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燦霞做夢也沒有想到,花月亮會如此心腸歹毒,竟然想要謀害它的寶貝幼豹。


    那是它拒絕跟著花月亮棄家私奔後的第三天,陰霾的天空下著雪,密密的雪花像道白簾,遮斷了山峰和針葉樹林。阿燦霞同往常一樣,清早就出門狩獵。它想到山腳下的尕瑪爾草原去捉疣鼻天鵝。


    疣鼻天鵝是生活在尕瑪爾草原沼澤地的一種候鳥,秋天飛往南方越冬,春天又飛回尕瑪爾草原來繁衍生息。現在已進入冬季,疣鼻天鵝早已飛往南方去了,但每年在遷飛南方時,總會有一些年老體弱的疣鼻天鵝因為無法遠距離飛行而困守在尕瑪爾草原,也有一些當年孵化的年輕疣鼻天鵝因為出殼較晚翅膀來不及長硬,不能跟隨族群遷飛而滯留在尕瑪爾草原。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留下來的,它們都無法度過嚴寒的冬季,連續幾場大雪後,那些被迫滯留在尕瑪爾草原上的疣鼻天鵝便會因饑寒交迫而相繼死亡。對生活在日曲卡雪山上的食肉獸來說,這是冬季一個可靠的食物源。阿燦霞是從母親那兒學到這一覓食技巧的。憑經驗,阿燦霞知道這幾天是獵取疣鼻天鵝的最佳時機,恐怖的沼澤地已結了厚厚一層冰,它不必擔心會陷入深不可測的泥潭。越來越低的氣溫肯定製造了一批冰凍疣鼻天鵝,即使有幾隻僥幸未被凍死,也一定翅膀凍僵無法飛行,縮在草窠裏奄奄一息了,捕捉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它沿著一條蜿蜒的雪溝往山下跑去。這天它也不知交了什麽好運,僅僅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剛來到一片茂密的針葉樹林就迎麵撞見一隻羚羊。這是一隻出生不滿三個月的小羚羊,滿臉稚氣,細皮嫩肉,是雪豹最愛的食物。像這麽大的小羚羊,通常都是跟隨在母羚羊身旁的,但這隻小羚羊卻孤零零出現在樹林裏。完全有這種可能:這隻小羚羊清早跟隨母羚羊一起到這片針葉樹林來覓食,卻意外地遭遇食肉猛獸襲擊,母羚羊急忙將小羚羊藏進一叢灌木,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想把危險從小羚羊身邊引開,它確實達到了目的,把食肉獸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來了,但遺憾的是,它逃出針葉樹林便被食肉猛獸撲倒,命喪黃泉,小羚羊躲在灌木木叢裏,等了很久也不見媽媽回來,又冷又餓,實在受不了了,壯著膽又灌木叢裏走出來尋找媽媽,倒黴的是,媽媽沒找到,卻撞見了母雪豹阿燦霞。對阿燦霞來說,這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小羚羊缺乏逃生經驗,又餓得頭暈眼花,阿燦霞不費吹灰之力,就追上去撲倒並咬斷了小羚羊的脖子。新鮮的小羚羊肯定比冰凍疣鼻天鵝好吃多了,足夠它吃兩天了,沒必要再頂風冒雪跑到尕瑪爾草原去尋找疣鼻天鵝。阿燦霞叼起還在抽搐的小羚羊,興衝衝地回家去。


