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青水國皇城透著燥人的悶熱,及至今日晌午,大雨終於停歇,熾熱的陽光照向了這片傷痕累累的大地。


    百姓並沒有因為這場殘酷的大雨終於退去而歡呼,大雨此時的停歇仿佛和他們沒有什麽關係了,這一季的禾苗早已盡皆爛掉,家中存糧大半也早在大雨開始的兩天前交作了賦稅,距離下一次糧食的播種到成熟,至少還有大半年光景,而這大半年如何活下去,成了所有百姓麵臨的最大難題。


    皇城裏家家戶戶都緊閉著大門,米市的大米已經漲到一兩白銀一鬥,要知道青水國是產糧大國,往日僅需兩串銅錢就能買上一斛大米。


    一騎棗紅色駿馬載著兩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女出了皇城。


    一路行去,袁倞已看了無數愁苦的百姓,可他不能停下,因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地方,凇江。


    凇江是橫貫青水國東西的一條大江,亦是青水國能夠維持水土豐茂,糧食富足的最大依靠。半旬多的大雨,支流雨水的不斷匯聚,使得凇江的水位空前高漲,之前百姓們常去戲水的淺灘早已深達數丈,江水已無限臨近江堤頂端,千裏江堤已是搖搖欲墜。


    袁倞和袁淑望著已經高漲到令人發指的江水,眉頭緊鎖。


    “哥哥,大雨已停,這江堤應是沒事了吧。”袁淑輕輕拉扯著袁倞的袖子。


    “哪有那麽簡單,此地大雨雖停,可上遊是否還在下雨猶未可知,更何況,積了許多水的支流還在源源不斷的將水送至江中,這千裏長堤,怕是不保。”袁倞緊緊攥住了手心,如此危機時刻,江堤卻無人看守,必須盡快回稟父皇,組織百姓共同看護這千裏江堤。可是……這種事,父皇難道真的沒想到嗎?


    “這位小公子……”一聲略有些羞怯的呼喚打斷了袁倞的思緒,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娘羞澀的望著袁倞,目中帶著殘存的淚花,“您能過來一下嗎?”小娘衣著略有些襤褸,卻很幹淨。


    “哦?去哪?”袁倞不解的看著麵前約莫十三四歲的清秀小娘,自己似乎並不認識她。


    小娘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隻是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破敗的小廟。


    袁倞心中不解,猶疑著沒有回話。看著袁倞的猶疑,清秀小娘竟低下頭,徑自向著破敗小廟快速走去。袁倞見狀,隻得拉著袁淑,大步跟了上去。


    ————


    太安城的見龍湖湖心靜靜停泊著一艘碩大的樓船,此船名曰“霜天”,乃是一艘五層戰船,由墨家百人協力研製,可載兵三千人,不僅外觀巍峨,且船上陣法武器無數,戒備森嚴,攻守得力,宛如水上堡壘。


    墨家初獻此船時,女帝龍顏大悅,當即賞下十萬紫石珠,著工部大批量仿製,並將這樓船命名為“霜天”,放置到了自己的見龍湖中。


    此時的霜天宴廳中隻坐著五人。


    身著墨色天蠶絲織繡金龍袍的女子高坐君位,手中把玩著一張散發著墨藍色光澤的詭異的弩,今日女帝秦工似是心情極好,竟賜了在場四人每人一杯“鏡花水月”。


    這“鏡花水月”乃是一極為珍貴的仙酒,飲之便可體會一場極為真實的美夢,修士飲之,夢境更為長久,甚至可以微微提升修為,但由於價格極高,一杯便要五百紫石珠,尋常修士飲之,也是十分奢侈。


    女帝緩緩起身,拿起一支同樣散發著墨藍色光澤的箭矢,裝在弩上,瞄準了坐在下首的灰袍老僧,“正覺,小心了。”待灰衣老僧點頭,她扣動扳機。


    轟


    一聲如同晨鍾般的巨大轟鳴聲回蕩在整艘樓船之中。


    灰衣老僧結出一個手印,身上浮現出厚重的金色光罩,卻隱隱可見一絲絲裂紋以一個點為中心如蛛網般四散裂開。


    在座的另外三人見狀不禁怔住,要知道佛門的金剛手印防禦力之強可稱當世功法第一,更何況是由元息境的灰袍老僧正覺大師使出,這弓弩殺力之強簡直聞所未聞。


    “阿彌陀佛。”灰袍老僧念了句佛號,驅散了碎裂的光罩,向著女帝躬身道:“恭喜陛下,元息境下,此弩可盡殺之。”


    女帝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淡淡道:“以後此弩便叫做弑神弩。”


    “若要用此弩擊殺元息境修士,正覺大師可有辦法?”女帝左手持弩,右手輕輕摩挲著扳機。


    灰袍老僧認真思索片刻,正色道:“若百人持弩協重騎共同圍殺,元息境強者也會被耗死,但弩手和重騎應也是十不存一。”


    女帝眼中閃過一絲利芒,追問道:“若我出一千弩手配合重騎,可能滅殺神守境強者?”


