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道:“真的?”


    巧姐道:“當然。”


    如果要她發誓,就是連發一萬個,相信她都願意。


    她怎麽不願意呢?


    段春如此年輕,如此英俊,又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就算不是為了報答不殺之恩,她也會死心塌地跟定這個男人這種男人哪裏去找第二個?


    段春並沒有要她發誓。


    這位虎刀隻淡淡一笑道:“好!那就起來,跟我走吧。”


    院子裏仍然岑寂如故,所有的旅客,好像一個也沒有驚動。


    段春毫無憐香惜玉之意,他吩咐巧姐帶走那口舊木箱,但他自己卻不動手,好在巧姐人雖嬌豔,卻非弱質女流,那口滿裝細軟的木箱,她居然還抱得動。


    院子裏的住客,真的一個也沒給驚動?


    其實這時每一間客房的窗紙上,差不多都給戳開了無數小洞孔,每一個洞孔後麵,幾乎都有一雙發亮的眼睛。


    右首二號房裏的一雙眼睛,尤其明亮。


    客棧外麵,黑暗的夜色中,果然停著一輛馬車。


    看到這輛馬車,巧姐一顆心完全放落了。


    張金牛就是事先備了車子,也絕不敢公然停在客棧大門口,這輛車子,不問可知,當然是虎刀段春弄來的。


    連車子都準備好了,你能說這個跟高大爺毫無淵源的小子,殺人隻是為了維護善良的世俗?


    就算不是為了美色,也必然是為了她如今手上這口舊木箱!


    隻有車子,沒有車夫。


    段春拉開車門,示意巧姐上車。然後,他解開韁繩,輕輕一躍,上了車座。


    馬車很快地就駛出了小鎮。


    巧姐坐在車廂裏,開始思索。


    她心腸雖狠,但終究是個女人,女人永遠有女人的打算,她似乎已忘了在短短一天之內,已因她送掉了三個男人的性命,她現在盤算的,是第四個男人。


    前麵駕車的這個男人。


    這個俊小夥子,條件雖好,但脾氣卻如一匹劣駒,她要以什麽方法能使這個小子馴服下來?


    事實上,她這樣打發打發時間,是可以的,如果認真得當做正經事,則無疑還未免太早了些。


    她這時隻要看看車外的景色,想法也許就會完全改變了。


    這輛馬車走的是回頭路。


    它是蜈蚣鎮來的,如今它駛去的方向,也正是蜈蚣鎮。


    它不是段春租來的。


    它離開蜈蚣鎮時,是綴在花狼的一輛馬車後麵,段春隻是一個監視螳螂的黃雀。


    他告訴張金牛的都是真話。


    他是收拾了那兩名天狼弟子之後,才得到這輛馬車的。


    不過,段春如果因此而深感得意,同樣的也嫌太早了些。


    現在的黃雀是別人。


    這個人是從合興客棧二號房悄悄跟出來的,他現在就像幽靈似的,遙遙跟在段春的馬車後麵。


    這人腳步輕靈,迅速,無聲,有如一頭在叢林中跟蹤獵物的豹子。


    他的一雙眼睛,幾乎比豹子的眼睛還要明亮。


    別人都害怕虎刀段春的那口北鬥斷魂刀,他並不如何害怕。


    他隻是不願為除去這小子,擔冒不必要的風險。


    所以,他等待。


    今夜無疑便是他一直等待著的一個好機會,他如今遙遙跟在車後,心情比一頭即將獲得獵物的豹子還要興奮。


    他幾天來的辛勞,如今證實並未白費。


    一個如花似玉,浪勁十足的小娘們,一箱價值無法估計的財寶,不必等到天亮,就全是他的了。


    他現在隻希望充當他助手的金三,今夜能表現得特殊一點,免得他費太多氣力。


    在擄獲那騷娘們之前,他不想自己先將氣力耗盡。


    段春一刀在手,虎虎風生,揮灑如意,無論一口什麽樣的刀到他手裏,也絕不比舞動一根燈草棒更吃力。


    但一拿韁繩,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馬車隻走了七八裏,他便給折騰出一身大汗,最後,終於不得不在道旁一座茶亭麵前停下。


