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紅塵閣三樓窗台邊上的,是一個嫵媚至極的男子。頂點


    隻見他看著窗外,眼波流動,臉頰紅暈,仿佛一個含羞的少婦,正等著丈夫的歸來。


    然而,看到他端起酒杯的手,你就會發現,那手雖然手指修長,白皙且骨節分明,但那絕不是一隻芊芊玉手,而是屬於男人才會有的手。


    細看就會發現,那隻手的手掌比較厚實,而且虎口處有一層淡淡的繭,仿佛隨時都能緊緊的握住劍柄一般,由此可見,他還是一個慣常用劍的人。


    他看起來好像很放鬆的樣子,自然落座,輕舉酒杯,飲酒的動作很優美,姿勢很優雅,就像是一個大家閨秀一般。


    可是,你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劍就放在最順手的地方,他的手隨時都做好了攻擊的準備,他的坐姿看似隨意,其實卻是一個始終處於嚴密防守中的狀態,無論你從哪個方向攻擊,以什麽樣的方式攻擊,他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敏捷、最迅速的反擊。


    他從來沒有放鬆過。


    而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舉止風流,容貌美豔的女子,正輕撫琴弦,彈奏最近剛剛流傳開來的《化蝶》。


    琴聲悠悠,帶著幾許憂思,幾許哀怨,卻又令人欲罷不能,既傷感,有忍不住想一聽,再聽。


    這就是化蝶的魅力。


    這也是悲劇最打動人心的地方。


    嫵媚男子像是在聽曲,又像是在賞景,就是沒有多看那正在彈琴的尤物一眼。


    哪怕她是紅塵閣的花魁杜九娘。


    她就是因為聲音優美動聽、外表溫柔美麗,而且琴棋書畫均頗有成就,才奪魁紅塵閣的。


    然而,那嫵媚男子對於她的聲音和容貌,卻是不屑一顧的樣子,他要求杜九娘隻需輕彈淺奏即可。


    杜九娘對於這個客人的要求也早都習慣了。


    他每次到來都隻點杜九娘相陪,而每次相陪都既不喝酒,也不做別的,隻需要坐在一旁為他彈奏就可以了。


    杜九娘感覺到他是一個很危險的人,但又不得不打心裏感激他。


    她從小被青樓收養,培養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青樓才女。


    但是,青樓終究是青樓。


    十三歲那年,老鴇便打算開始為她梳弄,沒想到第一個客人就是這個嫵媚的男子,而他,隻為聽琴而來。


    從此之後,老鴇就再也沒有讓她單獨陪過任何別的客人。


    偶有一些王孫公子要強行找杜九娘相陪,都會莫名其妙的消失。


    時間一久,就沒有任何人敢對杜九娘有非分之想了。


    隻有青樓為了自己的招牌,偶爾會舉辦一些活動,讓杜九娘為大家輕歌曼舞一次,或者傳出幾首情詩短詞,拍賣她的親筆書畫。


    雖不能一親芳澤,可是杜九娘卻也因此更加的名聲大震,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個賣藝不賣身的藝妓。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往往就會變得彌加珍貴。


    因此,杜九娘的聲望也是越來越高,甚至已經成為了宇古大陸名聲最盛的青樓女子。


    她知道這個神秘的妖媚男子,雖然笑容溫和,表情嫵媚,可是他的心卻比寒冰還冷,比玄鐵還硬。


    所有得罪過他的人,都會神秘失蹤,仿佛人間消失一般。


    無論那人有多深的背景,不管是王公貴族的紈絝子弟,還是那些富甲天下富家公子。


    他們都無一人能夠例外。


    而他,卻依然每天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究竟是什麽人?


    五年了,杜九娘始終沒有相問。


    他幾乎連正眼也沒有瞧過杜九娘。


    似乎他點的不是這個人,而僅僅是為了點一首曲子而已。


    他今天好像與其他時候不太一樣,是因為剛才樓下的一陣喧嘩嗎?


    時間久了,杜九娘也知道,他的表情越嫵媚的時候,往往就是他越生氣的時候。


    以往他每次有了這樣的表情,都會有人從人間蒸發。


    而今天,他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嫵媚。


    是誰那麽倒黴呢?


    杜九娘心裏不禁哀歎,琴聲也似乎變得更加的哀怨了。


    “九娘,你覺得我漂亮嗎?”


    嫵媚男子突然問道。


    這是他五年來的第二次說話。


    第一次是吩咐杜九娘


    “你隻需按照我點的曲子為我彈奏即可,什麽也不要說,什麽也不要問,以後都這樣。”


    從此,他再沒有對杜九娘說過一句話。


    這突然的發問,令杜九娘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呆呆的看著嫵媚男子,竟半天沒有回話。


    而且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出乎杜九娘的想象。


    這個問題怎麽回答呢?


