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福利院的時候,甘願的車禍後遺症頗為嚴重,每到夜裏總是做噩夢,動靜很大。同屋的小朋友都被她吵醒了,免不了嗔怪她幾句。她心裏委屈,卻又覺得自己確實做錯了事。熄了燈黑黢黢的屋子就像車禍時那樣天昏地暗什麽也看不清,她心裏害怕那漆黑一片,卻又不敢打擾別人,隻能一個人蒙著頭偷偷啜泣。


    宋雅南掀開她的被子,衝她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拉進了自己的被窩,兩個小丫頭頭靠著頭,腳貼著腳,一會兒被窩就暖和了起來。


    “你做了什麽夢?”她小聲地問甘願。


    甘願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老是記得一個人,可是我又看不清她的樣子,她是我媽媽嗎?”


    宋雅南像個小大人似的摟著她,“你想媽媽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想……”甘願越說越迷糊,“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她笨笨地用小拳頭捶自己的腦袋,“我真是笨蛋,隻有我一個人什麽也不記得嗎?”


    “不是的……”宋雅南拽住她的手,緊緊牽在手裏,“我也不記得我的爸爸媽媽,我和你是一樣的……


    “可是你能記得我媽媽的樣子,如果我也能知道你媽媽的樣子就好了……”甘願有點愧疚地說,“這樣才能作為交換。”


    “沒關係的。”她摟緊了甘願,“睡吧,也許一覺醒來你就記得了……”


    ****


    甘願想,難怪她那麽多年每天入睡前都期待自己可以一覺醒來想起從前,卻依舊什麽也記不起。她當然不會記得,因為即便她能夠記起那個人,那也不是她的母親。


    曾經淒楚無依的那個自己一定不會想到,如今的她會比年少時更加淒慘。那個時候的她起碼可以這樣相信,她有一個雖然去世卻留下了愛的母親,不僅如此,這個母親還給了她一個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父親。


    而如今,父親不是她的父親,母親……連念想也不準她有。


    孩童時喪母的痛苦已經與記憶一同流逝,她並沒有真切地感受過那樣的無助。而如今才算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從擁有到失去的過程,叫人如墜深淵般的絕望,奮力掙紮也抓不住任何東西。


    過往的一切都比如今更加美好,把心裏那些暖暖的回憶也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噩夢,一個不經意想起就叫人心如刀割。


    她不敢想起自己第一次怯怯地開口叫顧懷山“爸爸”的時候,那天他笑得有多開心,開心得好像得到了奇珍異寶一般。他抱著自己對著方叔說,“哈哈,我顧懷山也有掌上明珠了!”


    她不敢想起顧懷山給她母親照片時眼底的柔情,他說,“我也隻有這張照片,既然你想記得媽媽,那就送給你吧,好好保存啊,這可是爸爸最愛的女人。”


    她不敢想起太多太多,太多的幸福,太多的擁有,太多的不舍,連回憶裏那些生離死別的痛楚都變成了無稽之談,讓人貽笑大方……


    第一次想記得卻記不得,第二次她能記得卻得忘記。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場鬧劇,而她就是一個賣力演出的小醜,在台上翻滾跳躍就以為自己可以真得像小醜一樣永遠微笑,可摘下麵具卻依舊潸然淚下,隻會讓人徒增笑料罷了。


    她問顧雙城,“你……知道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可笑,蠢透了?”


    他沉默了幾秒開口,“那你覺得我可笑嗎?”


    “……”甘願本是問他問題,卻被他反問一句,微微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他語調低沉,卻給此時心亂如麻的她一種安心的感覺,“命運是否可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的人生還沒有結束,而你……也一樣。”


    “寫墓誌銘什麽的還太早了吧。”他打開房門扶著她走進去,低頭看著她淒楚的小模樣淡淡地一笑,“你如今覺得蠢到家的過去,卻是曾經的你拚勁了全力做出的努力,所以不要覺得可笑,也不要覺得後悔。”


    她抬眼看著他,從未有一刻像如今這樣覺得,有他在,真好……


    他揚起嘴角暖暖地笑起,一開口卻是賤到家的語氣,“不用拿狗狗樣的感激眼神看著我了,我知道我的存在有多麽偉大。哎,沒有我你可怎麽活啊,小姑媽……”


    “噗……”甘願莫名就被他逗樂了,破涕為笑。最後笑得有些喘不上氣來,眼淚流進嘴裏,舌尖嚐到那苦澀,她突然覺得一切都甘之如飴。


    是的,因為有他在,就再無不甘。


    *****


    暖暖的薑茶飄著甜甜的香味,甘願捧在手裏,時不時嘬上一口,胃裏就暖了起來。


    “快點喝!”顧雙城催促道,替她裹緊了身上的毛毯,拿著電吹風嗚嗚地替她吹著濕發。


    “太燙了……”她嬌嗔了一句,仰頭看他,電吹風呼呼的熱氣吹得她睜不開眼,那睫毛忽閃忽閃像蝴蝶的翅膀。


    顧二爺在她小腦袋上輕釘了一記毛栗子,“當然要燙著喝,冷了再喝有什麽用。”


    她乖乖低頭喝了一大口,燙得直吐舌頭。


    “白癡啊,燙壞了喉嚨怎麽辦!”顧二爺又怒了,一把奪過杯子,遞到嘴邊大口吹氣,再塞回她手裏,“呐,喝吧。”


    甘願捧著杯子,也吹了一口,那琥珀色的液體蕩起了小波紋,一圈一圈,像顧二爺生起氣來一點點瞪大的眼睛,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頭發吹幹,顧二爺關了電吹風,側臉看她,“笑什麽?”


