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韋漢尼警長狹小的辦公室裏悶熱難當。一顆汗珠沿著他的太陽穴緩緩流下,麥洛比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個肥蠢的"法律保護者",像個沒事人般地靠在搖搖欲墜的橡木旋轉椅上。


    空蕩蕩的辦公桌上隻有一疊通緝海報,壓在最上頭那張是紳士大盜。韋警長粗肥的手指交纏在啤酒肚上,一臉茫然地聽著洛比重述綁架案。


    他打打嗬欠。"看看我有沒有說對,你要我召集搜索隊捉拿甘楠恩?因為他綁架了麥太太?他綁架你媽媽做什麽?"漢尼皺眉摳摳大腰帶,一雙無神的灰眼瞪著洛比。


    洛比咬緊牙根,一字一句慢慢吐出。"他綁架的不是我媽媽。是麥瑞琦,我嫂嫂。而且他還用槍威脅我。"


    "為什麽?"


    "或許我壞了他引誘瑞琦的計劃。"


    "也許她是自願的。七月四日那天,幾乎全鎮的人都看見他們共舞。"漢尼不雅地打了個嗝。


    洛比一陣畏縮。他恨透甘楠恩令他出盡洋相,同時又得克製自己不跳過桌子,把眼前這隻豬捏個半死。


    然而,他全力保持鎮靜。"當時她曾奮力地逃走,我聽見她在馬上尖叫。再說,以瑞琦的地位,怎麽會看得上甘楠恩?她明顯是被綁架。"


    韋警長歎口氣,雙手支著桌麵霍然起身,椅子跟著滾向牆邊。"她真的大喊救命?"


    "我要救瑞琦。不管你幫忙與否,十分鍾內都會有一團搜索隊出發。韋警長,別忘了你是如何坐上這個位置的。"新任警長是麥篤華親自挑選的,因此隻要牽涉到麥家的糾紛,韋漢尼都必須睜隻眼閉隻眼。


    警長臉色泛白。"我會去柯家商行發布命令,再到學校鳴鍾,以引起鎮民注意。"


    "很好,我等著出發。找到人後就到酒館跟我會合。"


    漢尼蹣跚地走向帽架,取下磨損不堪的淺黃寬帽往頭上戴,腋下的汗一覽無遺。


    洛比厭惡地轉開身。"韋警長?"


    "什麽?"


    "傳話下去,我們絕不空手而回。"


    麥洛比移至門口,注視著警長朝柯家商行緩緩前去。不需多久,瑞琦被甘楠恩綁架的事便會傳遍鎮上。等她獲救,她一定得想辦法挽回自己搖搖欲墜的名譽。屆時他隻需寬宏大量的現身,表明自己願意不計前嫌的接納,瑞琦就會感激的聽他擺布、任他使喚了。


    他看著韋警長進入柯家商行,心中暗暗欽佩父親的選擇。在這個充滿笨蛋的鎮裏,警長可說是穩居冠軍寶座。洛比幾乎同情起母親,輕易地理解了她對此地的憎恨。如果父親先死,不到兩小時內她一定會搬到海倫納市,住在城西那些華麗的大廈之中。


    洛比真等不及要離開"最後機會鎮",尤其是瑞琦和泰森已在他的掌控之下。


    瑞琦緊握楠恩的手,穿過後花園中每株熟悉的植物,在黑夜中領路前進。她的房子在前方隱約可見,屋內一片漆黑。現在才約莫九點,黛芬應該不會這麽早睡。瑞琦希望她是在麥家陪泰森。


    遠方一記關門聲使他們猛然蹲下。瑞琦屏住呼吸,身後的楠恩也是。當一輛馬車駛過街上,楠恩保證似地輕拍了她一下。他們再度往房子潛行。


    雖然他們安全地抵達後廊,瑞琦依然不敢鬆懈。洛比現在一定正大肆搜尋他們,但他會不會認為楠恩敢大膽到藏身她家?會不會有人埋伏在裏頭?


