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曇不知道初心這幾日到底去了哪裏,她覺得那個傻和尚一定是在躲她。她心情抑鬱,變得很是頹喪,她想管他去了哪裏,管他會不會愛她,管自己能不能成仙,反正她就是不高興,她不高興的時候誰的賬都不想買,誰的勸都不想聽,什麽利誘都不能使她屈服。


    她最近喜歡上看梅花,曇閣裏有一處碎心亭,建在一大片紅梅花林中,這幾日天寒地凍,紅梅盛開,冰棱處處,銀裝素裹晶瑩剔透。她常常在碎心亭一坐就是一整天。看著眼前梅瓣紛飛,雲曇益發覺得曇閣並不像是寺院,雖然大雄寶殿、天王殿、羅漢殿、觀音殿、文殊殿一應俱全,但除此之外處處雕梁畫棟簷牙高啄,廊腰縵回院落林立,連一應擺設用度皆是不凡,哪有這樣奢華考究的寺院?這座曇閣究竟是誰人所造?又是為誰而造?


    初心今日天未黑就回來,找了好大一圈才遠遠看到雲曇坐在碎心亭裏賞梅,紅梅花海在寒風中湧出陣陣漣漪,碎心亭像一葉小舟在香雪海中搖曳。她雙手抱膝安靜地坐著,許久一動不動,看起來遙遠又孤單。初心認真地打量雲曇,她的麵容看起來清冷若仙,平時愛鬧騰臉上總是帶笑倒不大看得出來,如今麵無表情地坐著便顯出高冷渺遠的氣質來,像遙遠燦爛的星辰難以觸及。


    初心歎了口氣,還是離開了。


    雲曇一直在梅林坐到深夜才回來,總之初心也不在。可是她走進院子居然看到初心房裏亮著油燈,他竟然在!雲曇有些留戀油燈下溫暖的身影,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沒想到他如此鐵石心腸,不過是件小事值得他躲她這些天嗎?她一時不想回房了,可她也拉不下臉去敲他的門,於是她走到蓮池邊坐下來。


    這個時辰地上已經結了霜,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在這樣一個被星星月亮同時拋棄的夜晚,初心的那盞油燈顯得尤為溫暖明亮,氤氳了她的眼睛她的心。他坐在燈下手裏不知在做些什麽,左手不動,右手舉起又放下,重複往返。她想:“傻和尚啊傻和尚,我到底該怎麽對你呢?我來找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我真的隻是想要利用你嗎?如果你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不是更不會理我了?如果是那樣,我能夠接受嗎?如果我真的達到了目的,我還能坦然地留在你身邊一生一世嗎?”她心裏的疑問太多,一時半刻想不明白,於是留在蓮池邊生生坐了一夜,而初心房中的油燈也堅定地陪了她一夜。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初心一打開房門就看到坐在蓮池邊的雲曇,她的頭發濕漉漉的,周身都染著一層霜。聽到初心開門的聲音,她才好像從沉思中驚醒,詫異地看著他,仿佛一時間沒有認出他。


    初心趕緊走過去,問道:“你怎麽在這裏坐著?”


    雲曇淡淡答到:“想事情。”


    “什麽事情值得你天寒地凍坐一夜?”初心噌怪道。


    “那又是什麽事情值得你天寒地凍地坐一夜?”雲曇望著他,認真又悲傷。


    初心的臉漸漸有些紅了,轉身回到房間,不一會手上捧著什麽東西走出來。


    他把東西遞給雲曇說:“給你的。”


    那是一套雪白的衣服,綢緞的麵料,厚厚的,看起來很溫暖。


    “你昨晚是在給我做衣服?”雲曇很驚訝。


    “去試試吧。”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不是討厭我嗎?”


    “這是你說的,我從來沒有說過。”說完,初心難得地笑了。看著他笑,雲曇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初心覺得她還是笑著好看,她笑起來天地都明亮起來。


    雲曇回房間換衣服才發現這套衣服款式時興,是有錢人家小姐穿的款式,麵料也好,溫暖舒適,很合身。他哪裏來的錢買這樣好的布料?他這幾日到底去了哪裏?無論如何,他肯為了自己這樣用心,就足以解開她所有的心結,她的人生,還是充滿希望的。


    換好衣服雲曇喜洋洋地去給初心看:“好看嗎?”


    初心微笑著點頭答道:“好看。”


    看著雲曇高興,初心便打心眼兒裏高興,覺得不枉費自己一番苦心。這幾日雪化了,他纏了頭巾把一部分存糧挑到集市去賣,山下百姓怕他,他便挑著糧走了很遠的路到另一個鎮上去賣,路途遙遠因此每日裏皆是早出晚歸。如今糧食金貴,不幾天就賣了些錢,給雲曇買了些好布料。


    雪中的那一支舞不是沒有打動他,她還是個小姑娘,那麽愛美,卻每日裏穿著僧袍改的衣服,是他沒有照顧好她。他又有什麽資格責怪她呢?