    這時約莫三更左右,流螢明滅,蟲聲交織,正是一夜之中,最涼最靜的時候。懂得享受的人,實在應該在這個時候爬起來,泡一壺好茶,一邊乘涼,一邊賞月。


    段春也許會有這份興致,隻可惜這兒僅有茶亭,並無泡好的香茗,同時,今夜的月色也不好,他這時隻要找到一口水喝喝,就很不錯了。


    巧姐在車廂中等待。


    夜半無人,車至中途,忽然停下,是為了什麽原因?


    她能想到的原因,隻有一個。


    所以,她等待。


    隻是她馬上就發覺並不是那麽回事,段春雖然跳下車座,但並未鑽入車廂。


    段春走進了茶亭。


    現在,車後跟蹤的那名黑衣人,已閃身悄悄逼攏,一雙眼睛也更為明亮起來。


    金三郎跟他約定動手的地點,就是這座茶亭附近。


    馬車如果不停,金三也會動手,如今小子陰錯陽差,竟在這兒停下來休息,自然是再好不過。


    他相信金三郎此刻必然就伏在茶亭後麵。


    他猜測得一點不差。


    他的助手,第三號金狼,此刻的確就伏在這座茶亭後麵。


    這位金三郎使用的武器,是一柄純鋼燕尾叉。


    如今,這柄燕尾叉的兩支叉尖,正在草叢中閃閃發亮,這說明它的主人已一切準備就緒,隻等那最有利的一刻來臨。


    三號金狼在天狼會中不是等閑的人物,而這種形式奇特的燕尾叉,又正是刀劍一類兵刃的克星,如果段春不能立刻覺察到這種危機,這位虎刀今夜的命運,自是不問可知。


    段春會不會心血來潮,突然警覺到,這座茶亭的附近,也許有人正在打算向他進行冷襲呢?


    這位虎刀進入茶亭之後的舉動,便是一個最好的答案。


    茶亭裏有一張石桌,四張石凳,段春走去最裏麵的一張石凳上坐下。


    在這位虎刀來說,他也許認為這是一種聰明的選擇。


    因為茶亭比官道地勢高,他如今選擇麵向官道的一方坐下,便可於休息之際,以居高臨下的開闊視野,兼顧官道兩端的動靜。


    殊不知如此一來,他等於是將背後的空門,全部交給了金三郎的那柄燕尾叉!


    藏身亭腳下的金三郎,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等便宜事。


    這等於是送上門來的一份厚禮,如不照單全收,豈非罪過之至!


    金三郎深深吸了口氣,右手握緊燕尾叉,身軀像尺蠖似的慢慢弓起,待勁道蓄足,然後又失一點地突向亭中撲去。


    燕尾叉帶著一道寒光,直插向段春的後腦門。


    這是致命的一刀。


    段春的一套刀法雖然威猛無比,但這位虎刀畢竟也是血肉之軀。金三郎這一叉,力足貫碑裂石,當然不是任何血肉之軀所能承受得了的。


    叉光一閃,段春應聲而倒!


    段春是自己倒下去的。


    救了段春一命的人,是柳如風。


    段春雖然為人機警,但並不是一個慣使心計的人。他的確不知道金三郎伏在亭後,而他及時倒下去,也並不是為了閃避金三郎的燕尾叉。


    他閃避的是一支柳葉鏢。


    柳如風發出的柳葉鏢。


    段春不僅不知道亭後伏了一個金三郎,同時也根本不知道一個更可怕的人物,從他離開杏花鎮的時候,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後。


    這隻怪柳如風太聰明,太精於算計。


    或者也可以說,這是由於他將段春當成了另一個公冶長的關係。


    他見段春落落大方地坐上石凳,心頭不禁暗暗起疑:這小子難道已覺察亭後有人,便故意賣個破綻;想借此引誘金三郎冒昧出手?