    她仰起杯子咕嘟咕嘟幾口一飲而盡,舉起空杯子遞給他,卷緊了毛毯,像一條沒骨頭的蠶寶寶似得往他懷裏一靠,“不告訴你……”


    “哼……”顧二爺心頭一動,卻擺出一副高姿態的拽樣,“我上次說了,別靠我那麽近。”


    甘願後仰著腦袋,額頭抵著他的下巴,“靠了怎樣?”況且是他來找自己的好吧,這個小傲嬌要不要這麽耍別扭啊。


    他抽身站起,她咕咚一下栽倒在床,翹著嘴巴看著他得意洋洋的表情,“你不是說最卑賤不過感情,最薄涼不過人心麽……”小姑媽有了幾分精神,膽敢找顧二爺的茬了,“那你還來管我?”


    顧二爺咂摸出了這小家夥的心思,可偏不叫她得償所願,免得這些年都是他一人剃頭擔子一頭熱,好像她就可以坐享其成似的。


    於是他哼了一聲,“我隻不過秉著八卦主義精神去好奇了一下,你以為我是專門去調查你啊……”


    “隻是沒想到真那麽湊巧,我今天是順便想去看看大哥怎麽不在公司的,我哪知道你在大宅啊……”


    “我帶你回來不過是看你可憐,你忘了,我以前也撿過路邊的小貓呢……”


    小姑媽噙著笑,看著小傲嬌細數所有的巧合,嘴硬得像一隻特別驕傲的小鴨子,最後是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膽敢嘲笑他,這可是對顧二爺大大的不敬。他立刻不爽了,拎起小姑媽就瞪大了眼睛,甘願想起剛才杯裏的薑茶,笑得更開心了。


    顧雙城繃著臉,可看她笑成那樣,終是憋不住破了功,也笑了起來。


    甘願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垂目乖巧地小聲說,“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一定不能像現在這樣……坦然接受一切。”


    倘若不是因為愛著他,她怎麽能接受這樣的現實,明明失去了一切,卻覺得可以換來一個他,也是幸福的。


    顧二爺那賤賤的笑突然凝結了,墨色的眼眸像是夜空裏璀璨的繁星般亮起,“你……說什麽?”


    那個鎮定自若,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顧二爺,竟然傻、掉、了!見她沒回答,急切地又問了一遍,“你說因為什麽?”


    她柔柔地看著他,伸出雙手求抱抱,他扭捏了幾下傲嬌表情,最終還是伸手把她抱進懷裏。


    顧二爺的懷抱可比毯子暖和多了呢,她纖細的小指在他硬硬的胸膛上戳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說我愛你啊……”


    如果那不是愛,是什麽呢?!難道是小姑媽在思春發情麽!


    可甘願的告白卻沒能換來一聲深情的回應,她琢磨了一下,一定是自己之前太多次冷漠的態度讓他傷心了,要知道小傲嬌可是要哄的!


    “謝謝你雙城,這些年一直陪著我,照顧我……”


    “還有啊,明明我都讓你那麽傷心了,你還是為了做了這麽多……”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可是我已經告白了,你就原諒我吧……”


    “雙城?”


    “顧、雙、城!你、在、幹、嘛!”


    漲紅了臉的小姑媽看著自己寬大的睡裙胸前撐鼓了一大片,羞憤地一把掀開睡裙。可鑽進她睡衣裏的人還在埋頭苦幹,絲毫不予理睬,專心致誌舌尖上的工程。


    她使勁把他的腦袋從自己胸前推開,果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顧二爺如此“精心播種”,自然是“碩果累累”,白嫩的胸前是密密麻麻的小草莓。被推開的他是滿臉的不悅,他還有臉不高心?!


    “我在和你告白啊!你在幹嘛?!”小姑媽可是懷春少女一枚,像告白這種激動人心的時刻,不是應該像春風拂柳,夏日撲螢,秋夜賞月,冬日看雪一樣浪漫麽!


    為什麽會是現在這樣——淫、靡、腐、化!


    顧二爺雙眼死死盯著她胸前的軟玉,墨色的瞳黑得發亮,他相當理直氣壯地說,“我也在告白啊!”


    “……”小姑媽憤憤地扯過毯子裹在胸前,“你這是告哪門子白!”


    他狡黠一笑,拽走毯子一拋,就厚顏無恥地爬上了床,把她壓在身下,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說,“小姑媽,我是在告訴你,什麽叫做|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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