是真的能減去十歲,那多好!也許很多的路就可以重走了,或者不再這麽走。可是,人生就是不能回頭啊!”汪向民感歎著。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不可改正。這是一位哲人說的。有道理。”簡又然正說著,開勁過來了。開勁因為以前就跟簡又然熟,因此兩個人先打了招呼。汪向民說:“開書記最近很忙吧?剛來,事情多。”


    “還行。”開勁眉毛擰著,一看就是個喜歡破釜沉舟的人。


    汪向民哈哈一笑:“紀委書記不忙,這是好事!這說明湖東風正氣清嘛!又然書記,是吧?”


    “當然是。”簡又然笑道。


    開勁也笑,簡又然說:“不過,說實在話,開書記到湖東來,也還真得有一段時間的適應。縣裏跟上麵完全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哪!我剛來的時候,就是找不著北。上麵幹工作,每樣每件,都是清清楚楚的,你隻要按照規範來處理,就問題不大。而到了縣一級,特別是更下麵,再按照規範來運作,就機械了。說白了,就是怎樣把握‘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度。”


    “簡書記體會深刻!”開勁應了句。


    汪向民正在接手機,接完後,問簡又然:“你們那個王……王部長的案子結了吧?”


    “不太清楚。這個開書記比我清楚。”


    汪向民就看了看開勁,開勁道:“基本結了。主要是受賄,數額不是太大。至於最後判決,那是法院的事了。”


    “其實,化成部長也是個……”簡又然說到一半,就沒再說。李明學已經過來了,臉上神情與往常沒有什麽變化,招呼汪向民,讓他過去,魯天書記有話要分別談。


    汪向民過去後,梅白說:“魯書記也是……搞突然襲擊嘛!”


    “不要亂說,隻是一般性的談話而已。”李明學遮掩道。


    簡又然心想,李明學書記這麽說,其實說明了問題並不僅僅是一般談話而已。一個市委書記,專程來縣裏找班子成員分別談話,能是一般的談話?他分析,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涉及人事。市裏馬上換屆,人事是要提前動的。二是涉及羅望寶案件。但看李明學的反映,似乎不是。最大的可能還是人事,並且,簡又然感到,李明學雖然外表還是鎮定的,可內心裏不見得有多大的快活。


    李明學坐在沙發上,喝了口茶,然後問開勁:“黃潮書記說過來,定了嗎?”


    “還沒定。估計還有幾天。”


    “啊,要準備好。一要看我們的反腐倡廉成果,二要看我們的經濟建設成就。”李明學用手捋了捋頭發,“這事我已經讓中田同誌負責,你具體抓。有什麽情況及時地告訴我。一定要搞好接待,不能……”


    “這個請李書記放心。”開勁說,“黃書記來主要是了解一下湖東整體的情況,作為黨風廉政建設的年度調研。”


    “因此材料這一塊一定要準備好。出來後,我先看看。”李明學把頭轉向簡又然,“土地那邊的工作已經在做了。是不是讓龐總他們來具體運作?這事政府不宜於出麵,企業化運作,老百姓可能更容易接受。”


    “我和龐總說了。她下周過來。然後召開征地農民會議,跟農民具體談合作。”


    “一定要跟農民談。政府關鍵是做服務,但是不能再介入了。”李明學有點憂心,“這事,再不能搞得讓老幹部們上訪了。上訪,加上……湖東的形象問題啊!”


    簡又然道:“形象現在是我們招商引資的根本。信息化時代,人家上網一查,什麽都出來了。唉!不過,我這次看了黃河集團的方案,還是相當有新意和可操作性的。重點就是規避了矛盾。”


    李明學點點頭。


    汪向民出來後,簡又然看見他的臉通紅得就像喝了酒一般。他一邊走,一邊說道:“沒有根據嘛!啊,怎麽又興整人風了?啊!”


    簡又然也沒答理,就進了魯天書記的房間。魯天書記正倚在沙發上,笑著道:“坐吧,又然同誌。到湖東快一年了吧?”