    這位百變人魔天性多疑,一旦有了這個念頭,便對金三郎這伏兵的作用大打折扣。


    他因為不便向金三郎出聲照會,便退而求其次,想以夫殺的方式,暗中助金三郎一臂之力。


    他的如意算盤是:任你小子身手如何靈活,你躲得我一鏢,就躲不了三郎的一叉,你躲得三郎一叉,就一定躲不了我這一鏢!


    段春當然不知道亭後的金三郎什麽時候會猝然發難,但這位金狼頭兒是知道的。


    所以,當亭後一條人影日起時,他的柳葉鏢也適時出手!


    結果,段春躲開了迎麵的一鏢,也因而幸運地躲開了腦後的一叉!


    火光一冒,柳葉鏢打在燕尾叉上。


    燕尾叉刹勢不住,一叉插入石桌,碎石四迸,又冒起一串火星子。


    金三郎身手確實不凡,他燕尾叉上承受了一鏢,立即明白毛病出在什麽地方,盡管一叉落空,失去大好機會,這位三號金狼依然方寸不亂。


    他手腕一抖,便從石桌上拔出了燕尾叉,一麵向官道縱落,一麵扭頭冷笑:“來,小子,咱們下去再比劃比劃!”


    段春幾乎到這時候才知道,他剛才一條命,是撿來的,當下一躍而起,立即拔刀追了過去。


    柳如風行藏已露,自然不便袖手。


    所以,段春雙足尚未落地麵,兩股兵器分前後雙雙招呼上身。


    柳如風的兵刃是一根金絲軟鞭。


    這種金絲軟鞭,除了攜帶方便之外,可說也是刀劍一類條形兵刃的克星。


    段春一下子遇上這樣兩名高手,以及這樣兩件兵刃,雖不至於暗暗叫苦,但可也夠頭痛的。


    他身軀一旋,閃開了柳如風的金絲鞭,同時反手一刀,向金三郎劈了過去。他的動作,不能說不快,但事實馬上就證明了這種打法,無疑正是受敵人歡迎的一種打法。


    金三郎哈哈一笑,燕尾叉向上一探,嚓的一聲,火星四冒,段春的北鬥斷魂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燕尾叉的叉溝上!


    這種燕尾叉最大的功能,便是可憑借叉溝的絞纏之力,逼使敵人兵刃脫手。


    但是,如今這位金三郎顯然並不以能使段春的兵刃脫手為滿足。


    他以叉淘接實段春一刀之後,燕尾叉一抬一推,隻是將段春連人帶刀一起向前逼去。


    他的用意至為明顯,他希望段春在無法還手的情況下,挨上柳如風一鞭!


    段春當然不肯上當,於是將計就計,向後微退半步,然後刀鋒使勁一壓,借力拔起身形,人在空中一個側翻,反在金三郎背後飄落下地。


    現在,他對這兩頭金狼的戰略,完全摸清楚了。


    那就是說,無論他向哪一頭金狼進攻,受攻的這頭金狼都將不會退讓。


    他們的兵刃,占盡了便宜。


    他們采取的是分工合作法,一人專管牽製他的北鬥斷魂刀,下殺手取他性命的,則是另一個人的事。


    他隻有一口刀,一雙手,他永遠隻能攻向一名敵人。


    無論他的刀法多麽淩厲,對方都將有一個人如附骨之蛆,盯在他的身後;隻要他稍稍疏忽大意,他的一條性命,將不是喪在金絲軟鞭之下,便是喪在燕尾叉之下!


    不過,他心裏有數是一回事,現實環境又是一回事。


    難道他能因為已洞悉對方的陰謀,便可以就此罷手!


    不管這一仗如何艱巨,他還是要打下去的。如今,在他來說,隻是一種選擇上的問題。


    他向兩人之中的哪一個進攻較為有利?


