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長老微微頷首,場中已分出了勝負。


    終是那用爪的弟子武藝高些,雙爪連抓,分錯紛呈,虛影布成兜網,撈月一般抓了過去,耍棍的弟子心中一慌,一隻竹棍急點,恰如飛星定點,將那兜網的節點破,勁力亦有所分散,不料人家這招隻是虛招,虛影崩散之後一爪探來,勁力剛猛渾厚,立時便將他震了出去。


    一招之失,滿盤皆輸,諸位長老當前,這耍棍的三袋弟子也用不出無賴之術,當即自承不如,退了下去。


    嚴格說來,二人的武藝卻在伯仲之間,很難分出勝負,不過,那耍棍的弟子出場時為了耍帥,將套路演繹了一遍,便難免叫有心人記住,先機便已失去。


    “甘興霸,哪位師兄願意賜教?”


    首戰告捷,甘興霸戰意正酣,再向群丐邀戰,群丐也有些熱血沸騰,甘興霸話音才落,便有一道劍光襲來,湛湛皎皎,將四周的火光都壓了下去,一時獨得光輝。


    “好鋒銳的劍光,看來又是一場龍爭虎鬥了。隻是,這人叫甘興霸,名字起得也忒霸道了些,不知有沒有甘興霸的驍勇?”想到姓名之事,蘇乞兒心中不無埋怨。


    話說,當年他家境破滅,流落江湖,被老乞丐帶著在街上乞討,渾渾噩噩中得過且過,也將自己養活了過來。


    當時老乞丐也曾問他姓名,他隻是不答,老乞丐也太“幹脆”了些,當即指著那蘇吳城給他起了個蘇乞兒的名字。


    如今,蘇乞兒、蘇乞兒的名字叫了幾年,他也真將自己當做了蘇乞兒,反倒把原有的姓名給忘記了。


    蘇乞兒心中有著事兒,思緒飄飛,便不知時間流逝,直待被一片噓聲驚醒時,這才見著,場中早換了個身形消瘦的三袋弟子,那弟子背著一個麻袋,神色晦暗,五步之外,卻倒著一位極其強壯的漢子,腿腳微微抽搐。


    但看這副場景,蘇乞兒便知了原由。


    丐幫之中不問出身來曆,隻要是南朝大好男兒,便能加入,其中難免龍蛇混雜,有人喜歡堂堂正正,有人專走偏門,比如,養養毒蛇,玩玩毒蠍子、毒蜘蛛,琢磨一些毒藥之類的。


    群丐發出噓聲,既是對用隱晦手段將自家兄弟毒翻行為的不滿,也是嗤笑被毒翻之人的輕忽大意,身為丐幫弟子,便應該對這些偏門手段有所防備的。


    “無妨,入毒不深,養個半日就好,解藥拿來。”


    劉動長老身形一閃,便到了場內,手指一壓一起,便有了結果,接過解藥,自有丐幫弟子將那受傷的人扶了下去,轉身又道:“還算有些分寸,武學一道,無謂偏門、正道,用之為正則為正,用之邪則為邪,當青,你需得謹記。”


    “是,長老!”


    顏當青聞言神色微動,躬身應下,便自退去,卻有陸餘華站出,折扇輕搖,黑發如舞,昂然而視,目如冷電,逼視群丐,問道:“還有哪位兄弟人願意一展才華?”


    原來,不知不覺中,三袋弟子的比試已經結束,除顏當青、甘興霸之外,另有七人表現最佳,被陸餘華評判為有資格參加君山大會,


    丐幫弟子比試不是生死相向,也用不著進行淘汰戰,隻需武藝獲得同門認可,群丐自歎弗如便算過關。


    “怎麽就結束了,我還沒看夠呢!”


    蘇乞兒微微懊惱,腰間陡然一麻,不由自主地站起,腳尖飄忽,不受控製地飄著身形往場中落去,驚得不知所以,待回神時,已落在場地中央,視線所及,卻是大大小小,好幾百雙或好奇、或怪異的目光。


    蘇乞兒忽然覺得,自己的兩條腿有些發抖了,不由自主地,眼神便“捕捉”到一個帶著奇怪笑容的老乞丐……


    “好你個老頭,竟然作弄我?”蘇乞兒氣得怒發衝天,一時竟忘了,以老乞丐的身手是做不出讓他突然“站”出來的事情。


    “哦,是個一袋弟子,你做何名,有甚奇技,也敢站出來?”


    他這發著愣,陸餘華麵色已有些不愉,語中嗬斥,輕視至極,蘇乞兒心頭微怒,反而鎮定下來,抱拳而道:“回公子的話,小子蘇乞兒,無甚拿手奇技,隻是丐幫一名不成器的弟子,想著去往我丐幫君山看一看,瞻仰諸位前輩的風采,因此站出來。難不成,公子與諸位長老規定了小子不能站出來?”


