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疙瘩不開竅,這已經不是對牛彈琴了,這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一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歎息聲在耳邊響起,陳薪燼緩緩睜開了眼。


    正是李素衣。


    “小師弟你上輩子究竟是十世善人轉世還是上輩子拯救了世界?”此時他正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一襲白衫隨風獵獵作響。


    陳薪燼攤了攤手,無奈道:“師兄你就別挖苦我了。”


    “挖苦?我可不是來挖苦你的,我是來幫你的。怎麽樣,要不要聽聽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師兄的我的意見?”李素衣湊了過來,一臉促狹笑容,用肩膀頂了頂陳薪燼的肩膀。


    “師兄但說無妨,師弟我一定洗耳恭聽,願聞其詳。”陳薪燼知道自己拗不過他,便配合他把話題延續下去。


    “哎,這件事說來話長,可就得從師兄我的出生說起咯。”李素衣臉上出現一絲追思之色,“師兄我其實於明太祖朱元璋年間出生,那個時候的人婚姻觀念和現在不太一樣,那個時候講究的是大丈夫何患無妻,男人就應該三妻四妾,而現在更講究的是一夫一妻,夫妻對等。當然,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想教你腳踏多條船,而是想說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觀念束縛,一件事在古代是對的,但你放到現代就是錯的,一件事放在現在是對的,放到古代也可能是錯的。而我們是修行人,修行路漫漫,醒也無聊,醉也無聊,活太久了,有人選擇太上忘情,有人選擇多情華發生,所以我們才更要好好地珍惜。在我李素衣看來,不論古今,不論中外,道理再大,也大不過我手中一劍!”


    李素衣瞥了陳薪燼一眼,繼續說道:‘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我出生於明太祖朱元璋統治晚期,成長於明成祖朱棣時期,在錦衣衛當中擔任百戶,在那時也相當於是個正六品的官兒了。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誌得意滿,同時也暗中與鄰裏一位姓沈的大戶人家千金私定了終身,原本我以為我會就這樣子無風無阻順順當當地’過完這輩子,直到有一年春……錦衣衛上麵查出了一夥叛黨逆賊,指揮使奉皇帝陛下詔令,特命我和其他幾個百戶帶領手下抄了那戶沈姓人家的家。我知道他們是被人構陷,可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百戶,別說是皇帝的旨意,就連指揮使我都違抗不了。我親手把那位沈姑娘的父親送進了詔獄,看著他被拷打至死,我親手把沈姑娘送進了教坊司,看著她因不願意屈從而引頸自戮。她對我說,她後悔生在這豬狗不如的世道,可不後悔遇見了我,她說她這輩子看錯了很多人,可唯獨不會看錯我。”


    說到這裏,李素衣轉過頭忽然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笑得身體向前俯去,笑得身體佝僂,笑得像要把頭跪進地裏去,像一條扭曲的蛆蟲在暖日麵前慚愧地鑽進土壤裏。


    笑過之後,李素衣緩緩站直了身子,一拍斬仙葫蘆,從中引出了萬道瓊漿灌入自己口中。


    他抹了抹嘴,這才意猶未盡地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的酒葫蘆裏裝的全是杜康,我隻敢喝杜康,我隻能喝杜康。借酒消愁愁更愁,隻有解憂酒方能令我忘憂,我的人生就隻剩下酒了啊。”


    “剛才說到哪了?”李素衣又恢複了瀟灑不羈的笑容,一拍腦袋道,“對了,說到她了啊。自那以後,我就活得像個沒有感情的傀儡,隻能將一腔恨意在心中默默點燃,這恨意是對錦衣衛的恨,對那些害得沈姑娘家破人亡的陰險之輩的恨,對所謂明成祖朱棣的恨,對這世道的恨,以及對我自己的恨。直到後來,我進山抓捕一個逃犯,不小心迷了路,結果遇到了二師兄,他聽了我的遭遇之後把我帶到師父麵前,懇求他收我為弟子。師父本不打算再輕收弟子,可架不住二師兄苦口婆心的勸說,便也收下了我。其實二師兄待我很好,師父也待我很好,是師父提出了杜康解憂的意見,是二師兄替我前去討要。陰差陽錯走上修行道路的我,發誓自己要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蠻不講理,強大到可以一劍蕩平天下不平事。”


    李素衣撓了撓頭,自顧自地說道:“時間過去太久了。認識沈姑娘時我還未踏入修真世界,時至今日,她在我腦海中的印象也已經模糊了,可是那種錐心的痛我卻不會忘記。你現在還小,可能還不懂,但我希望不要等到你失去了才後悔莫及。世俗的觀念有時候是很可怕的東西,這個世界曾經叫囂著女子不如男,於是女人們便放棄了飽讀詩書的機會,轉而裹起了小腳,這個世界現在叫囂著女權主義,所以有太多假借這個名頭做著實是性別歧視的事,男子稍有言語不遜,便是看不起新時代的女性,這到底是對女性的侮辱還是對男性的歧視?男女平等,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對等,誰也不比誰好,誰也不比誰差,所以你要做一些事,就不要考慮時代的觀點。修士就要有修士的大氣魄,你需要遵從自己的內心和她們的意願,而不是條條框框的束縛,隻求問心無愧,隻求不留遺憾。”


    陳薪燼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嚴肅的三師兄,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他的一些往事。


    每一個玩世不恭的靈魂下都深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三師兄……”


    李素衣笑著狠狠拍了他肩膀一下,道:“好了,別婆婆媽媽的,小爺我都不傷心了,你替我傷心什麽?快進去吧,言至於此,我今天說的話你能聽進去多少就聽進去說話,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隻希望,那一天不會來得太晚。”


    “師兄,你的話有些我聽不太懂,有些我聽懂了,或許現在還不理解,但我會記在心裏好好琢磨的。”陳薪燼輕聲道,“那我先進去了,你……保重。”


    “行了行了,保重都出來了,搞得我好像下一秒就要歸西了一樣,快去快去。”李素衣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說罷,李素衣身形一閃,就已站在樓外柳梢頭上,皎潔的月向黑暗世界傾瀉銀色的光輝。


    李素衣抱頭蹲下,哀歎道:“哎,有愧於她的是大師兄和二師兄,為什麽要我來替他們來做月老啊?”


    說罷,他抱著頭,身體向後一躺,整個人壓在柳枝上,搖搖欲墜,而大酒葫蘆就懸浮在空中,葫蘆口朝下,杜康美酒從中流出,灌入李素衣的口中。


    今宵酒醒何處,就著月光下酒。


    人間銀裝素裹,唯獨他最耀眼。


    “沈姑娘,我這次做對了嗎?”


    月上柳梢頭,有一人醉眼朦朧,喃喃自語。


    他的心……


    空空蕩蕩,空空落落,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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