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胤正與五城兵馬司兩個副指揮使吃茶,門口守著的護衛忽然進來:「沈,沈長纓來了。」


    原先京師人都稱長纓為沈瓔,如今她官身是沈長纓,逐漸地又還是叫這個名字叫順口了。


    榮胤下意識看了眼門口,門當然是關著的,但他仍然目光停留了一瞬,而後轉向了同坐的兩位。


    收眼端了茶,他慢吞吞道:「什麽事?」


    「隻說要麵見老爺。還說她既然來了就定然要見上一麵的。」護衛道。


    兩位副指揮使開始有點坐不住。「不如末將先告退。」


    榮胤沒說什麽,二人便就起身出去了。


    長纓進了門。


    榮胤雍容坐在靠窗羅漢床上,相貌依然出色,時隔三年半,跟當初相比竟也沒有絲毫改變的樣子,體格依舊緊實健碩,裁剪合身的袍服更突顯出他的充沛精力。


    長纓深深看了眼他,回頭示意紫緗出去。


    榮胤也打量她,等門掩上,她在他對麵坐下來,他重新沏茶,道:「尋我什麽事?」


    「秀秀在你那裏過的並不好。」長纓直視他,「我為我當年的疏忽感到後悔。


    「如果不是我當時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我不會沒有防備到她居然去找了你,以至造成那樣的後果,以及如今這樣的局麵。


    「她在榮家受俞氏欺壓三年,我不怪你,因為我自己也沒有立場。


    「但是錯誤是可以糾正的,秀秀我必須要接回府。我不能讓她這一輩子毀在你的手上。」


    長纓從小叫他三叔,他也總是叫她瓔丫頭,在長纓心裏,他是她的長輩,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被迫以這種姿態跟他交涉。


    現如今讓她尊重他,她是尊重不來的,讓她私下裏還敬著他,她也是做不到的。


    但男人顯然不同,他們哪怕是納了自己孫女輩的人為妾,也許一樣會像這樣泰然自若。


    榮胤道:「既成了我的人,哪有那麽容易讓你帶走?」


    「大將軍可以考慮考慮。」長纓道,「我是不在乎飛短流長的,但我若點撥點撥她,榮家後宅被個侍妾鬧得天翻地覆,好像也不會有什麽麵子?」


    榮胤眉眼莫測,看不出深淺。


    「你若要困住她,那恰好給了我一個去都察院告狀的理由。


    「你虐待侍妾,我不圖讓你名聲受損,也不圖讓你仕途有損,純粹隻以娘家人的身份想把人接回來,想來都察院也不會太難為我。」


    別說侍妾,就是丫鬟下人也是人命,從王法上說,虐待當然是不行的。


    若侍妾娘家沒人,沒人替她們出頭是一回事,而若有人去告,自然是不能不受理的。


    榮胤揚眉未語。


    「或者,你有什麽條件也可以說說。」長纓望著他,「就當是我欠了大將軍一個人情。」


    她的目的隻是要回秀秀而已,犯不著跟他較勁,把話撂過頭了。


    榮胤看她良久,道:「那我要你丟官棄甲,從此出京再也不回來。」


    長纓沉臉:「榮胤!」


    「不是該叫姐夫?」榮胤涼涼望過來。


    長纓氣極而笑。


    「你心裏沒她,何必留著不放?!」


    榮胤垂眼添茶,不接話。


    ……


    長纓走出茶樓,門下站了站。


    榮胤提出別的條件她都可設法滿足,想也知道唯獨丟官是不可能的。


    但萬一他真就軟硬不吃怎麽辦?


    上了馬,她與紫緗道:「回頭讓少擎查查榮胤軟肋!」


    回到府裏,吳媽在擇螃蟹,鬥大生猛的一隻隻,肥美可喜。


    「哪來的?」


    「頌二爺送來的,說是今兒剛好自南邊船運過來的。」吳媽道。


    長纓一看,除了一簍子螃蟹,還送了幾隻野味,以及還有幾斤月餅。


    她算算日子,竟已是七月底了,院子裏已經有隱隱桂香,再過些日子,就中秋了。


    回來這一個月竟然也還沒有去過淩家,如今外頭不知多少眼睛盯著,心裏也不是滋味。


    再聽到船運,又不由想到先前掛懷的事情。


    楊肅挑了這麽一樁差事,少不了又要落個跟前世一樣的遭遇。


    當然,不管他挑哪樁,楊際都不會讓他很好過就是了。


    所以說來說去,攬下這事也沒有差別。但他遇到楊際搗亂怎麽辦?


    前世裏楊際就鬧了個「天火焚倉」的夭蛾子,結果後來被楊肅調查出完全是他人為的。


    燕京夏秋之季雷雨多,此時楊肅又碰上這個時候,京師糧倉裝著整座城的米糧供應,這要是漕糧被毀,米價又得上漲。


    即便是楊肅最終能替自己證了清白,買不起糧食的百姓也得挨餓,吃不起飯,可一點好處都沒有……


    不行,這事兒她不能當成不知道。


    「姑娘在想什麽?」


    紫緗迷惑地望著抓著螃蟹出神的她。


    長纓把螃蟹放下來,洗了手道:「喊秀秀回來吃飯吧。」


    ……


    楊肅到了碼頭,問佟琪:「事情辦了麽?」


    佟琪道:「辦了。沈將軍肯定知道王爺管漕糧的事兒了。」


    楊肅睃一眼他,下了棧道。


    「她在忙什麽?」


    「大將軍榮胤四年前霸了她身邊一個叫秀秀的姑娘,她忙著把這個秀秀討回來,但榮胤好像躲著她。」


    ……


    書房裏長纓忙了個把時辰,秀秀就來了。


    俞氏去了官戶家串門,秀秀下晌去了趟鋪子,收了銀票就來了沈家。


    回到沈家的她也變得快活起來。


    吳媽燉了參雞湯,還蒸了新鮮的大螃蟹。長纓隱晦地告訴她今日見過榮胤了,但是還沒能讓榮胤點頭。


    秀秀倒不急,反正三年多都等了,當初也是做好了一輩子呆下來的最壞打算。


    回來後來不及喚人點燈,先倒了杯茶吃。


    天擦黑,暮光幽幽照著桌上擺著沒動過的飯菜,她看了下,拔了釵子又要來探探,身後榻上忽然火摺子響,屋裏擦地亮了起來。


    秀秀嚇了一跳,回身看去,榮胤半靠在榻上,兩條筆直大長腿交疊著,正於點著了的燈影裏看過來。


    「上哪去了?」


    秀秀愣了半晌,道:「去了趟沈家。」


    「吃了嗎?」他問。


    「……吃了。」


    秀秀看看他又看看桌上飯菜,不知道他怎麽會摸黑在這裏。難不成還會是在等她吃飯?


    她心裏湧上些不該有的罪惡感。可她不該感到罪惡的,畢竟上次他還故意害她餓肚子。


    榮胤坐起來,端起碗來吃。


    秀秀真的罪惡了。「飯都涼了吧?要不要重新上?」


    「你還知道關心我?」榮胤夾菜的間隙裏瞥她。


    秀秀臉紅了。


    榮胤不緊不慢地把飯吃完,而後漱口吃了茶,坐椅上看著她。


    秀秀被看得發窘,找了針線準備做。


    他忽然道:「月信走了吧?」


    秀秀臉紅到顫抖。


    他怎麽知道她幾時來月信?真噁心啊這個禽獸!


    榮胤起身,邊除著袍子邊去裏間:「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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