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內外有別,道理各各不同。丈夫叫“外子”,妻叫“賤內”。傷兵在醫院之內,而慰勞品在醫院之外,非經查明,不準接收。對外要安,對內就要攘,或者嚷。


    何香凝〔2〕先生歎氣:“當年唯恐其不起者,今日唯恐其不死。”然而死的道理也是內外不同的。


    莊子曰,“哀莫大於心死,而身死次之。”〔3〕次之者,兩害取其輕也。所以,外麵的身體要它死,而內心要它活;或者正因為那心活,所以把身體治死。此之謂治心。


    治心的道理很玄妙:心固然要活,但不可過於活。心死了,就明明白白地不抵抗,結果,反而弄得大家不鎮靜。心過於活了,就胡思亂想,當真要鬧抵抗:這種人,“絕對不能言抗日”〔4〕。


    為要鎮靜大家,心死的應該出洋〔5〕,留學是到外國去治心的方法。


    而心過於活的,是有罪,應該嚴厲處置,這才是在國內治心的方法。


    何香凝先生以為“誰為罪犯是很成問題的”,——這就因為她不懂得內外有別的道理。


    四月十一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七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何香凝(1878—1972)廣東南海人,廖仲愷的夫人。早年參加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從事革命活動。一九二七年蔣介石叛變革命後,她堅持進步立場,對反動派進行了不妥協的鬥爭。一九三三年三月她曾致書國民黨中央各委員,建議大赦全國政治犯,由她率領北上,從事抗日軍的救護工作,但國民黨當局置之不理。本文所引用的,是她在三月十八日就此事對日日社記者的談話,曾刊於次日上海各報。


    〔3〕“哀莫大於心死,而身死次之。”語出《莊子·田子方》:“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4〕“絕對不能言抗日”一九三三年春,蔣介石在第四次“圍剿”被粉碎後,於四月十日在南昌對國民黨將領演講說:“抗日必先剿匪。征之曆代興亡,安內始能攘外,在匪未剿清之先,絕對不能言抗日,違者即予最嚴厲處罰。……剿匪要領,首須治心,王陽明在贛剿匪,致功之道,即由於此。哀莫大於心死,內憂外患,均不足懼,惟國人不幸心死,斯可憂耳。救國須從治心做起,吾人當三致意焉。”〔5〕心死的應該出洋指張學良。參看本卷第148頁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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