    這其實是一個沒有答案,也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嫵媚男子也沒有在意杜九娘一副吃驚意外的樣子。


    隻是嫵媚的一笑。


    那一笑竟是有著千般的溫柔,萬種的風情,卻又讓人覺得充滿了恐懼。


    杜九娘隻是沉默。


    《化蝶》的樂曲依然在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彈奏著。


    “你的心已亂,琴聲中的哀傷和恐懼,已經出賣了你的心。”


    嫵媚男子繼續說道。


    杜九娘還是沒有說話,她知道男子並不是要和她說話。


    他隻是有話要說而已。


    “我們雖然從來不說話,可是,你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因為五年來,隻有你離我最近。”


    “也許,這已經是我最後一次聽你彈奏樂曲了,有《梁祝》的故事,《化蝶》的樂曲為我送別,我的人生其實已經沒有遺憾了。”


    嫵媚男子充滿柔情的說。


    這一刻,杜九娘才第一次感覺到了嫵媚男子脆弱的一麵,還有什麽事情是他辦不到的呢?


    還有什麽人能令他感到如此絕望?


    “是什麽事情,竟讓公子這般悲觀?”


    杜九娘艱難的問道。


    她是第一次對這個人開口說話。


    “我不是公子,我叫嫵媚。”


    男子詭異的回答。


    杜九娘沉默,《化蝶》的最後一個音符也終於在空氣中消失。


    沉默的空氣中,流淌著幾分和諧,又透著幾分壓抑。


    “九娘,明天之後,你就是自由之身了,你可以選擇留在紅塵閣,也可以悄然離開,沒有任何人會阻攔你的,你出去吧。”


    嫵媚男子竟然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仿佛告別這個世界就是一種解脫,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喜事。


    杜九娘緩緩起身,款款的向男子鞠躬行了一個禮,看著男子的眼睛,無比真誠的柔聲說道:


    “你,很美!”


    而後輕輕轉身,慢慢的離開了。


    隻留下男子獨坐窗前,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邊品著美酒,一邊沉默的看向了窗外。


    半晌,他對著窗外的雨絲,輕聲的說道:


    “穆千媚,你終於來了!”


    平靜的聲音中,有著幾分期待,又有著幾分淒涼。


    而二樓的穆千媚三人,也已經將幽幽姑娘打發走了。


    房間一下隻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氣氛也有些凝重。


    “我們已經在對方的監視之中。”


    柳亭風以平淡的語氣輕聲說道。


    “這是他們的地盤,從我們進入離天城開始,就已經在他們的視線之中,這是很正常的事。作為殺手界的第一大組織,他們的信息網絡並不比我們差。”


    穆千媚淡然的回答。


    正說著,一樓大廳傳來陣陣的喧鬧聲。


    柳亭風輕輕的欣開窗簾,一樓大廳的全景立刻盡收眼底。


    隻見大廳的小舞台上,一個紅衣女子獨坐舞台中央,麵前是一架透著古老氣息的古琴。


    紅衣女子貌傾天下,卻是一副眉頭緊皺的樣子。


    身穿紅衣,卻仿佛在為人送行似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杜九娘吧,容貌絕美,氣質出眾,確實是一個人間尤物啊!”


    穆千媚竟然也會這樣感歎道。


    台下的人一個個激動不已,不少本來躲在房間的人,都紛紛出門,坐到了大廳的座位上。


    不一會兒,座位就已經爆滿,而人依然源源不斷的趕來。


    很快,桌子邊上的空位都被擠滿了。


    人的名,樹的影。


    很多人都為能一睹杜九娘的芳容而深感榮幸。


    杜九娘輕撫古琴,琴音一起,嘈雜的大廳頓時鴉雀無聲。


    隨著琴聲,她輕輕的唱起了一首大家都知道的一首很有名的長短句,來自靈隱書院《靈隱詩詞集》的《雨霖鈴》,署名柳三變。


    隻聽杜九娘以無比憂傷的曲調唱道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摧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曲調憂傷,歌詞優美,聽之令人黯然淚下。


    隨即,又在幽幽姑娘的伴奏下,杜九娘為大家跳了一曲《化蝶》的舞蹈,一人獨舞,更顯淒美意境。


    舞台之上,她仿佛真的已經化身成為一隻彩蝶,輕歌曼舞,似在為誰送別一般。


    她孤獨的身影,妙曼的舞姿,在這一刻恍若凝結成為了一幕永恒的畫麵,深深的印在了眾人的心中。


    她,在為誰感傷,又在向誰道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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