    “正好一年。”


    “啊!今天我到省城有事,正好來湖東,同班子裏的同誌分別地交流一下。主要想聽聽你對湖東整個班子和明學同誌的評價。當然■,這隻是聽聽而已。有則說,不要有負擔,好吧?”


    “那好。”簡又然道,“雖然我是掛職幹部,但是一年來,對湖東整個班子的情況,特別是對明學同誌個人,我還是了解了一些。班子這一塊,整體上看,是很團結的。當然也可能有一些矛盾,但不是實質性的。班子的能力也很強,特別是對經濟工作的把握,是很到位的。在處理一些重大問題,比如,反腐倡廉上,班子的態度是一致的,也是堅決的。至於明學同誌嘛……”


    魯天笑笑,示意簡又然繼續說下去。


    “明學同誌是個有開拓精神並且大局意識十分強的班長。湖東的招商引資,還有其他一些工作,明學同誌都是有創造性貢獻的。我覺得作為一個縣委書記,明學同誌還是十分稱職十分出色的。如果說有什麽不足的話,我覺得有時候,明學同誌對一些問題的把握上,還是不夠慎重。和班子內成員的通氣溝通上,可能做得也還有欠缺。”


    “啊,好!”魯天問:“向民同誌呢?”


    “這個……”簡又然故意猶豫了下,“向民同誌在政府,我不太熟悉。不過就我了解,這個同誌作為政府一把手,領導能力比較強,宏觀意識也很到位。”


    “與明學同誌的配合上……”


    “還不錯吧,不過最近好像有些矛盾。我也不太清楚。”


    “矛盾?”


    “可能僅僅是誤解吧,具體的,我也說不準。啊,哈!”


    魯天站起身,說:“謝謝了,回部裏時,代我向也平部長問好。我在西江的時候,跟他共過事。”簡又然說:“好的,我一定帶到。”


    回到小會議室,隻有開勁一個人在。簡又然說魯天書記讓你過去。開勁夾著個包就出去了。簡又然想:明學書記,還有向民縣長,梅白主任他們呢?剛才魯天書記的問話,雖然很含蓄,但還是聽得出來,主要是為了湖東下一步的班子考慮。這裏麵,似乎也涉及李明學個人的升遷。按李明學上次的說法,魯天書記對湖東的現狀是很不滿意的。李明學剛才談話後出來,好像也不是太高興。如果依此來看,可能湖東下一步的政局,會是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


    手機響了,竟然是李明學書記。簡又然接了,李明學說他在房間裏,請又然書記過來一趟。


    簡又然趕緊出門,到了李明學房間。李明學關上門,歎了口氣,“又然哪,看來這次……唉!”


    李明學這一聲歎,簡又然已經知道結果了。他坐下來,也歎了口氣,說:“還沒最後定吧?”


    “魯天書記的意見,不就是最後的意見?他征求我的意見,兩種方案,一是到市裏,任市委副秘書長,另外就是繼續留在湖東。”李明學望了望簡又然,“這兩種方案其實都是一個意思,不動!”


    “那倒是。市委副秘書長也沒什麽意思。如果真要動,不如留在湖東。下一步再說。”簡又然道。


    李明學摸了摸頭發:“我也是這麽想哪。我告訴魯天書記,湖東目前正在困難時期,就讓我繼續在這兒帶領大家幹吧!當然,這個最後還得市委集體定。不過,我也想了下,我們人都是組織的,哪能不聽組織的話?是吧,又然?”


    “明學書記心胸寬廣哪!”簡又然接著問:“那向民同誌?”


    “可能要調走。”李明學答道。


    簡又然想問怎麽個調法,但覺得也沒必要再問了。反正自己是個掛職幹部,又不參與這些權力的競爭,問多了,也許會讓人煩。倒是李明學說了:“到市直,位子可能也不太理想。”


    “中田同誌也得……”


    “暫時沒有考慮。”李明學說完,又道:“過去吧,可能結束了。”兩個人往外走,魯天書記這邊確實結束了。他正和開勁站在走廊上聊天。看樣子,兩個人聊得很投機。李明學說:“開勁同誌平時不苟言笑,怎麽見了魯天書記,就這麽放開了啊?”


