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蹲坐在一家古玩店的門口的台階上,兩手撐腮,盯著麵前的黑缽歎了口氣。


    在一個時辰裏,他已經連續又走了三個當鋪,每個當鋪的掌櫃都認定這黑缽就是墨崗石製的,雖然用這麽沉重的石材製作飯缽很是奇怪,但這黑缽所用材料的光澤、重量都墨崗石非常相似,所以才如此斷言。


    至於價格,有出十五個銅板的,有出二十五個銅板的,也都賣不上價。


    不死心的陳玄幹脆又跑到古玩店來,結果被其掌櫃看了一眼就給轟出來了,這黑缽一無傳承憑據,二無年歲包漿,明顯就是個破爛貨。


    “枉我將你當個寶貝,才值這麽幾個錢!算了,帶你回去盛飯好了……呃,不對,這麽沉,盛飯多費勁,當花盆還差不多……”


    與張老漢二人約定的時間快到了,陳玄抱起黑缽趕向城門口。


    ……


    飛雲山山腳。


    “陳師弟,隻能送你到這了,我和張伯還要去後崖將這些果蔬吊到夥房去。”


    “李師兄,張伯,再會。”


    陳玄下了騾車,向麻臉青年和張老漢拱拱手,向山上走去。


    走過路口,卻沒有遇到那兩個胖瘦守山人。


    陳玄已經從師兄劉晉元口中得知,瘦麻杆是其族叔,他身為晚輩,按理說是應該拜謁一番的,但沒有碰到也就罷了。


    走過山門牌樓,又來到了那片鋪滿尖石的陡峭山路上。


    陳玄正抱著黑缽,小心翼翼地邁過幾塊尖利的石塊,突然麵前跳出一個人影,並大喝一聲:“陳玄!”


    “呃!”


    陳玄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嚇了一跳,還未來及看清人影,手一哆嗦,黑缽掉落在地,沿著陡坡滾到了旁邊的草溝之中。


    “啊呀,我的眼睛!”


    隨即溝中傳出一聲哀嚎,好像是那黑缽砸中了什麽人的眼睛,接著又傳來一段對話。


    一人喊道:“啊,沈兄,你眼睛沒事吧?”


    另一人直呼:“疼,疼,疼!王兄,你趕快先上去!”


    ……


    “是你!張小虎,你這是做什麽!”


    趁著這一會兒工夫,陳玄終於看清了跳出來嚇他的那人,赫然是赤火堂的一名外門弟子,張小虎。


    陳玄自進入鐵劍門後,每日都是刻苦練功,有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此在門中認識的人並不多,但唯獨對這個赤火堂的張小虎印象深刻。


    因為最近這幾個月,陳玄與張小虎曾在食堂中發生過幾次衝突,雖說隻是踩腳、相撞的小事,但卻次次都是這張小虎佯裝無意,挑釁在先,而且還拒不道歉,蠻不講理。


    這讓陳玄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也很氣憤,要不是當時有其他師兄弟攔著,差點就大打出手。


    陳玄皺著眉頭看著對方,心念急轉,這張小虎莫不是因為食堂中的幾次爭執就懷恨在心,前來報複,聽草溝中的聲音,似乎還來了兩個助拳的,這可怎麽是好!


    “好漢不吃眼前虧!跑了先!”


    陳玄正欲拔腿就跑,但轉念一想:“不行!就這麽跑了豈不是墮了我師父的名聲!”


    在鐵劍門中有禁止同門私鬥的條例,違反者將被嚴懲。


    但實際上,作為一個江湖門派,同門弟子之間“打打鬧鬧”,較量較量拳腳,是整個管理層默許的,隻要不出太過分的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鍛煉弟子了。


    “是贏是輸,大不了和他們打一場就是了!”


    陳玄忘不了當初入門選拔時,袁師兄對自己怯懦時的鄙夷,以及自己一旦鼓起勇氣便可獲勝時的喜悅。


    又想,“這張小虎帶來的兩個人大抵隻是壯壯聲勢,是不會動手的,以多欺少可就真的犯了同門私鬥的門規了。”


    陳玄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再次看向對方,隻見這張小虎左手中還提著個籃子,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有什麽。


    “啊!陳玄,你暗算我!”


    張小虎突然兀自喊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隨後竟從地上撬起半塊青磚,狠狠地磕在了自己腦門上。


    “呃?”陳玄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這一幕,不禁問道:“張小虎,你……你瘋了?”


    就在這時,草叢中又冒出一個錦衣少年,喊道:“好卑鄙的手段!”


    陳玄被罵得一頭霧水,而對麵的張小虎卻把籃子一摔,從中滾出一地山菇,然後自己就這麽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假裝呻吟起來。


    “陳玄,你太卑鄙了!就因為與小虎師弟有些口角,你就背後偷襲他。”草叢中聞聲又鑽出一人,待看清楚麵貌,陳玄吃了一驚,竟然是沈軒!


    隻不過此時沈軒的左眼紅腫,還掛著淚痕,顯然是剛才被黑缽砸中眼睛。


    見到沈軒的那一刻,陳玄猛然醒悟過來,再看躺在地上的張小虎和那沾血的半塊青磚,心中暗叫不妙。


    “糟了,糟了,上了沈軒的道兒了!”


    “這一定是沈軒的算計,門中弟子之間比試比試拳腳算不得私鬥,但要是用上了板磚鐵刺甚至暗器等下作手段,那可就真得受罰了。”


    “這沈軒竟還拉了個姓王的來作偽證,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陳玄不知所措之際,身後傳來嗬斥之聲。


    “幹什麽呢!”