    如今見她穿著新衣高興的樣子,又恢複了往日裏的精氣神,他自然起打心裏高興的。


    “初心,你這幾日去了哪兒啊?”雲曇邊欣賞著自己的新衣服邊問。


    “下山辦事。”


    “什麽事每天深夜才回來?”


    “打擾到你了?”


    “沒有,我就是問問。我還以為你躲著我呢。”


    “怎麽會這樣想?”


    “沒什麽,都過去了,不提它。”


    “你啊。。。”


    “誒,對了,你長得這麽好看,山下難道沒有姑娘要拉你回去作夫君嗎?”雲曇一臉八卦地問道。


    初心剜了雲曇一眼又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雲曇欲要再打趣他,突然聽到門口有人喊:“初心。”


    二人抬頭望向門口,見到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幹瘦如柴但精神矍鑠,眼神仿佛沉澱了千百年的時光,深沉睿智古水無波。


    初心立刻站起來,向老人行禮道:“師父回來了。”


    雲曇認出枯木,立刻將頭埋得很低,靜靜地立在一旁,隻希望枯木能夠忽略自己。


    誰知枯木下一句便問到:“初心,這位姑娘是?”


    “這是雲曇姑娘。”初心答完又對雲曇說:“雲曇,這位是我師父枯木禪師,去見過師父。”


    聞言雲曇隻得硬著頭皮上前見禮道“見過師父。”說完抬頭看著枯木。枯木眼中一驚,不知是喜悅還是震驚還是傷感,一時看來竟是五味陳雜,但這複雜的感情最終隻匯成一句:“你先回去吧。”


    雲曇雖然完全摸不著頭腦,但她在枯木麵前正十分不自在,一聽讓她先回去,趕緊退出去。


    待雲曇離開後,枯木的麵色尚且慘白,初心也覺察出師父的失態,他暗自心驚,師父是何許人也?見慣世間諸樣事,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為何今日見到雲曇如此失態?以師父的境界,斷然不會是因為雲曇是女子,那又是為什麽呢?


    初心心下正自疑惑,忽然聽到枯木說:“初心,你回去吧。”


    “師父許久不在,是否忘了這裏正是徒兒的房間。”初心心想師父今日果真有異,此刻分明身處留心院東廂,師父卻還叫他回去。


    “為師的意思是,你與方才那位姑娘一同回你的俗家去。”枯木終於恢複了往日的淡泊高深徐徐說到。


    此話一出,初心更加驚訝,並再次肯定今日師父定有不妥,於是他說:“師父遠遊想是疲累,曇閣就是初心的家,何談‘回家’?”


    “初心,緣來則聚,緣去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今生事,前世因,天道自有定數。為師已經決定,你回家去便是。”說完枯木便轉身走了,空餘初心兀自震驚。


    對於回家,初心從來沒有想過。聽師父說,他三歲到寺裏那年曾生過一場大病,小小的孩子病得幾乎丟了性命,幸得師父醫術高明方救他一命,但自那以後三歲前的記憶便都失掉了。自己是誰,有沒有家,有沒有家人全都不記得了。不過那時候太小,想必記憶也無甚重要,他倒也並不執著遺憾。


    如今師父甫一回來就要他帶著雲曇回家去,他想到山下人對他的避忌,想到未知的俗世與家庭,心裏忐忑,鬱鬱不快。


    他來到雲曇的房間,靜默地在門口站了許久,不知該如何開口。雲曇因為今天枯木對她的態度感到有些不安,料想初心會來找她,於是留心著院裏的聲音。她一早就聽到腳步聲停在門口卻遲遲沒人敲門,就自己打開門來看,見初心站在門口。他倏忽間見她突然開門有點驚訝,二人一同進屋,初心把枯木的意思對雲曇講了一遍,問她是否願意與他一同回家。雲曇也很驚訝,沒想到枯木如此冷情果斷,直接要趕初心走,但是走了也好,生活在枯木眼皮底下,看他今日那眼神,遲早會發現她是隻妖,到時候可就不妙!而且她心裏曆來對江湖有幾分向往,因靈力有限無法成行,如今有初心在身邊,走得再遠她也不怕靈力不夠,於是欣然答應與他同往,並真心實意感到激動又興奮。


    隻見她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對初心說:“初心,咱們到時候進了江湖可就是大俠!得有個響亮的名號,什麽霹靂法師、暗夜修羅女什麽的,你覺得好不好?你看啊,初心禪師手持法杖正義凜然,雲曇小妖臂挽披帛力阻狂瀾!江湖會留下我們的傳說!”


    初心抬頭略顯驚奇地望了望雲曇,“遭了,說漏嘴了。”雲曇暗忖。


    “小妖?虧你還有幾分自知之明。”初心啞然失笑。他隻當雲曇是玩笑,卻沒發現雲曇的神色有一瞬凝固。


    他見雲曇激動向往的樣子,不知為何,竟也對回家生出幾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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