    後門旁的秋海棠盆栽下藏著一把鑰匙,瑞琦彎腰拾起它,光滑的葉片悉索搖動。楠恩不發一語地接過盆栽,讓她尋得墊盤上的鑰匙。等她拿到鑰匙,楠恩悄悄地將盆栽放回。


    大門無聲地推開,楠恩尾隨瑞琦進入幽暗的廚房,他鎖上身後的門,持起她的手將鑰匙置於她掌心。他輕聲道:"我們成功了。"


    "你真瘋狂,甘楠恩。"


    "放輕鬆,沒有人想得到我們會在這兒。"他走向每扇窗戶,拉下所有窗簾,然後停在房間中央的桌旁。


    瑞琦不認為他知道自己說中什麽,因為泰森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她已經聽從他的計劃把馬藏在近郊並回到鎮上。


    "黛芬呢?"他問。


    "可能和泰森在麥家,至少我希望是這樣。"瑞琦雙手互握,竭力保持鎮定,不去思考兒子可能經曆的煎熬。


    "有東西吃嗎?我餓死了。"他打開櫥櫃尋找食物。


    "噓,我來。"她推開楠恩,打開麵包櫃,取出半條黛芬做好的甜麥麵包。遞給楠恩後,她又打開櫥具櫃找切麵包的刀子。正要打上櫃門時,門廳傳來的腳步聲令她全身凍結。


    來福槍上膛聲隨著腳步接近。"站住別動,否則讓你全身開花。"


    瑞琦不住顫抖,麵包刀跟著鏗然落地。門口的人影再前進一步,瑞琦屏住呼吸,楠恩往前將她推到身後。


    "黛芬?"他說。"是我們。"


    "瑞琦?"


    疲憊和安心的淚水刺痛她的眼睛。"是我,黛芬,還有楠恩。"


    來福槍再度喀喀作響,黛芬小心地將它立在廚房門旁,然後走進來。她和他們一樣降低音量。"你們嚇死我了。"


    瑞琦向前摟住她。"抱歉。屋裏沒點燈,我以為你在麥家。"


    "他們派人告訴我不必擔心泰森,他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全鎮都在找你們。"她轉向楠恩。"他們要以綁架罪名逮捕你,楠恩。我實在不願相信,但是時間一拖,我也失去了主張。"


    "我很好,"瑞琦保證。"楠恩沒有綁架我。"


    "發生什麽事?"黛芬急欲了解。


    楠恩回答:"那是刻意安排的,目前我隻能透露這麽多。今晚我會在此過夜,然後趁天亮前離開。明天,瑞琦會讓大家相信她是自己安全逃回鎮上的。黛芬,我們需要人鐵協助。你能不能掩護我們?"


    "你決定這麽做嗎,瑞琦?"


    "請你幫忙,以後我再跟你解釋。"


    "好吧,你們先上樓休息,等一下我送點冷食上去,順便準備洗澡水。"


    瑞琦伸手捏捏她的手。"謝謝。"


    "我欠你一份情,黛芬。"楠恩說。


    "你隻欠我一個解釋,不過我願意等。我現在衣衫不整,你們先上樓,我來點燈準備些食物。"


    楠恩慢慢走過二樓的每個房間,在拉下窗簾之前,駐足於每扇窗戶旁,俯視下方的街道。鎮上顯得相當寧靜。


    瑞琦並沒有直接回房,她走進泰森的房間。楠恩立在走廊上等候,他能夠輕易分辨出她在黑暗中的側影,看著她在房內遊走,撫平寂寥的床單,停下腳排好填充玩具、一本書、一副像框。


    他聽見她歎氣走出房門並帶上門。他的心跟著揪緊,他從來不想傷害他們兩人。


    瑞琦走到他身邊,下垮的肩膀和零亂的步伐顯出她的疲乏。他執起她的的箜遷狹窄的走廊走向她的房間。牆上掛滿了照片。那天他哄泰森上床時便注意到了——一些她過去生活的拚湊,有她與父母的合照、泰森的嬰兒照,還有結婚照。


    這個大房間曾經屬於瑞琦和都華,他有點料想到自己會被阻擋在門外,卻發現她在房內等他進入。


    "可以點燈嗎?"她問。


    "窗簾都放下了,隻要不太亮就可以。"


    她走到床頭幾,把一盞防風燈交給楠恩。楠恩將它放在化妝台上,自後口袋拿出火柴盒,點亮後扭小燈火。蓋上燈罩後,他脫下帽子,放在化妝台前拉出的矮凳上。


    "我懷疑我睡得著,"瑞琦大聲感歎,保護性地抱著腰,一麵向更衣屏風慢慢走去。


    他走過去抓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向自己。"別擔心,瑞琦。沒人想得到我們在這裏,即使有,黛芬也會打發他們。明早我離開後,一切就會沒事。你準備好怎麽說了嗎?"


