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往前翻去,九百多年前,正是北宋年間,時任皇帝宋徽宗。


    這一年,京城裏有一戶王家生了個男孩兒,男孩出生時有瑞鶴東來,時下眾人皆言此子有大貴。


    時光如流水般靜靜淌過,伴隨著男孩慢慢長大,他無論是在詩歌還是書畫上,亦或是劍術,都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理解力和領悟力。家裏人見男孩自幼天資聰穎,便更加注重對他的培養,然而每日詩文、音律、書畫、劍術的練習壓榨了他僅有的幾年童年。生活對他的全部意義就是整日的學習,男孩並不厭惡這種學習,隻是有時他也想看看外麵的大好河山。


    父母不允許他玩,他就沒有玩伴兒。所幸的是,那一年,鄰居謝家的小姑娘貪吃石榴樹上的石榴,爬到樹上摘取果子時不小心掉到了王家這邊院牆當中,驚擾到了在院子中獨自一人讀書的男孩。女孩摔了下來,沒有哭,男孩問她名字,她也不答,隻是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男孩和從沒到過的鄰居家的風景。


    這一年,男孩九歲,女孩八歲,他們成了好朋友。


    初時,男孩以為女孩是個小啞巴,不會講話,便叫他小石榴。一開始的時候都是男孩在說,女孩在聽。男孩說的東西很多,但大多都是從書上看來的,他告訴女孩,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想走出去親眼看看這萬水千山。女孩這時候總是會笑一笑,但不說話。


    後來,兩人逐漸熟悉了起來,女孩來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兩人越發要好。女孩生日那一天,他在院子中等了半天才等到女孩,他告訴女孩,他的夢想變了,他不僅要走出去看看萬水千山,還想把它畫下來當作生日禮物送給她,女孩說“好”,這是她第一次在男孩麵前說話。她不是不能講話,隻是喜歡上了靜靜看著他,聽他講話的感覺。


    把光鮮的道理、禮貌的寒暄留給別人,把瑣碎的廢話都留給你。


    十歲那年,男孩因其卓絕的天賦,被一紙詔書招至宮中待駕,由宋徽宗親自教授他筆墨技法。男孩在宮中一待就是待了八年,這八年裏他從一個男孩長成了一個翩翩美少年,他的畫技也突飛猛進,超越矩度。他用了八年的時間構思,而後又用半年繪製了一幅千裏江山圖,這幅千裏江山圖裏麵赭石的部分被他用靈血替代,故而成為了一件法寶。當少年輸入自己的靈力之時,這幅千裏江山圖中的遠山近水,山村野市,漁艇客舟,橋梁水車,乃至飛鳥翔空,都會流動起來,栩栩如生。他想回去找小石榴,和她一起搬進這千裏江山圖之中。


    然而這幅千裏江山圖卻被宋徽宗意外撞見,宋徽宗以為這是少年畫下千裏江山來獻給自己,便收走了這幅千裏江山圖,並賞下榮華富貴,成為一時佳話。少年心中絕望,不得已之下,隻得再次找到宋徽宗闡明事情,卻沒想到被宋徽宗嗬斥了一頓。情急之下,他抱著對宋徽宗的不滿,又憤而作畫,繪了一幅千裏餓殍圖呈交上去。宋徽宗龍顏大怒,下令賜死少年。


    少年坦然接受了宋徽宗的諭令,隻是要求死前再見一眼千裏江山圖,宋徽宗答應了。少年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用自己的一副練習作——赭石版的千裏江山圖,替換了那幅用自己靈血繪製而成的法寶。當夜,他帶著他自己的那幅千裏江山圖破開死牢離去。


    隻是,這一去,相當於叛出師門,背叛君王。那時的儒家,講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後來,清代《北宋名畫臻錄》言:“王希孟,北宋徽宗人,少時有異相,生時有瑞鶴東來,眾人皆言有大貴。聰穎博學,善詩文,通音律,工書畫,猶善劍術。十歲被召至宮中待駕,徽宗親授畫技,曰‘其性可教’。藝精進,畫遂超越矩度。工山水,作品罕見。徽宗政和三年,呈《千裏江山圖》,上大悅,此時年僅十八。後惡時風,多諫言,無果。奮而成畫,曰《千裏餓殍圖》。上怒,遂賜死。死時年不足二十。時下諭賜死王希孟,希孟懇求見《千裏江山圖》,上允。當夜,不見所蹤。上甚驚疑之,遂鎖此圖與鐵牢,不得見人,而封天下悠悠之口,此成千古迷蹤,可歎世人不得而知也。”


    少年喬裝打扮之後,秘密回到了自家附近,向附近打探之後才知道少女的消息。原來當年不辭而別,少女苦苦等了多年卻杳無音信。那一年少年十八,她十七,她苦等少年多年,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少年獻上千裏江山圖,享榮華富貴的消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少女心生怨恨,一氣之下答應了父母和媒人安排的婚事,隻是除了當年那個像話匣子一般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少年,那個答應要送她千裏江山的少年,她始終無法再容下他人。


    少女大婚那晚,沒有一拜天地,沒有二拜高堂,也沒有入洞房,有的隻是三尺白綾和一顆不再為他跳動的心。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少年叫王希孟,少女叫謝靈雨。


    靈雨二字有及時雨之意,靈雨既零,然而少女卻沒等來她的及時雨。


    少年來晚了。


    少年沒見到少女最後一麵。他失魂落魄地返回儒門。當時儒門的看門人不忍一塊璞玉就此殞命,便封印了少年的所有記憶,將其流放至荒無人煙的神農架無人區,對外宣傳則此人已經叛出儒門,墮落為魔道妖人。


    失去一個人最傷悲的是,那個人帶走了一部分其他人都不認識的你。


    隻是少年沒想到,少女心中的怨恨和不甘致使她死後憑借這股執念化為女鬼,她想向他問個為什麽,想再看他一眼,隻是後來聽到少年被宋徽宗賜死之時,她才明白,自己錯怪了他。


    女鬼憑借著執念和本能跟著少年一路來到了神農架,隻是這一次,再見卻已陌路,他們已經不認識彼此。後來,女鬼在人間呆久了,靈智漸開,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生前,隻是她見少年失去了記憶,便不願再讓他回想起痛苦不堪的回憶。在女鬼心中,是自己的不信任和錯怪耽誤了他,現在的她人不人鬼不鬼,又有什麽權利告訴他真相。女鬼隻求自己能在這鬼市之中偶爾聽到他的消息,久久出去看他一眼,就足夠了。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隻是她不知道,即使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少年依然清晰地記得少女的模樣,他本能地用冰雕刻了少年和少女的模樣,想以此提示自己最重要的人不能忘。


    冰洞中,有少年和少女栩栩如生,宛如神仙眷侶。


    少年叫王希孟,少女叫謝靈雨。


    要是能再回到初見時那一年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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