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嫻的疾病既然有了醫治的辦法,梁榭也就心安了,出了邵鳴謙的房間,梁榭想著柳十一自從來了山上自己也未曾和她說過話,於是便想去找她為這次的事說聲多謝,也為前日王五和嘉嫻兩人的唐突道個歉,順便問問之前求援的事,免得她哪天突然走了,心中留下芥蒂。他正打算向柳十一的房間走去忽然想起小舅子任驍還跟在自己身邊,此刻時間尚早,若是自己找過去柳十一還未起床那當著小舅子的麵可有點說不清道不明了。想到這,梁榭趕緊打消了念頭,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回了屋,梁榭將情況跟嘉嫻一說,嘉嫻昨日便聽郎中簡略的說了一遍,此時又聽梁榭說的較為詳細,料想自己的病的確已無大礙,想著再過一年半載痊愈之後便可以要孩子與梁榭二人更是歡喜無限。任驍聽得二人談話頗為不屑地譏笑了姐姐姐夫幾句,在他看來他姐姐的病就像是頭疼腦熱鬧肚子一般簡單,吃幾副藥就好了,此前沒好全是姐夫夠笨,叫庸醫騙了,他卻不知一個好郎中有多麽難得。梁榭心情甚好,任由他譏諷也不與他計較,反是任嘉嫻臉色一沉,任驍吐了吐舌頭忙住了嘴。


    “一天到晚不好好讀書,就知道鬼混,二十來歲的人半點見識也沒有,爹爹的臉都叫你丟光了,我看過幾年你考不上進士怎麽辦?”任嘉嫻教訓道。


    任驍道:“你們女人說的輕巧,天下那麽多人,一次科舉才選的幾個進士,你以為讀兩本書就考上了?”


    任嘉嫻道:“爹爹能考上你憑什麽不能?再說考不上進士考個舉人總不算難吧,就算連舉人也考不上,多讀兩本書也還能


    當個先生或者大夫,像你這樣文不成武不就的除了當店小二還能做什麽?”


    任驍不悅道:“什麽叫‘文不成武不就’?上次那些老江湖還不是栽在我的手裏?要不是我整天裝傻充愣遊手好閑,他們能放心喝粥?你倒是比我讀書多,姐夫武功也比我好,有本事倒把你救出去啊。”


    梁榭心中一凜,問道:“你在粥裏下了迷藥?”


    任驍道:“是啊,我又不會武功,不下迷藥還能有什麽辦法?那幾個人整天把我當廢物看待,以為我看不出你們是怎麽回事,真要有那麽多人保護你和我姐,你們還至於住那麽破的房子麽?我要不將計就計裝的像一點他們怎麽會放心?”


    梁榭一陣毛骨悚然,自己一直看不起這小舅子,想不到這家夥竟然這麽陰險,半點馬腳也沒露,換做自己是秦昭他們恐怕也要著了他的道。


    “你哪來的迷藥?”


    “聽姐姐說你經常去豆腐坊吃豆腐,我便也去了,然後托你那個朋友王五買的。”


    “你小子還真行。”梁榭點了點頭笑道,不用問牆上那笑臉就是這小子畫的。


    “那是,自古以來什麽也不會的才能當大人物,那些武功高的,文筆好的,有幾個有出息的?”任驍頗為得意。


    任嘉嫻道:“聖賢書不讀,你這又是聽誰胡說八道的?張良、諸葛亮、還有青田先生劉伯溫,輔佐明主開創朝代這些人有哪個不是文韜武略一身的本事深受後世敬仰?”


    任驍不服道:“有什麽用?還不是在給別人幹活?劉邦、劉備、朱元璋比他們出身差多了,本事也差多了,混的可比他們好。武督大字不識幾個,也不會武功,那些進士、探花、榜眼、狀元哪個不是見了他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話剛出口,任嘉嫻臉色變的難看了些,任驍見姐姐真的動怒,倒有些犯怵,忙道:“姐,別生氣,我知道真辯起來我說不過你,從明天起我聽你的好好讀書這總行了吧?”


    任嘉嫻道:“知道就好,上次要不是你姐夫對他們還有用,我們早被殺了,哪輪得到你下藥?”


    任驍道:“是是是,姐夫,我姐處處向著你,你可不能對不起她。”


    “當然不會。”


    任驍道:“這回等我姐的病好了就能要孩子了,你也不用想著納妾了吧。”


    梁榭皺眉道:“你不用拿話將我,你姐的病沒好的時候我也沒想過納妾,前日王五胡說八道,你姐也跟著瞎起哄,你真以為姐夫是吃著碗裏還看著鍋裏的人麽?”任嘉嫻聽他這麽說,頓時臉上泛起了笑意,梁榭見她們姐弟兩得表情心中忽地升起疑問,莫非這兩人故意說來試探自己的?再想到任驍這家夥從小到大吊兒郎當慣了怎麽能有那等心機騙過秦昭這些老江湖,若說是嘉嫻的主意倒還可信幾分。


    任驍大喜道:“就知道你不是這種人。姐夫,那你可一定要幫我?”


    “你什麽意思?”任嘉嫻秀眉微蹙道。


    任驍道:“姐夫,既然你不打算納妾,不如把柳姑娘讓給我好了。”


    任驍上一句話出口梁榭就知道不妙,果然還是上了這小子的套。對於柳十一他還是比較了解的,雖說嫁給任驍也算個不錯的歸宿,但以她的性子是不大可能喜歡自己這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小舅子的,當即一笑,正要拒絕,任嘉嫻臉色一沉,已先聲喝道:“不行!”