    “哈,我覺得開勁同誌挺幽默的嘛。”魯天道。


    開勁也笑笑。梅白主任過來,說:“一切都安排好了。請魯書記還有明學書記,一道過去吧。”李明學問:“向民同誌呢?”


    梅白小聲說:“向民縣長說有事,中午就不過來了。”


    李明學沒再做聲。中飯結束後,魯天書記要往省城趕,下午三點有個會議。臨走時,魯天對李明學道:“今天我僅僅隻是個人找你們談話。市委對湖東是高度關注的,對湖東的幹部,也是十分愛護的。不要有什麽別的想法,抓好經濟發展,這是第一要務。”


    李明學說:“沒有別的想法。不管怎樣,都是對我們的愛護嘛!請魯天書記放心!”


    簡又然站在李明學後麵,覺得剛才魯天書記的話,乍一聽起來,似乎是多餘。可是細一想,又透露了不同尋常的消息。就是綜合班子裏幾位同誌的談話後,魯天書記可能對湖東有關人事的安排,有了新的想法。所以他一再強調,隻是個人談話,意思是最後的決定還是由組織上定的,而且也極有可能會發生改變的。何況時間本身就是一個奇妙的改變人類思想的武器。隻要不到最後一刻,時間都有可能會站出來,改變或者推翻原來的一切決定,生成一個嶄新的抉擇的。這在官場,更是成了一種潛規則。很多人的命運,就在最後一刻徹底地變了。而更多的人,可能在最後一刻,莫名地成了官場上的幸運兒。


    下午,簡又然沒有到辦公室,而是和輝煌實業的程輝程總一道,去了趟市裏。輝煌實業的二期項目,省行批了下來,可是到了市行,手續老是辦不下來。程輝跟簡又然匯報了。簡又然想程輝是個聰明人,也會辦事,不可能在哪個環節上失算了,一定是另有其他原因,而這原因,可能是程輝不能擺平的。市行的行長餘旗,以前在省行待過,和簡又然打過交道。程輝說:“看來隻有簡書記出麵了,不然這事……”


    事情果然就是卡在了行長餘旗的手上。他認為輝煌實業的資產負債率過高,再將錢放進去,風險太大。雖然是上麵的項目,可承貸行是他們,將來的風險也是他們扛的。簡又然就讓程輝再將輝煌實業的情況仔細地匯報了一遍,特別提到了目前產品的市場前景。在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很多企業都難以生存。但是輝煌實業的訂單不僅沒有減少,相反還增加了三成。關鍵原因,就是通過這幾年的技改,企業的實力增強了,產品的檔次上來了,初步具有了壟斷特性。二期工程上來後,輝煌實業就是國內同類企業中的老大了。


    簡又然道:“幹脆這樣吧,餘行長如果有時間,我陪你到輝煌實業實地考察一下。也可以陪你到一些用戶那邊做做市場研究嘛!”


    “這個就……也沒時間啊!”餘旗推道。


    “行長的時間是寶貴。可是為企業服務也是頭等大事啊!程總,安排一下,下周方便的時候,我親自陪餘行長出去考察。”


    程輝點點頭。簡又然又道:“這個二期項目,時間緊,是不是請餘行長格外……”


    “你啊,簡書記!既然簡書記都這麽說了,又是老朋友,我還能為難你們?先把手續辦了吧,下一步再說。”餘旗說著就打電話,讓信貸處的人過來,領著程輝去辦手續。簡又然等人都走了,說:“這事真得謝謝餘行長哪。我們這些下來掛職的幹部也為難。你這樣支持,讓我很……”


    “哈哈,別說了吧,不都是工作嘛!聽說湖東的班子要動了?”餘行長問。


    “有可能吧。”簡又然拿出手機,有短信,他稍稍看了看,是一個不太熟悉的號碼,就沒細看,抬頭說道:“湖東情況複雜啊!我是掛職的,也問不了那麽多。是吧?”


    “那是。回去後能解決副廳了吧?副部長?還是……”


    “哪知道?也許是白跑了一趟啊!組織上的事嘛,我們隻管服從罷了。”簡又然說著,程輝進來了。簡又然問:“辦好了?”