    灰袍老僧搖了搖頭,“基本沒有機會,雖修行大道分為九重樓,可這最後三重樓,從元息到神守再到化神,每一重樓的差距都是一條天塹,這弑神弩雖強,可就算是一萬弩手圍殺,神守境老怪也可輕易逃脫。”


    女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望向長須道人:“袁乾,我東洲的山上世家,還有多少元息境以上強者?”


    長須道人拱手說道:“陛下大可放心,三年前我東洲沂山大礦消失,再也沒有門派舍得用紫石珠生生堆出神守境老祖了,再加上我袁家兩位老祖出山斬殺了鄭家和張家的神守境老祖,去年寶丹齋的丹家老祖坐化,除了我袁家的三位神守境老祖,東洲也僅剩跟中洲天家有些關係的天家還有一位神守境老祖了。至於化神境,整個東洲也僅僅我家青鬆老祖一人而已。”


    袁乾有一些小小的得意,轉而卻又化作了擔憂,已經三年了,青鬆老祖卻依舊不知所蹤……”


    女帝露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轉瞬便恢複如常,她向著身著銀色輕甲的男子問道:“馬咲,重弩營訓練如何?”


    “稟陛下,重弩營已完全適應重弩,可百發百中。”銀甲男子恭敬道。


    “墨家傳訊,第一批千張弑神弩已經製好,明日便會送至重弩營。”望著眼中驚喜萬分的馬咲,龍袍女子補充道:“給你三天時間試弩,朕會親自去閱兵。”


    “謝陛下。”馬咲躬身領命。


    “王野,傳音玉牌置備的如何了?”


    身著絳紫色工部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道:“稟陛下,我工部曆時兩年,已將東洲二十七州一百三十六郡九百八十四縣的傳聲玉牌全部安置完成,通過您的‘君牌’隨時可向整個東洲下旨,二十七州及一百三十六郡的‘大臣牌’和‘小臣牌’亦可向所轄郡縣傳聲。”


    龍袍女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向著下首四人舉杯道,“且飲此杯,七月十五,準備動手,此戰結束,往後在這東洲,修士,不過是一個營生罷了。”


    “願為陛下分憂。”下首四人齊聲道。


    剛飲盡杯中美酒,便聽到女帝清冷中夾雜著豪情與無限野心的聲音。


    “這,隻是一個開始。”


    ————


    行至破敗小廟門口,清秀小娘猶豫了一下,望著袁倞似是請求般的說到:“這位公子,可否讓舍妹在此地稍候片刻?”


    袁倞環視四周,見並沒什麽危險,便摸了摸袁淑的頭,讓她在門口稍候,隨即跟著清秀小娘走進了小廟。


    小廟很小,也很破。


    廟裏什麽都沒有,隻有半具殘破的神像,以及一大摞淩亂鋪在地上的稻草。


    清秀小娘忽地拉起袁倞,走向稻草,飛快的解開了自己的衣衫,並抓起袁倞的手胡亂塞向自己的胸口。


    她雙頰赤紅如煮熟的螃蟹,嘴中小聲對著袁倞哀求道:“公子,我隻要一鬥米。”


    袁倞被這猝不及防的舉動驚得愣住當場,直到手上傳來的溫軟觸感將他喚醒,袁倞如同摸到了炭火一般迅速抽回手臂,卻被清秀小娘用盡全身的力氣阻止了,她急急忙忙將衣衫褪去更多,緊緊抱著袁倞的手臂,仿佛溺水的人抓著岸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帶著哭腔急聲道:“半鬥米也行,公子,您可以做任何事!”


    袁倞心中一慟,緩緩點了點頭。


    清秀小娘看到袁倞點頭,終於放鬆下來,緊緊閉上了雙眼。


    隨即,她感覺到一雙強勁有力的手穩穩扶起了她,並緩緩為她係好了衣衫。


    她不解的睜開雙眼,正對上一雙烏黑的眸子。


    “為何?”清澈幹淨的嗓音傳來。


    她瞬間淚如雨下,語無倫次道:“弟弟快不行了,這些天我們一直在吃野草野菜,弟弟已經昏睡兩天了,他才三歲,他需要吃粥,我,我不想這樣,可我需要米。”


    袁倞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別怕,帶我去見你弟弟,我來救他。”


    小娘名叫紅柚,就住在皇城北城城郊。


    一騎棗紅馬,載著一個翩翩少年和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向著城郊奔馳而去。


    北城城郊地勢相對較高,無數流離失所的災民們聚集到了這裏,有的借住在村民家空蕩蕩的馬棚,有的自己堆上幾捆稻草躲在別家屋簷之下,更多的人們都躲在城郊的那片樹林中,依靠著樹木來遮風擋雨。


    紅柚家就在離樹林僅僅半裏的一個破舊的小茅草房中。


    家中父親早已故去,母親也在大雨前的那天因為交不出稅糧而被逼死,僅剩下紅柚和三歲的幼弟相依為命。


    在距離紅柚家的茅草房僅有十步之遙時,袁倞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聞到了一股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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