    "別擔心,我的理智還在,"她保證道。"明天我會告訴警長,我用棒子把你敲昏並偷走馬匹。後來馬在鎮外丟下我跑掉,我隻好沿路摸黑步行。筋疲力盡的我回家睡了一晚,安安全全的。"


    "很好。"


    "有說服力嗎?"


    "他們會相信你的,你是麥瑞琦。"


    "希望如此。你叫?你要去哪裏?"


    "我會去向傑斯解釋,盡力得到他的協助。"


    "我原本期待你們能在另一種狀況下重聚,我真的希望你和傑斯這次能和好。"她以指尖揉揉太陽穴。"洛比怎麽辦?"


    "風頭過後我再找他,他既然相信我是綁匪,也會相信我的計劃。"


    "如果他不是紳士大盜呢?"


    "那麽,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不是嗎?"


    "恐怕如此。"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傷人,但至少她是誠實的,楠恩安慰自己。他將瑞琦擁入懷中,輕輕撫弄她的背脊,渴望他們能遠離此時此地。"別擔心,瑞琦,一切都會沒事。"


    "希望如此。"她輕聲說道。


    黛芬端著一整盤的食物出現在門口,楠恩放開瑞琦,伸手接過盤子。對剛才的情景,黛芬不置一詞。


    "洗澡水快準備好了,"她告訴瑞琦。"吃飽後到廚房。我會帶著來福槍上床,如果有人敲門,就交經你處理。"


    "我要怎麽感謝你,黛芬?"瑞琦聲音顫抖。


    "別再說了,"黛芬道。"這裏也該來點刺激。"


    楠恩看著她離開,他將盤子放到四柱大床上,等著瑞琦過來。


    "再不來就要被我吃光了。"眼前有冷雞肉、一堆切片麵包、奶油和蜂蜜。盤中央立著一大壺的牛奶和兩隻玻璃杯,旁邊還有一壺咖啡和茶杯。


    瑞琦放鬆自己在床邊坐下來。她瞪著雞肉,想到今晚必須和楠恩共處在一個屋簷下,她食欲盡失。


    "你可以睡走廊最後一間客房。"當楠恩咬下雞腿肉時,她不假思索地衝口說出。


    楠恩緩緩咀嚼、吞下,一句話也沒說。他再次進攻那塊腿肉,眼光則不離她的臉。楠恩用手背抹抹唇,露出一抹笑容。


    "聽你的。"


    "你為何這樣看我?"


    "哪樣?"


    "似乎很可笑的樣子。"她說。


    他的笑容褪去。"相信我,瑞琦,那絕不是可笑。隻要看著你,我就無法控製那份喜悅。"


    她臉紅地看向別處。


    "你刻意避開我下午說的那些話,不作評論。"


    "什麽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並不是每天都向一個女人說我愛她。事實上,這是第一次。然而除了臉紅之外,你並沒有任何反應。"


    他或許隻看出她的臉紅,但是瑞琦知道自己絕對有反慶。她的掌心發汗,一顆心跳得比賽馬還快,而身上某個難以啟齒的部位更是虛軟無力。


    她猛地站起身,絕望地想逃開那對黝黑又期待的眼神。她知道他在等待,知道他想確認她的感情,但是她的舌頭卻如同打結般無法言語。終於她擠出話。"我下樓洗澡了。"並在楠恩開口前離開房間。


    洗過溫水澡後,瑞琦換上黛芬為她準備的細麻睡衣,頓時感到神清氣爽。在月夜中,她徐徐梳著秀發,享受微涼夜風吹拂。陣陣的茉莉花香自開啟的窗戶飄入,隨風舞動的簾子款款生姿。