    程輝說快了,又拿過包,從裏麵拿出個信封來,放到餘行長的桌子上。簡又然借著打電話,出門了。他聽見餘行長似乎是在推辭,但一會兒,就沒聲音了。程輝出來,朝簡又然笑了笑,然後點點頭,又繼續過去辦手續了。


    晚上,餘行長堅持留簡又然他們吃飯。簡又然說:“恭敬不如從命。不過,先得說好了,這餐酒由程總請。這麽大的支持,喝點酒算什麽?”


    程輝道:“我就怕請不到呢。特別是餘行長,要不是簡書記來了,我見也見不著的。”


    “我就那麽官僚?”餘行長笑著,問簡又然:“還不至於吧?啊!”


    簡又然哈哈一笑,說:“程總是在批評我啊,我本來早該來的,可是最近有些事纏身,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哈哈,程總,是吧?”


    程輝尷尬地攥著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晚上自然喝了不少酒,這餘行長是北方人,酒量大,而且喝酒是喜歡放雷子的。簡又然既然來了,也不好不喝。五六個人,硬是生生將六瓶茅台給喝光了。上車後,簡又然覺得自己的頭,就像木頭似的,一點點地往下沉。程輝早已軟成了一團泥,倒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呼呼地睡著了。


    簡又然喝酒有個特點,隻要不是特別醉,他根本就沒法睡覺。醉了,張嘴一吐,吐完倒頭便睡。就在醉了又吐不掉的情況下,他的大腦仿佛被旋緊了一樣,越走越快,一秒也停不下來。一閉眼,眼前便不斷地旋轉。隨著旋轉,胃裏也開始難受起來。為了減少這難受,幹脆還是努力地睜著眼。車子快到湖東時,他看了看手機。下午那條短信,裏麵居然寫著一句很讓簡又然吃驚的話:上次找你的事你不給辦,把我送你的十萬塊錢還回來。否則……你等著瞧。


    “這……”簡又然又看了一遍,真真實實地寫著,一點也沒錯。隻是這號碼是他所不熟悉的,短信也沒有稱呼。他第一個感覺是在腦海裏搜尋了一遍。誰曾送過他十萬塊錢呢?好像沒有。無論是在省委宣傳部,還是到湖東來掛職,簡又然給自己定了一個死杠子:正常的禮尚往來,不要過分拒絕。但現金數額太大,則一概不收。吳大海曾經給他送過一個大信封,他就及時地交到了紀委的廉政賬戶上。要說這一年來,這方麵來往得多一點的,無非是程輝。程輝下午一直和他一塊兒,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的。那麽,是誰呢?


    明明就是無中生有嘛!


    或者是恐嚇?


    甚至是敲詐?


    也許是發錯短信了。從沒有稱呼這一點看,發錯的可能性很大的。這個號碼也陌生,沒有落款,說明發信人和收信人應該是十分熟悉的。至少對這個號碼是十分熟悉的。不然,發這樣的短信,意義何在?純屬玩笑,不至於吧?誰會拿這樣的事情來玩笑呢?


    車子下了高速。程輝也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懵懂道:“簡書記,晚上請你唱歌去吧?好久沒聽見簡書記的歌聲了。我找縣劇團的那幾個小丫頭過來,好好地陪陪簡書記。”


    簡又然沒有做聲。


    程輝又道:“當然,簡書記放心,我不會請那個……那個姓田的。她是汪向民縣長的人,我不會請。我給簡書記找個更好的,更好的。”


    “酒多了,別再亂說了。我晚上也要休息的。”簡又然讓車子直接送他到湖海山莊。程輝依舊在嘟囔著,簡又然下了車,往房間裏走。剛到門口,手機響了。竟然是汪向民縣長,這讓他著實吃了一驚。


    “又然書記啊,在湖東吧?”汪向民問,聲音裏顯然有些酒意。


    簡又然遲疑了下,還是答道:“在,剛從外麵回來。在山莊這邊。”


    “那好,我馬上叫車去接你。等著,十分鍾,就十分鍾。”汪向民說著,電話就掛了。


    簡又然站在門前,把鑰匙又放進了包裏。剛才,他本來想回了的,但是,轉念一想,汪向民既然給他打電話,也是揣摩過了的。或許他打電話之前,正有人告訴了他簡又然剛回到湖海山莊的。湖東再怎麽著,也隻是個縣城。除了在屋裏,哪裏還有隱私?特別是一個縣長,要想了解得更多,還是很容易的。明處的眼睛容易發現,暗處的眼睛,可是官場上最厲害的啊!