    他很快地就做了決定。


    繼續進攻金三郎!


    他這樣決定,並不是因為他已看出金三郎的武功不如柳如風。


    他考慮的是兵刃,不是人。


    行家有句俗話:硬怕軟,長怕短!


    對刀劍來說,燕尾叉雖然難纏,但最大的麻煩還是鞭索一類的軟兵刃。


    刀劍被燕尾叉叉住,隻要見機得快還可以及時擺脫,必要時甚至還可以較較內勁;但如果被一根堅韌的軟鞭絞車了,除了放棄兵刃,改以拳腳較量,你根本別無良策!


    同時,退一步設想,萬一他的兵刃被鎖住了,必須承受另一敵人的冷襲,挨一鞭的滋味,無疑也比挨一叉的滋味要好受得多。


    所以,段春主意一定,立即揮刀再度撲向金三郎。


    如今,他也學乖了。


    以魔鞭左天鬥那樣的人才,在金狼中隻不過排了個第五號,這位柳如風口中的三郎,當然不是一盞省油燈。


    因此,他第二次出刀時,刀法上也起了變化。


    他決定不貪近功。


    目前他隻求暫時戰個和局,保住自己不陷入兩麵受敵的困境,同時盡量使對方的一柄燕尾叉無所施其長。


    他自信精力充沛,鬥誌激揚,能耐持久戰。隻要穩住局麵,使對方奈何他不了,他相信時間一久了,他一定可以找出兩人的弱點。


    他的這口北鬥斷魂刀,雖然砍不斷金絲軟鞭和燕尾叉,但如砍在一個人的脖子上,卻不比切一塊豆腐更費力氣。


    隻要搶了先機打發了其中一頭金狼,另一頭金狼就不足為患了。


    不意那位金三郎,竟比段春所想象的還要精明,僅僅兩三個照麵,他便識破了段春的心機。


    他一麵緊緊逼住段春,一麵高聲向柳如風招呼道:“老大,這小子跟公冶長一樣刁鑽,我們先前那套辦法不靈了。”


    柳如風笑道:“沒有關係,法子還多的是,你好好纏住他,等著瞧我的。”


    這位一號金狼並不是虛聲恫嚇,他的法子果然多的是。


    隻不過一眨眼工夫,柳如風手上突然又多了一件“兵器”。


    你道是一件什麽兵器?


    一個活人,巧姐!


    這位金狼頭兒顯然誤會了段春和巧姐之間的關係。


    巧姐雖被高敬如收為七姨太,但今年才不過二十歲左右,他以為段春留下這個小女人,是為了迷上這個小女人的姿色。現在,他倒提著巧姐的一雙纖足,就像揮舞著一尊獨腳銅人似的,向段春一步步逼了過去。


    巧姐駭極狂呼:“救命……救命……”


    柳如風呷呷怪笑道:“別怕,小娘子,虎刀段少俠是個正人君子,又是個多情種子,他不會傷害你的。”


    巧姐嘶聲尖叫道:“他會……他會……放了我……放了我……天啦,救命啊……救……


    救……救……”


    呼聲逐漸微弱,終於暈厥過去。


    段春一邊後退,一邊暗暗咬牙。他覺得這個姓柳的果然不是東西!


    他並不在乎巧姐這個女人的生死,但是他不希望在這種情形之下,讓這女人挨上一刀。


    懲處一個人,必須公平;一個人即使犯了死罪,也該有他應有的死法。


    他不能幫助姓柳的完成這種殘忍而卑劣的人命遊戲。


    柳如風縱聲大笑,狀至得意。


    他向金三郎高聲笑著道:“三郎,看到沒有?現在,瞧你的啦!人家段少俠手下留情,是為了憐香惜玉,你幹嘛也閑著?”


    這意思就是催金三郎應趁此機會,趕快動手!


