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沒有駛入長安,在距離長安不到四十裏的驛道上停了下來,因為一個白衣少年擋在路上,也因為他懷中有一道聖旨,少年開門見山的一句話,也讓李驚瀾明白縱然就是他沒這道聖旨,他絕對擋的下,他說他姓呂,呂定秀,呂彥超的呂,來自東南。


    言簡意賅,武夫一脈。


    聖旨上說,淮南書院建成,要書院夫子去觀禮,著大內侍衛統領呂定秀隨行,時間緊迫,即日啟程。李驚瀾想了想,在馬車上寫了一封信給母親告罪,讓林讓回城的時候捎回去,順帶把兩個拖油瓶帶回長安,至於是在書院還是回李府,李富貴說了算。淮南,不是北境,胖子在淮南“造的孽”據說是罄竹難書,還是謹慎些為好。


    所以馬車兜了一個弧度,緩緩離開近在咫尺的長安。


    東南武都城,方圓百裏自成一家,得益於呂彥超在武夫江湖一騎絕塵,呂定秀能在七年前以二十歲弱齡一舉擊敗宮中數名供奉,坐上侍衛統領這個位子,與並稱“秀外慧中”的大貂寺孟無慧一老一少,不知擋下多少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入宮刺殺皇帝的江湖豪客,前朝餘孽。可見不僅僅是子憑父貴,更像是青出於藍。


    李驚瀾不去猜測皇帝到底是什麽意思,有呂定秀在身邊黑衣衛的消息應該很難進的來,索性不去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一路除了讀書就是練刀,呂定秀居然是個恬然的性子,並不多話,隻是對玉皇樓這門名滿天下的道家長生術還算感興趣,李驚瀾知道呂定秀在武道境界上遠超自己,也是除了秘傳心法之外,言無不盡,換來的是呂定秀對他刀法上的指點。這就顯出大家風範了,呂彥超坐鎮東南自有天下各路高手前來挑戰,呂定秀自幼見慣南北大俠,名門野叟,眼界頗寬,在宮中又博覽群書,天下武道熔於一爐,隱隱有自成一派的苗頭,所以才有青出於藍一說。譬如在天涯咫尺一式中的定,與控,十八拍中的先手與大勢,驚雷一式中的自身疊氣與借對手之氣,都有不俗的見解,李驚瀾受益匪淺。


    而當李驚瀾時常拾起的聖賢文章,呂定秀卻不怎麽感冒,更是對太子在夫子的教導下性子越發柔弱了,哪裏有幾年前跟他學拳的時候豪氣頗有不屑,嘴裏念叨著“國家不幸詩家幸,詩家不興國家興。”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說話倒像是六七十歲的老人,李驚瀾不禁想象了一下,號稱“坐佛”的呂彥超和老氣秋橫的呂定秀父子兩人相對的樣子,嗬嗬,實在無趣,那麽胖子和自己呢?雞飛狗跳場麵是有點混亂,但想起來卻很好笑啊!


    李驚瀾一側嘴角微微翹起弧度,另一側臉色略顯悲憫,若是小和尚一凡在身邊,必定會驚呼,好一尊歡喜佛。


    馬車悠悠南下,也不著急,反正淮南那邊必須得等聖旨和書院的認可,隻要呂定秀不急,李驚瀾也樂得逍遙。


    過了南陽不遠,驛道不遠處有個小鎮子,鎮子口上有一家掛著招風旗牌的酒肆,兩口子開的方圓十幾裏最大的館子,老板老實巴交,老板娘卻是一張刀子嘴,但豐滿的身段兒比門口的招牌還招人,館子裏兼賣桐柏玉葉茶,湯色杏綠清澈,香高持久,價格也公道,長途遠客還可以散買一些,也有用上好的竹葉包成的菱形,四方形的成品,價格稍稍貴了一些,但作為饋贈好友的禮品,卻更顯的得當。


    老板娘今天有點心不在焉,門口桌子上坐著兩個少年,俱是一副俊俏的麵孔,身材卻明顯的比當地的男子碩長,肩寬背直,隻是一個劍眉大眼,另一個卻是鳳目俊秀,兩個人要了幾盤小菜,一個要了一壺兩年藏的漢華春宴,另一個要得卻是桐柏玉葉茶。