    那會是天堂,她知道,站在後陽台上,掬飲著清新空氣,陶醉在花園的芬芳裏,享受那片寧靜,但是她不敢冒險被人看見。她把水留在澡盆中,將髒衣服隨意掛在手上,然後步出廚房。她踮起腳通過黛芬的房間,裏麵傳出的鼾聲足以吵醒死人。


    多麽周到的保證啊!瑞琦想著,然而黛芬睡著了也好,因為她自己根本無法入眠。來到走廊盡頭,她一手放在橡木柱上,沿著樓梯開始向上走。


    樓上悄然無聲。雖然她希望楠恩此刻已在客房安歇,但是他不會輕言放棄的。或許他仍在她的房內。


    楠恩愛她。


    她知道楠恩不是輕易許下承諾的人。在他的告白中她訝異的發現兩件事:一是他愛她,一是他從不曾向別的人示愛。他是個慎重的人,通過了種種考驗才成為今天的男人,瑞琦驚歎地想到,這需要多大的力量和韌性。


    她已願意承認她的感情,並卸下防衛試著再愛一次,讓自己去感覺,品嚐愛與被愛的滋味。楠恩帶給她一份她從不敢奢求的感覺——一份火般的愛情。


    他愛她,而她也愛他,這事實不容再逃避。


    瑞琦停在門外。燈已經熄滅,四周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楠恩床上的身影。緩緩地,她踏入房內。


    他不在床上。她急急轉過身,裙海如浪般打在腳踝上。


    她顫抖地捂著唇,深深吸口氣,徒勞地想要放慢慌亂的腳步。她匆匆行過走廊,一雙赤足輕拍過光滑的硬木地板。


    她顫抖地轉動客房門把,迎接她的仍是一片陰暗,然而這次她聽見床單悉索作響。


    "瑞琦?"


    "是的。"


    她聽見楠恩鬆口氣,將手槍收入皮革槍套。瑞琦緊抓著門邊,渾身發抖地靠在上麵。楠恩自床上撐起身,將槍帶卸在床頭幾上。


    "過來,瑞琦。"


    她踏入房內,關上身後的門。這裏的窗戶俯瞰花園,陣陣夜風自微啟的簾子送入。她走到窗前,雙手放在窗台上,深吸一口氣才轉過身來。


    "瑞琦,請你過來。"


    他的細語飄浮在黑暗中,瑞琦向前走到床邊,看見白色床單上黝黑的身體。楠恩以手肘撐著自己,雙眼凝視著她。她仍然保持距離。


    "我以為你會爭取睡在我房間。找不到你時,我還以為你離開了。"她輕聲道。


    "我能去哪裏?我滿腦子想的全是你,我想撫摸你、躺在你身旁,同時將你緊緊摟在懷裏。"


    她禁不住發抖,感謝老天楠恩不知道這番話有多麽感動她。一陣甜蜜的暖流湧向瑞琦,深化她的防衛。


    "我愛你,瑞琦。"


    "我知道。"她好怕。她的心幾乎因害怕而撕裂。他一定聽得見她的心跳聲,感覺到她的惶恐。


    "現在一切掌握在你手中,你知道。"他溫柔地說。


    "這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麽,老師?"他無意輕浮;他的聲音愛撫著那兩個字。


    "我想要……"所有的話梗在她喉裏。


    "你想要什麽,瑞琦?"


    "我想要你。"她輕輕回答,終於道出事實。


    "為什麽?"他追問。


    "我愛你。"她大聲說出。


    "你害怕嗎?"


    "不,是的,我不知道。"


    楠恩側過身,倚著一支手肘注視她。即使在黑暗之中,那對炙熱的眼光仍然能灼透她的睡衣。


    "不必害怕。今晚讓我成為你的老師。"他承諾道。


    你等著,躊躇地站在床邊。都華和她總是千篇一律;她會躺在他身旁,等著他將睡衣拉高至腰際……


    "這就是你對我的影響,瑞琦。"


    "我愛你,楠恩。"她輕聲說道,臉部輕蹭他的鎖骨。


    "今晚讓我用各種方式愛你,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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