    金三郎會意,立即挺著燕尾叉,向段春左肩戳去。


    段春無心接戰,矮身移步,雙肩微閃,避開了這一叉。


    柳如風不容段春有喘息的機會,緊逼一步,將巧姐湊著遞了過去,笑道:“老弟,看看美人兒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他以左手提著巧姐,右手仍握著那根金絲鞭,段春隻要一揮刀,他的金絲鞭無疑就會跟著出手。


    段春以一敵二,處境就不利,如今又多了一層顧忌,更是進退維穀,狼狽之至。


    這位年輕氣盛的虎刀忍無可忍,心頭漸漸起火。


    他決定不理巧姐死活,跟這位人魔放手一拚,即使落個兩敗俱傷,亦屬在所不惜。


    不意就在這位虎刀切齒發狠之際,一件怪事突然發生。


    柳如風和金三郎,一直都是將段春夾在官道中間,如今因為段春為閃避金三郎那一叉,打橫裏沿開兩步,三人處身的位置,也就由“一”字變成了“品”字形。


    段春退去官道邊緣上,柳如風和金三郎則仍在官道中央。


    金三郎一叉不中,照理本應收叉後退,返回原處,以待下一步局麵的變化。然而,這位金三郎,不知是何緣故,當時竟未遵守這一默契。


    柳如風以巧姐為人盾,向段春一步步逼過去,他竟也持鞭跟進,似是想以排攻的戰術,將段春趕落道旁的秧田。


    段春被柳如風逗得起火,正擬揚刀一拚時,這位金三郎突然一旋身,又一叉括人柳如風的頸窩!


    柳如風痛極大吼,雙手一鬆,巧姐跌落,那根金絲軟鞭也掉了。


    這位金狼頭兒像一條掙紮在魚叉上的大魚一般,一麵踉蹌後退,一麵淒厲地任叫道:


    “三郎,你瘋了?”


    金三郎嘿嘿一笑道:“我一點也沒有瘋,瘋了的是你!”


    柳如風顫舞著一雙血手道:“你”


    金三郎道:“本座是遵會主密令行事,你犯的是什麽罪,你自己心裏明白!”


    他口中說著,燕尾叉同時一捺一絞,柳如風問哼一聲,腦袋登時歪向一邊。


    段春完全瞧呆了!


    這是怎麽回事?


    金三郎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位虎刀趁隙出手,他等柳如風咽了氣,從容拔出燕尾叉,將柳如風屍身一腳踢入田中、才朝段春抱一笑道:“適才多多冒犯,還望段少俠海涵。”


    段春定了定神,疑訝地道:“你們在鬧內訌嗎?”


    金三郎笑道:“這不是內訌,是清除門戶中的敗類。”


    段春道:“敗類?”


    金三郎笑道:“本會會主已將個中詳情告訴公冶少俠,段少俠回到蜈蚣鎮後,不妨去向公冶少俠打聽。”


    段春道:“這樣說來,閣下適才埋伏亭後,也不是誠心為了對付我段某人了?”


    金三郎道:“本意不是。不過,我也不想說假話,適才少俠若不是閃躲得快,那一叉也很可能要了少俠的命。”


    段春道:“你既與我無怨無仇,又為什麽要下這種毒手?”


    金三郎道:“為了取信姓柳的。少俠也該知道這姓柳的不是個容易應付的人物。”


    段春不禁冒火道:“你們為了家務事,竟不惜拿別人性命當兒戲?”


    金三郎拱拳道:“在下一邊奉命圖謀少俠,一邊又奉密令清理門戶,處身夾縫之中實無其他法可想,如少俠一定不肯見恕,但憑裁處。”


    但段春轉念一想,氣又消了。當時如果換了他是金三郎,也的確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來。


    違抗會主命令,是死罪一條;得罪了一號金狼柳如風,也絕無生路。對方跟他段春過去沒有一點交情,憑什麽要顧及這許多?