    任驍道:“姐夫又不娶她,怎麽不行?”


    任嘉嫻道:“她以前是什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娶了她叫爹爹的臉麵往哪擱?”


    梁榭到口的勸說生生咽回了腹中,不知怎地他覺得嘉嫻這句話格外刺耳,隻聽任驍繼續說道:“誰說要娶她當正房了?收個妾室有什麽可丟臉麵的?”


    任嘉嫻道:“沒娶妻先收了偏房,哪家好姑娘願意說給你?”


    任驍道:“姐,人家柳姑娘可是幫過咱們的,你這樣說不妥吧?”


    任嘉嫻微一猶豫,道:“那好吧,隨便你。”


    任驍大喜,向梁榭道:“姐夫?”


    梁榭勉強一笑道:“還是算了吧,也不知道柳姑娘願不願意,貿然提起不免唐突。”


    任驍道:“她有什麽不願意的?我好好對她也算報答她的相助之情,總比她隨便找個人嫁強得多。”


    收人當妾室來報答相助之情,梁榭還是頭一次聽說。他心中惱怒卻也不想因此糾纏下去,當即笑了笑道:“‘揚刀盟’有不少青年才俊都打著光棍,柳姑娘隻怕挑都挑不過來,怎會隨便找人出嫁?”他說罷不待任驍反駁,接著又道:“你們姐弟兩呆著吧,我去看看王掌櫃和周掌櫃起來沒。”說著便要離開。


    任嘉嫻忽然道:“你是不是對柳姑娘有意思?”


    梁榭道:“沒有。”


    推門出屋,梁榭直奔王五的房間去了,敲了兩下門裏邊毫無動靜,大概是一路上疲累王五尚未起床,梁榭也不好意思生生把人叫起來,隻好離開。


    今日大早梁榭本來心情甚好,結果幾句話搞的有些氣悶,也不想回屋,便獨自在山上溜達,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武場附近。武場上兩條人影各持一柄長刀正自搏殺,隻見一者進退得宜,步步為營,刀招熟悉而普通,進退趨避之間對時間和距離的掌握恰到好處,他使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招式,乍一看去隻是三流水平的刀法毫無稀奇,然而設身處地感受一下就會發現你根本沒有辦法擊敗他,他的每一招都會給人一種無從應對的感覺,就像是與象棋高手對局,雖然看起來他的路子很普通比你強不了多少,可十步一過你突然發現你最好的棋除了磨棋就是換棋,否則隻能丟子和麵臨被將軍的威脅,可換著換著你會突然發現他比你多了一個卒,就是這個卒,他以微弱的優勢勝了你,你若不服再找個比你強十倍的高手來對局,結果依然是惜敗之局,而這個人的棋藝到底是什麽水平則無人知道,這人的刀法正是這種境界,你無法說他的刀法有多好,但再好的刀法也不見得能打敗他,這個人就是邵鳴謙。


    武場上雄渾的真氣彌漫,無形的壓力讓離得老遠的梁榭有些喘不過氣來,這一場對戰竟不弱於師兄那日和他(她)交手的那一戰。梁榭見師兄如此出手自知對手極強,至少遠在師父之上。邵鳴謙的對手一身黑衣側背對著梁榭,梁榭隻能看到他一小片的側臉,也不知是敵是友,但見他刀式沉穩、氣勢內斂、刀招幾乎沒有變化,也極少妄動搶攻,然而每一次進攻都迫得大師兄後退一步,顯然目前看來這人並非處於下風。如果說邵鳴謙的刀法是普通,簡單的話,這人的刀法簡直可以稱為簡陋、呆板、沒有變化。


    梁榭暗暗心驚,大師兄的武功到底如何他看不出來,但他知道紅衣人是什麽實力,以紅衣人那般變態的實力依然無法單手勝過大師兄,他可記得,當時京城逃走時己方占著地利群起而攻還差點栽在紅衣人的手裏,最後還是靠‘驚擲春雷’退的敵,雖然當時己方最強的不留大師消耗過度,然而由宗老、宜豐、鬱棲柏這些高手聯手之下仍是擋不住他(她)單手來看,他(她)的實力可見一斑,他(她)如此厲害大師兄的實力自然也不在話下。同樣,他也無法看出這個黑衣人的實力到底如何,然而這個黑衣人卻能跟大師兄戰個旗鼓相當,實在不簡單。


    又看了一會,兩人依舊有攻有守,未分勝敗,梁榭慢慢感受黑衣人的出招,漸漸發現他的刀法並非沒有變化,而是在毫無變化中突然生出些微的變化,這個變化很微小,小到不易被人察覺,就像是兩桶同樣多少的水,忽然有人往其中一隻桶裏又加了一滴水,沒有人能感覺到這一滴水的存在,然而事情並非那麽簡單,因為這兩桶水都已滿的不能再滿,甚至水麵已遠遠高出了桶麵,隻要任何一隻桶裏再滴入一滴水,那麽就會破壞原本水麵的張力,從而會有水溢出來,而溢出來的水絕對不止一滴兩滴,甚至不止是十滴百滴。黑衣人刀招之中的這種微小變化就是用來打破平衡的一種變化,以最小的力量推動整個局勢的倒向,難怪師兄也要讓他三分,因為一旦接不好就將是瞬間的潰敗。梁榭暗自點頭佩服,能把刀法練到這種地步的,他所見過的也就眼下這兩人了,大師伯刀法雖強他卻沒有見過,也不知比起他們孰優孰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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