    “怎麽回事?”


    原來是看守牌樓的兩名黑袍劍衛聽聞有人吵鬧,上來查看。


    “這,這……”陳玄睜圓了眼睛,盡是無奈之色,指著躺在地上呻吟的張小虎,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


    “這下可真是有口難辨了……”


    ……


    半個時辰後,外門議事大殿中。


    殿中的兩把太師椅上,分別坐著胖胖的葉堂主和鷹鼻鷂眼的赤火堂秦堂主,另有兩個堂口的十餘名長老、護法等分別立在大殿兩側。


    陳玄與王姓少年一同低著頭,跪在地板上。


    沈軒也跪在兩人身邊,但卻直著身子,向兩位堂主繪聲繪色地講述著“當時”的場景。


    “……弟子聽人提起過,陳師弟與小虎師弟素來不和,曾於食堂中有數次爭執……”


    “那時,我和王師兄正巧一起下山路過,見到剛剛采完野山菇的小虎師弟與陳師弟正在山路上爭吵……”


    “……沒想到陳師弟竟不顧同門之誼,趁著小虎師弟轉身的刹那,從地上撈起一石塊,向其後腦勺拍去。王師兄當時連忙大喊‘小心’,幸好小虎師弟轉頭看去,被這磚拍在了腦門上,要真是打在後腦勺上,後果……”


    此時的沈軒,左眼泛著烏青,已不再腫脹,但可惡的是,他竟將這無心之舉說成是陳玄情急之下用拳頭打的。


    陳玄跪在地板上,盯著麵前沾血的半塊青磚,幾次張嘴想要辯解,都被能言善辯的沈軒給頂了回去。


    陳玄有苦難言,心中甚是悔恨:“什麽麵子不麵子,威風不威風的,當初就該拔腿就跑的,我陳玄這輩子再也不做這強出頭的事了!”


    “不過即便當時我跑了,嘴長在人家身上,那張小虎躺在山路上,隻要是我經過了,那也會被說我打的,但卻不會被黑袍劍衛抓個正著……”


    沈軒的師父袁天焦此時也立在堂中,見自己的徒弟眼睛受傷,很是憤懣,指著陳玄喝到:“豎子,好一副歹毒心腸!”


    又轉頭向坐著的秦堂主道:“堂主,若隻是同門之間較量拳腳,打輸了是技不如人,咱無話可說,絕不追究。”


    “但趁人不備,暗地下手,不顧同門之誼,重傷師弟……此子若留在門中,豈不是禍害!我看須得廢了此子武功,逐出師門派,以絕後患!”


    陳玄跪在地板上,冷汗淋淋,心想:“這個沈軒心思毒辣,青木堂與赤火堂素來不和,他師父是赤火堂的副堂主,一經挑撥,我這毆傷同門的罪名可就坐實了”


    “這袁副堂主所說‘廢除武功,逐出師門’有些誇大,但按門規,毆傷同門降級一等,我現在還未出師,隻是外門弟子最低一等,再貶一等就是雜役弟子”


    “到時候,我是雜役弟子,沈軒是外門弟子,這可就任人魚肉了,怎麽辦?怎麽辦?”


    正在這時,一位赤火堂的中年劍師拉著包紮好的張小虎從後堂走了出來,朝著座上的兩位堂主拱手道:“堂主,葉堂主。”


    “嗬嗬,藥王堂的王師弟剛才已經為小徒看過了,隻是些皮外傷而已,無甚大礙。”


    陳玄抬頭看去,那中年劍師穿一身金絲大氅,一隻大袖將張小虎攏在身側。


    中年劍師也正向陳玄這邊看過來,目光相撞,陳玄一愣,怎麽對方眼中全無責怪之意,卻很是溫和。


    那中年劍師又道:“兩個年輕人心浮氣躁,爭強好勝,難免受些小傷。這等小事怎好勞煩了兩位堂主,謝某真是慚愧。我看這位陳師侄也是一時衝動,讓其師父領回去責罰一番便是了,都是同門嘛,大家小事化了,別傷了同門義氣。”


    陳玄聽聞此話,心中一愣:這位謝劍師怎麽如此通情達理,難不成……是了,是了,這沈軒自以為想了個妙計,但說到底還是小孩子把戲,又怎能瞞過一眾堂主、長老之眼,隻是赤火堂與青木堂曆來水火不容,不火上澆油就不錯了,打傷的又是他的徒弟,怎得還舍了麵子要為我開脫?”


    轉念又想,“咦,今日頭腦怎會如此清醒,這是怎麽了,放在以前,我肯定不會想到這些,奇怪奇怪……會不會是與我練了公羊劍訣心法後,記憶力大增有關,連頭腦也開始活泛了……”


    陳玄卻不知,此時謝劍師心中燃著一團怒火,卻不是對陳玄,而是對自己的徒弟張小虎。


    “竟然說是在林中采摘新鮮山菇孝敬自己,這借口拙劣得很!”


    謝劍師心想,這張小虎自拜入他門下後,也算是頗為懂事,常常帶些山珍補品孝敬他,但這張小虎家境富裕,自己親自去采摘山菇,他是打死都不信。


    想來是與這個黝黑的小子有些怨隙,或是被人利用指使,這種事,他本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好死不死竟然招惹了那人的弟子,這個莽撞的虎犢子,回去非得狠狠教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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