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誤以為時機成熟,黑豹本想把酒順道敬去,但柳岩忽然將筷子提前擋在他和黑豹之間,並止下黑豹的後話。


    黑豹生疑,正尋思著哪裏不對。


    柳岩緩慢轉頭,用傲慢且輕蔑的目光直視著黑豹,便先行說道:“我想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我說的吃虧,不是指你們龍堂,而是本少爺。”


    “……”


    話鋒突轉,如宰魚屠刀砍在了石塊上。


    “嗙噹”一下,鋒利的刀口給砍卷了刃。


    黑豹的臉色瞬間籠罩上一片陰霾。他本以為柳岩會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官員般,心領神會地順道而上,可怎料柳岩突然使出個調轉槍頭,使得他頗有些猝不及防。欲敬的酒被生硬地擱置在中途,放與不放都那麽尷尬。


    黑豹沉聲問:“柳少爺這是什麽意思?”


    柳岩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我吃虧了。”


    “柳少爺莫非是對龍堂給出的籌碼不滿意?”


    “是相當不滿意。”


    “……”


    聽得這話,黑豹臉上的陰霾霎時就消散許多。畢竟柳岩這個回答雖然傲慢,但仍然給談判留有餘地,黑豹就以為柳岩這是得寸進尺,想要借機勒索更多錢財。故將手捧的酒杯往前遞出三寸,豪氣說道:“柳少爺果然直爽乃真人也。既然話已挑明,您不妨說個心裏價,我們龍堂定當盡力滿足。”


    “我想要的東西可不少。”


    “再多我們龍堂也能滿足。”


    “嗬,好大口氣…”


    柳岩忽然略帶輕蔑地詭詐一笑,隨手將黑豹幫他斟滿的就起拿到嘴邊一口喝幹,然後擺手說道:“罷了,既然你們有誠意,我也不跟你打埋伏。想要和我談條件你還不夠資格,讓你身後的人親自出來跟我談吧。”


    “額…”


    黑豹一愣,剛散開的陰霾頓時又聚攏上了眉頭。他並不覺得柳岩這番話是在羞辱人,恰恰相反,隱約中他能聞到柳岩已經猜測到了什麽。


    黑豹有些尷尬,將手中酒杯抬起三寸,道:“柳少爺盡管開口便是,我黑豹雖然無德無能但在龍堂也算有些身份,能勉強做得了這個主。”說罷,黑豹不等柳岩接話,墊墊兩手便將手裏的酒杯往嘴邊遞去。


    可是…


    “啪!”


    “嗙噹!”


    “給臉不要臉。”


    可是就在黑豹想把酒水喝下的時候,柳岩突然又乍起了。他毫無征兆地提起手來,當頭一掌狠狠地就拍在了黑豹的臉上!


    酒杯脫手,落地破碎。


    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


    江湖人走江湖,憑的就是一身方剛血氣,頭掛腰間,要殺人哪還管得了你那麽多忌憚?


    柳岩罵喝一句,黑豹連番受辱當即大怒!


    積攢在心中多時的怒火瞬間爆發,猛然繃緊拳頭作勢就想朝柳岩錘下!然而,鐵拳再頂,罡風襲臉,柳岩絲毫沒有畏懼之色,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接著話尾就繼續狂傲說道:“正因為你在龍堂有些身份,我才會屈尊和你廢話良多,否則你就那田波的下場。但再有身份,你也不過龍堂的地痞流氓,有何資格與我平起平坐,討教還價?”


    話到這裏,柳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膽,竟以極其羞辱人的方式,用手再拍了拍黑豹的臉龐,再往下說道:“現在我不再想聽你一句廢話,否則我就要你像田波那般滿臉開花。你們若想和我談生意,就乖乖讓你身後的人給我出來。不然,便滾蛋吧。”


    “啪!”


    “你…”


    柳岩囂張跋扈是真的假不了,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剛把話說完又是狠狠一巴掌打到了黑豹臉上。但他似乎也有所倚仗,吃準了黑豹不敢還手。因為,縱使經受如此不堪羞辱,黑豹憤怒得滿臉赤紅,繃緊的右拳顫顫高舉,卻遲遲不能落下。


    這個時候,隻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黑豹對柳岩有所顧忌。隻是這顧忌,卻實在一言難盡。黑豹暴怒難言,柳岩也懶得再理會,他將目光無聲地越過黑豹的腦袋,看向黑豹身後正對著的那扇紫檀木門。


    這扇木門,自柳岩進入廂房以來,它都是始終緊閉著的,而由始至終門後頭也不曾傳出過任何聲響,看起來不像有人。可是,柳岩此時的目光精神而堅定,似乎能洞穿所有障礙直達門後,看到正坐在裏頭的人。


    此間安靜好久…


    浪拍船,雨打舟,聲依舊。


    黑豹自我掙紮多時,最終還是緩緩忍下怒火,把含怒的目光跟著柳岩的麵向瞄去自己身後。


    柳岩的嘴角,隨之緩緩撩起一絲狡詐的弧線,朝著木門輕蔑喝道:“你別藏了,出來吧。莫以為隔著扇門我就看不到你,你那騷臭味兒即便隔著座山我都能嗅著!”