    對處於哺乳期的單獨撫養幼豹的母雪豹來說,一個基本的生存策略是:盡量縮短在外狩獵時間。因為母雪豹離開巢穴的時間是和幼豹麵臨的風險成正比的。


    阿燦霞叼著小羚羊剛來到山坡下的雪溝,便發現了異常。白雪覆蓋的山坡上,赫然出現兩行梅花狀腳印,不用細辨,一看就知道是雪豹的腳印。雪下得很密,那腳印十分清晰,可以肯定是剛剛從這兒經過,再看腳印的方向,筆直地伸向那棵千年老杉樹。阿燦霞心裏陡地一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刻丟掉銜在嘴裏的小羚羊,飛也似的往千年老杉樹狂奔。離目標約百米距離時,它放慢了腳步,躡手躡腳靠攏過去,想給闖入巢穴的入侵者來個突然襲擊。它剛剛摸到樹洞口,猛然與一隻正準備跨出樹洞的成年雪豹撞了個滿懷。一刹那,雙方都愣住了。阿燦霞驚訝地看見,那鬼頭鬼腦地從樹洞鑽出來的竟然是花月亮!花月亮似乎沒料到阿燦霞會提前狩獵歸來,豹臉驚恐萬狀,急忙扭頭躲閃,眼睛不敢與阿燦霞對視,完全是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就在花月亮扭過頭去的一瞬間,阿燦霞發現對方嘴裏叼著一樣東西,再一看,差點兒沒急暈過去,這家夥嘴裏叼著的竟然是它的心肝寶貝麻老四!


    歐,你這是要幹什麽?阿燦霞厲聲發問。


    花月亮扭頭就走,活像罪犯要急急忙忙逃離犯罪現場。


    歐,殺千刀的,你還我的小寶貝!阿燦霞撲將上去,一爪狠狠抓在花月亮的屁股上,頓時豹毛飛旋,血珠滴答。歐啊,花月亮慘嚎一聲,叼在嘴上的麻老四啪嚓掉在雪地上。阿燦霞跳到花月亮背上,張嘴去咬花月亮的脖頸,恨不得一口將這家夥的脖子咬斷。花月亮當然不肯引頸就戮,玩了個鯉魚打挺,把阿燦霞從自己背上甩脫下來。阿燦霞再次撲上去,想摟住花月亮的腦袋,把它無恥的嘴臉咬個稀爛。可對方是成年雄豹,在雪豹世界,雄性的體格比雌性強壯,花月亮猛然一撲,不僅讓阿燦霞咬了個空,尖利的指爪還抓破了它的肩胛。趁阿燦霞被撞得在地上打滾,花月亮撒腿就往山下逃竄,一邊逃還一邊發出惱羞成怒的吼叫。


    阿燦霞顧不得追趕,趕緊去看麻老四。小家夥側躺在雪地裏,四隻細嫩的爪子還在踢蹬,但雙目緊閉,鼻孔和嘴裏流著血。它輕輕用爪子撥動小家夥的腦袋,小家夥微微睜開眼,耳朵動了動,似乎想抬起頭,卻怎麽也抬不起來。它仔細看去,小家夥的脖子上有一排齒痕。顯然,狠毒的花月亮把麻老四的脖頸給咬斷了。


    突然,阿燦霞的心狂跳起來,箭一般衝向千年老杉樹另外三隻幼豹也不知是死是活。它心急火燎地鑽進樹洞,借著微弱的光亮極力搜索,哦,三個小家夥正昂著頭邁動柔弱的四肢在洞裏蹣跚爬行。顯然,它們目睹了麻老四被咬殺和叼走的慘劇,受到了嚴重驚嚇,出於一種求生的本能,想找地方躲避起來。


    不幸中的萬幸,三隻幼豹都還活著,阿燦霞稍稍鬆了口氣。它趕緊輕吼一聲,在洞中央側躺下來。聽到媽媽熟悉的聲音,白老大、銀老二和花老三拚足吃奶的力氣從不同的方向爬攏過來,一頭拱進阿燦霞的懷裏。對還在吃奶的幼豹來說,媽媽的懷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港灣。阿燦霞一麵給三個小寶貝喂奶,一麵用舌頭舔吻它們的額頭和脊背。哦,別怕,媽媽回來了;哦,媽媽就在你們身邊,誰也不敢再來傷害你們了。豹舌十分敏感,阿燦霞清楚地感覺到,三隻幼豹渾身觳觫,就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葉。它不厭其煩地用舌頭一遍遍舔吻它們,這是最有效的安撫和慰籍。