    酒館的生意不錯,一個是酒菜確實是分量足夠,另一個就是兜裏難得有幾文錢,卻不敢去城裏花街柳巷丟人現眼的,花上三五文錢到酒館要一碗張飛麵,就麵裏三片羊肉的大小形狀也能和俊俏風流的老板娘說個來回話,眼睛色眯眯的多瞧兩眼,最多就是被叉著腰罵幾句祖宗,又不掉一塊肉,回村之後卻可以唾沫飛濺的吹上好幾天。


    隻是今天的客人格外多,不大一會兒,就有三個粗野的漢子甕聲甕氣的過去拚桌,兩個少年好像也沒生什麽氣,讓老板娘長舒了一口氣,但上酒菜的時候,就有些尷尬了。習慣了村夫莽漢的調笑,本來準備在兩個風流小哥麵前要裝作的矜持,略顯的僵硬,麵對幾個粗莽漢子的口花花,老板娘一反平日裏的牙尖嘴利,到像個大姑娘似的,胖臉有些微紅。好在兩個少年頗有教養,臉上沒有絲毫的不煩,老板娘心裏邊琢磨,要不要待會兒送個菜表示表示?可後廚的老實漢子會不會多心?


    兩個少年正是李驚瀾和呂定秀,李驚瀾自幼在北方長大,對南方隻是書上客,可呂定秀在東南就跟回了家似的,每到一地風物人情,特產美味無一不曉。隻是李驚瀾不問他便不說。直到過了南陽,兩個人慢慢熟絡起來,這才一一道來。至於興趣愛好依舊是大相徑庭,就拿喝酒來說,李驚瀾不是不喝,實在是覺得沒什麽味道,在他眼裏除了燒刀子,雁門燒,雁門春就沒有那種酣暢淋漓的勁兒,軟綿綿的江南春,玉蘭香,漢華春宴有什麽喝頭?還不如一壺別有風味的玉葉茶。


    呂定秀則不然,每餐必酒,但是好賴就是一壺,除非是露宿。倒也不怎麽挑剔每次選的都是不高不低的,用他的話說既喝不到假酒,有不至於浪費了銀子。


    對麵的三個莽漢卻是沒什麽忌諱,大塊兒吃肉,大碗喝酒,席間也是高談闊論起江湖野史,沒幾句話就從下九流上升到陸地神仙,聽慣了各種段子的呂定秀麵色淡然,而李驚瀾卻聽的津津有味,說道武夫絕巔呂彥超三拳捶死滄國槍神斛律恒伽,獨闖北滄大營時,鳳眼斜挑瞅了瞅一旁的小呂,呂定秀笑意淺淺,不動聲色。不由暗歎一聲,果然名人門下無虛士。


    其中一個把話題帶到淮南的文武盛事,不久前的巢湖武道大比和據說不久後的書院重修,也是頗為驕傲,拍著桌子大聲叫好,義憤填膺的粗著嗓子怒斥當年的那個臭名昭著的胖子,七日連進三百裏,把個富庶的淮南打的七零八落,殺的血流滾滾,尤其是豪門大族,江湖門派,都被抽了脊梁骨,要不是呂彥超親赴合肥,與那個血手人屠一夜推心置腹,別說七八年才翻過身來,就是再過十七八年也不敢大聲說話。


    這回輪到呂定秀戲謔的瞧著李驚瀾了,李驚瀾先是摸著鼻子略有些尷尬,見呂定秀沒完沒了,索性端起大碗桐柏玉葉茶,一口一口抿起來,反而越抿越得意起來,咋地,我家死胖子武道不咋地,你那個武夫絕巔的老爹不也得千裏迢迢的趕過來登門求見?


    呂定秀見他耍起賴皮,倒也覺得有趣,便打個喏兒,順勢和幾個漢子聊了起來,說起巢湖大比,幾個漢子仿佛身臨其境,如數家珍的把劍池天生劍胚落雪鴻,銅陵隱修秋飛寒,郎溪刀王葛順奎吹的堪比陸地神仙一般,呂定秀不住的點頭稱是,看的李驚瀾不由的衝他瞟了幾個白眼,呂定秀詭異的回飛了幾下,把對麵的三個大漢看的瞠目結舌,遠處一直關注兩個少年的半老徐娘驚得差點下巴掉下來,李驚瀾才知道跟這貨比江湖套路,真的有點不知死活,連忙拋下幾塊碎銀,倉皇逃竄。


    背後傳來呂定秀爽朗的笑聲。


    在厚臉皮界果然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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