    “……”


    柳岩話落,廂房依舊安靜。


    不過,這回安靜倒沒維持多久,約莫過了有數個呼吸,緊閉著的木門後便響起了“哆”的一聲,好像是有人放落了一隻茶杯。又接著,裏頭就傳出了一道陰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我很好奇,你是怎知道我在這裏的?”


    “區區障眼法瞞得了誰?”


    “願聞其詳。”


    柳岩就像一位孩童猜對了燈謎,聞言毫不掩飾地笑開嘴來,驕傲道:“在岸邊時,我便目測過這此船。此船長約兩百丈,船艙約百三十丈。入船艙後我直行兩百三十步,約有八十丈。我現在的這間廂房處於走廊末端,上下最多不過十丈,應該屬於前廳。若按此布局,那你現所在的房間就最少得有四十丈長寬,那才是真正的主廳。而今日我乃上賓,你們不邀我入主廳議事而置於前廳,此等待客不周隻能說明主廳裏已經有人。而黑豹身為龍堂五大護法之首,先前入室卻也隻能從走廊而來,這就更說明了你的身份與地位都足夠的高貴,你就是這龍堂幕後的堂主!”


    “……”


    聲落,此間再度安靜。


    待片刻,紫檀木門後才又傳出聲音…


    “很好,洞若觀火,細致入微,你果然有狂妄的本錢。既然如此,你不妨再猜猜我是誰?”


    “嗬…”


    話語有些刁難之意,可柳岩絲毫不以為然,兩眼靜看著木門蔑聲一笑,繼續隔空說道:“望葉可知秋,猜你又有何難?”


    “你說。”


    “田波帶人虛張聲勢乃威逼,黑豹客套送禮巴結乃利誘,威逼利誘無果,你又坐鎮裏頭,接下來必然就準備施一手震懾。勇者於敢,貧者於利,貴者於勢,這是三十六卷裏縱橫捭闔九法之一。


    乃前朝太傅所著的,當世之中太傅親傳唯夏尋。而如今夏尋正在方寸赴考,斷然不會出現在這裏。且縱橫捭闔之法施展得如此粗糙,有形而無神,這都說明你根本未得鬼謀要領。在長安城內,承鬼謀脈而不得真傳,同時隨手能將百萬黃金揮霍者,就隻有一人。你年少時被送入北茫苦修人心術,十歲歸來接掌家業轉而專研行商道,你就是黃家少主--黃崎。”


    “……”


    場間再度安靜。


    但隨話盡,黑豹臉上的怒容也已消散殆盡,就隻剩下滿臉的不可自信與驚愕。或許是混跡江湖太久,凡事就懂得施之以暴,黑豹從來沒見過像柳岩這般絕頂聰明的人。


    以往江湖常傳聞夏尋、餘悠然、柏淩雲這等謀者算師是如何的詭計多端,算法驚人,隨手可以殺人於無形,黑豹本以為那是謠言誇大事實。可今日見得柳岩,他總算知道什麽叫做聰明人了。自己看來天衣無縫的遮掩,在這些人的眼裏都不過是一件薄如蟬翼的衣裳,輕吹一口氣三言兩語就能將其化作灰飛…


    “哈哈。”


    安靜片刻,木門之後忽然傳來朗朗笑聲:“精彩絕倫,有理有據,你真叫我大開眼界了。隻可惜,你猜錯了。”


    “喳卡…”


    話音未落,緊閉著的紫檀木門終於被人由內而外推開了。


    門後站著的,是位眉清目秀的男子…


    但見他頭戴束發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鍛排穗褂,腳踩青緞粉底小朝靴。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雖俊秀得體,卻隱藏著一股陰辣之神。


    此人不是黃崎…


    但亦讓人覺得有幾分眼熟。


    他平靜邁步走出木門來到柳岩身前,黑豹連忙起身讓出座位,並識趣地退到一旁。但男子未有坐下,而是站在柳岩一尺前,高居臨下地俯視著柳岩,陰陰笑道:“荀遇說你天賦異稟,慧根清奇,隻欠幾分城府故眼光還短。此番看來,確有些道理。長安城裏承鬼謀脈的不隻有黃崎。鬼謀乃三朝太傅,諸多皇子王孫都曾拜在其門下,即便當今聖上也向他行過拜師禮。可到了我們這代,鬼謀已經不在長安,而皇宮裏的庸碌太傅們卻仍舊用著鬼謀所著經論授業。所以,你猜錯了。”


    “猜錯了?不可能呀…”


    柳岩顯得有些糾結,從話者的言語間他不難推斷許多關係,他抬起頭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話者,然後試探著問道:“你是哪龍家哪位公子?”


    前者微微陰笑道:“我排第九,字元方。”


    “……”


    迷霧化散可見許多真相。


    柳岩苦苦笑之,有幾分自嘲的意思。


    在聽得這男子所報名號,他心裏所埋藏數月的謎團可全都釋然了。威逼利誘不成,一記震懾當泰山壓頂,而眼前這名男子也確實擁有泰山之力。龍乃至尊,天子之號,橫眉冷眼輕看,即能讓天下絕大多數人匍匐而跪。常人所指京都龍家便就是當今大唐皇室李氏一族,他們是大唐律例的製造著,擁有近乎可以無視皇權法度的身份。


    而眼前這名男子,便就是當世皇族九皇子--李元芳!


    “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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