    同時,對方為取得他的諒解,盡可捏造一篇說詞,而不必吐露實情。如今對方毫不隱諱,完全實話實說,正足可證明這位金三郎尚不失為一條直爽漢子。他一向最敬重的,就是這種人,如今若因一時意氣用事,豈不有悻於他一向做人的道理!


    段春想到這裏,立即改容道:“事情既已過去,不提也罷。”


    金三郎欣然說道:“多謝少俠棄嫌,後當圖報,在下尚須趕返複命,就此告別,少俠珍重!”


    兩個不相識的人,突然拔刀相拚;兩個拚命的仇人,轉眼之間,忽又成了朋友。這種事你相信?


    段春呆呆地站在官道上,直到金三郎的背影於夜中消失不見,才俯身抱起尚在昏迷中的巧姐,慢慢走向馬車。


    段春回到蜈蚣鎮時,天已大亮。


    鎮上正在紛紛傳說著如意坊中的變故。大家都不齒於金蜈蚣高敬如的獸行,一方麵則在猜測這位高大爺逃去了什麽地方!


    高大爺的下落,當然以段春最為清楚。


    不過,段春並不想湊這份熱鬧。


    他將巧姐帶人自己的房間,然後叫來歪脖子楊二,問道:“你昨天說的那個熊麻子,現在人在哪裏?”


    楊二道:“在外麵,剛來。”


    段春道:“你去喊他進來。”


    楊二道:“是!”


    不一會兒,楊二從外麵領進一名粗壯魁梧的麻臉大漢,這名大漢正是蜈蚣鎮上小有名氣的熊麻子。


    蜈蚣鎮上的煙花巷共有兩條,這個熊麻子便是另一條煙花巷的護花老大。


    這個熊麻子並沒有練過武功,打架全憑一身蠻力,以及一副天生的惡相。不過,就憑了這兩樣,用以對付那些想惹事的尋芳客,已是綽綽有餘了。


    段春忽然找來這樣一個角色,究竟是何用意,實在令人費解。


    至於歪脖子楊二第一個就弄不明白。


    楊二完成使命,哈一哈腰,悄悄退出。


    段春指著一張椅子道:“請坐。”


    熊麻子欠身道:“小人不敢。”


    這位熊老大,平時吹胡子瞪眼睛,任誰也不買賬,如今居然變得這樣斯文起來,可知楊二一定已經告訴過他,段春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


    段春也不勉強,又接著道:“熊老大一向靠什麽營生?”


    熊麻子有點忸怩道:“靠咳咳靠地頭上一些兄弟幫襯幫襯。”


    段春道:“聽說你脾氣不好,在家裏經常打老婆?”熊麻子道:“喝酒,賭錢,是男人的事,不該女人管,隻怪我熊麻子命不好,偏偏討的幾個老婆一個個都……”


    這位熊老大似乎並不認為打老婆是件什麽了不得的事,說時侃侃而談,先前忸怩之態,也隨之一掃而空。


    段春像是有點意外道:“你討過幾個老婆?”


    熊麻子道:“四個。”


    段春道:“以前的三個老婆,是得什麽病死的?”


    熊麻子道:“她們都是偷跑了的,一個也沒有死。”


    段春道:“被你打跑的?”


    熊麻子道:“是的,這也怪我不好,下次我一定先打她們的腿。”


    段春道:“你最近這些日子,打過老婆沒有?”


    熊麻子道:“沒有。”


    段春道:“多久沒打了?”


    熊麻子道:“將近三個月。”


    段春道:“現在這個老婆是不是已被你打怕了。不敢再管你的事?”


    熊麻子道:“不是。”


    段春道:“哦?”


    熊麻子道:“這個老婆在三個多月前,又跑掉了。”


    原來他這麽久沒打老婆,是因為已無老婆可打。


    段春微微笑了一下,又問道:“你還想不想討第五個老婆?”


    熊麻子搖搖頭道:“恐怕不容易。”


    段春道:“因為你打老婆已經出了名?”