    漸漸的,三隻幼豹的身體停止了顫抖,恐懼的心靈恢複了平靜,慢慢進入了夢鄉。


    阿燦霞再次跳出樹洞,躺在雪地裏的麻老四身體上蓋著一層輕柔的雪花。它用爪子搡揉小家夥的身體,但小家夥毫無反應,已經停止了呼吸。


    阿燦霞失去了一個孩子,而殺死它心肝寶貝的不是它的天敵,正是它頗有好感並拋去紅繡球的花月亮。它無法回避這樣一個事實:是它開門揖盜,愚蠢地將花月亮引進巢穴,這才導致麻老四遭遇謀殺。這使它在承受失去愛女的悲痛的同時,感情也受到重創。它一直以為花月亮矢誌不渝地愛著自己,它以為愛情的力量會讓花月亮甘願犧牲兩年光陰來幫它撫養四隻幼豹。現實卻是如此殘酷,花月亮非但粗魯地拒絕了繼父豹的角色,還趁它外出覓食時,偷偷溜進它的巢穴,想用殺死四隻幼豹這種殘忍的辦法提前結束它的育幼期,迫使它發情婚配。歹毒得令豹發指,自私得令豹發指,卑鄙得令豹發指,無恥得令豹發指。你不願做我心肝寶貝的後爸,你不願為我付出兩年的辛勞與等待,悉聽尊便,我也不會勉強你的啊,你幹嗎要用這種毒辣的謀殺來傷害我的心呢?阿燦霞實在想不通,外表英俊威武的花月亮,怎麽會長著一副蛇蠍心腸。怪隻怪它自己瞎了眼,把魔鬼錯看成了天使。殘忍地殺死雌雪豹的孩子,然後再與雌雪豹步入婚姻殿堂,難道這就是雄雪豹所謂的愛情嗎?假如這就是雄性的愛情的話,它堅決要把愛情扔進糞坑裏去。不不,這絕對不是什麽愛情,這是最狠毒的謀害,這是赤裸裸的占有。它本來對花月亮頗有幾分好感和愛慕的,此時此刻,好感和愛慕早已蕩然無存,它心裏隻有無盡的懊悔和仇恨。假如可能的話,它真想一口咬開花月亮的胸腔,看看那顆豹心究竟有多黑。


    雪越下越大,淒迷的雪花漫天飛舞,幾隻大嘴烏鴉扇動沉重的翅膀,在雪花間飛巡,“呱呱呱呱”,灑下一串叫魂般嘶啞的鳴叫聲。


    烏鴉的叫聲就是自然界的喪鍾,喪鍾為麻老四而鳴。


    阿燦霞叼起已經僵硬的麻老四,爬上山頂,將小家夥的遺體扔進懸崖。小家夥像一隻白色的鳥,飛進茫茫雪簾,踏上黃泉路追隨父親日食生去了。這也算是為夭折的麻老四舉行一個小小的葬禮。隨後,它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來到山坡下的那條雪溝,撿回被它獵殺的小羚羊。雖然失去愛女的悲痛讓它忘記了饑餓,可它還是將大半隻小羚羊吞進肚去。失去麻老四是個沉重的打擊,可它不能被命運擊垮。它一共有四隻幼豹,失去一隻還有三隻,它決不能自暴自棄,它必須健康地活著。隻有它健康地活著,三隻幼豹才可能生存下去。


    填飽了肚子後,阿燦霞用爪子挖了個雪坑,咬下小羚羊的腦袋埋進雪坑。它這麽做並非是要冷藏食物,而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感激。多虧這隻小羚羊,使它及時回到千年老杉樹,發現、製止並趕走正在行凶作惡的花月亮,使得命懸一線的白老大、銀老二和花老三免遭不幸。要是半路沒遇到這隻小羚羊,它會按原定計劃前往尕瑪爾草原的沼澤地尋找疣鼻天鵝,順利的話起碼也得兩三個小時才能返回巢穴,花月亮就會有足夠的時間將四隻幼豹一隻一隻咬死並拖出樹洞,扔進隱秘的冰河或地縫。密密的雪花很快就會將花月亮的腳印塗抹幹淨,呼嘯的北風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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