    車子很快到了,簡又然上車後問司機,向民縣長在哪裏?司機說在大樂天。


    大樂天,是湖東目前最大的娛樂城,全部是由溫州人投資建設和管理的。裏麵包含著餐飲、賓館、娛樂和購物。簡又然又問:“是不是來人了?”


    “是的,簡書記。聽說是省裏來了人,所以汪縣長……”


    “啊……”簡又然明白了。掛職一年來,簡又然最大的一件煩心事,就是怕省裏來人。一開始,省裏來人,各部門或者接待的縣領導,都請他作陪,一上桌子,說著說著,都是熟人。簡又然還感到有點風光的。可是到了後來,來的人越來越多,不管什麽人,隻要是從省直過來的,都請簡書記出席。簡書記成了全陪了。陪喝酒,陪唱歌,甚至還得陪胡扯。漸漸地,他有些煩了。私下裏,他讓秘書小鄭給有關部門的領導也打了招呼,沒有特殊情況,省裏一般性的來人,就不要再請簡書記了。這些領導也算知趣,這一兩月來,這方麵的接待明顯少了。


    今天晚上,汪向民縣長既然出麵請了,那麽來的這個人可能不是一般的人。果然,到了大樂天一看,竟是自己的高中同學蓋能兵。


    “哈哈,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蓋子啊!”簡又然握了握蓋能兵的手。


    蓋能兵也笑道:“怎麽?沒忘吧?”


    簡又然道:“當然沒忘。隻是你……不是在新疆嗎?怎麽回江南了?”


    “是啊,上個月剛調回來。”蓋能兵說著。水利局長徐長永插話道:“現在是水利廳總工。”


    “啊,混得不錯嘛!”簡又然又握了下蓋能兵的手。在高中裏,蓋能兵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高中畢業,他居然考到了華東水利大學,畢業後自願到了新疆。後來,高中同學二十年聚會時,他們見過一次。蓋能兵那時已經是自治區水利廳的副廳級巡視員了。在一班高中同學當中,他是最早混到副廳的。蓋能兵高中時,有個綽號叫“蓋子”,言下之意,就是話少,什麽事都捂著,像蓋了蓋子似的。可是,這綽號在上一次聚會中,已經被證明,早已被顛覆了。蓋能兵不但話多,活躍,而且人到了一定年齡,竟然越發標致起來了。按行話說,就是發福了,也就是有了“官樣”了。


    “我到湖東來,這是第一次。喝了酒談到你,居然就在這。哈,徐局長,拿酒來,我得跟簡又然再喝兩杯。”蓋能兵臉紅紅的,不知是本身就紅,還是燈光映著。


    簡又然趕緊道:“不喝了,不能再喝了。我晚上在市裏,也喝了很多的。頭到現在還發暈。”


    “那可不行。咱們得喝!徐局長,拿酒啊!”


    徐局長有點為難,看著簡又然。簡又然點點頭,啤酒拿上來了。服務員拿了杯子,正要一個個地斟酒,蓋能兵攔道:“不要杯子了,太小氣!一人一件!”


    “你看你看,蓋子,這就不好了。一人一件,你行,我可是不行的!”簡又然說的是真話,一人一件,他肯定是受不了的。肚子裏的白酒還在燃燒著,再來上這冰冷的啤酒,豈不要人……


    蓋能兵已經拿著瓶子,打開,直直地放到了簡又然的麵前。然後自己也打開一瓶,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往下喝。大家聽得見他喝酒的聲音,再停下時,一瓶酒已經幹了。他亮了亮瓶:“咱新疆人就這麽喝!來就來點真格的。酒嘛,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啊,又然,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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