    蘇乞兒故作疑惑,群丐皆靜,那陸餘華的麵色卻黑成了鐵色,目光盯去,渾身真力鼓蕩,衣袂鼓起,獵獵而動,怒極而笑,道:“好,果然為我丐幫英傑,以一袋弟子身份也敢站出,英勇之極。好,好,本公子便許你這個機會,隻要你能接手本公子一掌,本公子做主,此次前往君山的人,額外多你一個。”


    言罷,一陣洶湧的氣息從陸餘華身上壓來,似大潮,如巨浪,壓得蘇乞骨骼嘎吱作響,膝蓋彎曲,幾乎要跪下。


    “好厲害,此人的氣息比那甘興霸強了不止一籌,難不成已是洞微境?這般年輕便有這般修為,果真是武林世家才能培養出的弟子!可惜,你不該羞辱我,我蘇乞兒縱然一身賤命,但也要濺你一臉血紅!”


    蘇乞兒暗自苦笑,也犯了倔脾氣,發狠起來,頂著陸餘華的氣息站起,身軀劇顫顫抖,咬破銀關,嘴邊滲出了一縷殷紅。


    “公子不必如此,左右不過一個一袋弟子,如何受得了你的掌力?”


    卻在這時,那劉動長老忽然橫身出來,鐵壁一般,攔在陸餘華與蘇乞兒之間,將他的氣機接了下來,重聲責斥:“蘇乞兒,還不像公子認錯!”


    劉動的聲音雖然嚴肅,卻為他著想,蘇乞兒心頭感動,壓力一消,便喘息不止,渾身上下隻覺無有能用力之處,那勇氣也就消退了去,不自覺便生出了服軟之意,卻見著陸餘華鄙視而來的目光,心頭一震,忽然生出感悟:


    “我這一生渾渾噩噩,不知何來亦不知何往,舊時家族富足,隻知浪蕩玩耍,未得己甚;家破族亡之後,終日為溫飽糾纏,不得自由。今日再屈膝於此,豈不異於否定人生,這般,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生活的意義我或許不知,也探究不來這般深刻的道理,但我知道,活著,便要活出一個人樣,活出自己的精彩,縱然,這份精彩在旁人眼中微不足道,但於我而言,卻是最彌足珍貴的東西。”


    心念一變,蘇乞兒頓時氣質頓時有了不同,少了幾分不在乎,卻多了幾分莊重,這才驚覺,過去的他雖然也在一日日活著,也在看著那山青水綠、蘭紅花香,但終究隻是看著,並不曾真正用心過,也沒有想著用心。


    便如,他來爛坡杏子林參加丐幫大會,也僅僅是看著,因此被“逼著”站出來時,才會驚慌失措,才會心頭惱火,才會情緒發作……


    一切的一切,隻是因為突然由“路人”、由看著,轉變為“主角”、轉變為真正的參與者,突然的,他根本就沒有心理準備。


    但人生不是雜耍,不是大戲,是沒有準備,也容不得準備的……


    此時此刻,蘇乞兒突然有了這種覺悟,於是,他挺直脊梁,抬起胸膛,目光放遠,堅定而執著,直麵陸餘華,兩手搭在一起,自然而然,輕輕抱拳,道了一聲:“請陸公子賜教!”


    一聲賜教,禮足卻非低賤,神色輕鬆更非倨傲,道出了多少感悟,拜別了多少過往,但以劉動、唐越、與掌拳長老的境界,也為他的這份笑容震驚,似乎讀懂了什麽,卻又什麽都沒懂。


    但他們恍然都有了一種直覺——這個小子,不一樣了!


    “好,好,果真好的很!”


    陸餘華聞言神色微怔,似是沒有想到這個在他氣息下掙紮的青年竟然真有膽子麵對他,怒色驀地收斂,放聲大笑,道:“蘇乞兒,莫說本公子欺辱你,你既然也在三袋弟子之下,本公子出手便不會超過周天境程度。不過,本公子家學淵源,一掌也抵過尋常武者十掌八掌,你若受不得但管直說,我可以收一點力的。”


    所謂三袋弟子之下,說的是擇選弟子之前,執事長老曾說過以那三袋弟子為界,三袋弟子以下擇選九人,四袋、五袋弟子各擇三人的事。


    陸餘華抓著字眼,要以衡量三袋弟子的標準考驗蘇乞兒,便有斷章取義之嫌,偏偏各人不能說他不對,畢竟,擇選之前也曾說過要以武藝定高低,蘇乞兒若是自身本事不濟,也怨不得旁人。


    “三袋就三袋,依公子之言便是!”


    蘇乞兒隻是愣了愣,便應了下來,陸餘華冷笑連連,自以為得計,那劉動、唐越、掌拳長老卻聽出了不同,不禁再看了蘇乞兒一眼,暗道:“此子好生厲害,陸家子不如他多矣!”


    蘇乞兒說的是依其之言,而非依規矩之定,內容雖無不同,但意思卻不一樣,所幸,那陸餘華著實不怎麽聰明,否則,或許,又要再生幾多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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