    熊麻子道:“好像是的。巷子裏那些女人個個願陪我睡覺,就是不肯做我的老婆。”


    段春微笑道:“知道我為什麽找你來嗎?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要送你一個又年輕又標致的老婆。”


    熊麻子呆住了!虎刀段春會送他一個年青標致的女人做老婆!


    他熊麻子在這位虎刀麵前算老幾?


    段春又笑了一下道:“這個女人如今就在裏麵臥室裏,你可以先去看看,看中了意我們再談。”


    熊麻子當然不相信真有這種事。不過,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走進了臥房。


    熊麻子隻進去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出來時兩眼瞪得大大的,就像受了驚嚇似的。


    他本來不信有這種事,現在,看到了房中的女人,照理他該相信了,但事實上正好相反。


    他更不相信段春說的是真話!


    像這樣一個天仙似的美人兒,這位虎刀不留下來自己享受,卻要送給他這個粗人做老婆,這種事誰相信?


    段春微笑道:“如何?還中意吧?”


    熊麻子訥訥地道:“段少俠……別……別……開玩笑了。”


    段春收起笑容道:“你聽說虎刀段春什麽時候跟人開過玩笑?”


    熊麻子不禁又呆住了!是呀!燕雲七殺手中的“虎刀”,一向不苟言笑,這是人人都知道的。


    退一步說,就算這位虎刀段春是在開玩笑,對象也不應找上他熊麻子啊!今天蜈蚣鎮上有的是人物,他熊麻子算什麽東西?


    熊麻子心裏漸漸活動起來。


    事情也許是真的。


    燕雲七殺手是今天江湖上的非常人物,這種非常人物,行事經常出人意料之外;如果真是事實,似也不足為奇。


    於是,他囁嚅地道:“小人隻不明白少俠……為什麽……”


    段春擺手道:“你什麽也不必明白,隻要你願意,你馬上就可以把這女人帶走。”


    熊麻子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叩了個響頭道:“謝少俠厚賞,小人一定從此改過,以後永遠不再打老婆。”


    段春微笑道:“能改最好,改不了也沒有什麽關係。”


    熊麻子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這女人他也打得?其實,他就沒有想想,他熊麻子是塊什麽料?如果不是他以打老婆出了名,他又怎會得到這個女人?


    他若是頭腦夠發達,他應該不難明白,段春送給他這個女人,正是要借他一雙手,讓這女人受折磨!


    段春頓了一下,緩緩接著道:“有一件事,你熊老大必須牢牢記住:這女人你隨時可以打,怎麽打都可以,但絕不許讓她跑掉,跑掉了我就找你。”


    熊麻子又叩了個頭道:“小人記得。”


    段春微微一笑道:“所以,你應該記住你說過的一句話,以後打這女人時,應該先打她的一雙腿喔!”


    段春忙完這件事,才開始進食今天的第一餐。


    這位虎刀並不怎麽貪圖口腹享受,所以他一天三頓,一向吃得都很簡單。


    他的早點隻是一碗鹵麵。


    段春很快的就吃完了這碗麵。這碗麵的佐料很好,有蛋花。木耳、筍片、肉絲、豆腐……


    也有死亡。


    一個內功精純的人,隻須稍稍一運氣,便不難知道自己的健康是否處於正常狀態。


    如今段春幾乎僅憑呼吸就察覺到自己已經著了別人的道兒。


    他對藥物方麵的常識有限,他不知道自己服下了一種什麽毒藥,當然更不知道這種毒藥應以何種藥物化解。


    不過,他有一種預感,他服下去的這種毒藥,一定是一種發作較緩,同時也很難化解的毒藥。


    這是什麽人下的毒手?


    麵是楊二端來的,但是,他清楚,這件事一定跟楊二無關。


    不論對方出多大代價,他相信楊二也絕沒有這種膽量。


    但他還是把楊二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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