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伊娃莊園的麵積約有5公頃,形狀像個頎長的長方形。奧萊爾河把它分為不均等的兩半。河水從圍牆外麵流入莊園,然後穿過大花園流了出去。


    右邊的一片土地比較平坦,有一個灌木叢生、雜草萋萋的小花園,還矗立著一座小城堡,城堡前麵是一個英國式的小草坪。左邊的一片土地卻凹凸不平,越遠就越荒涼,地上兀立著一大塊長著冷杉的岩石。在莊園入口的地方,設置了一個狩獵人用的小亭子。莊園雖有一道高高的圍牆,但是站在附近較高的山匠頂上,能把這個莊園的內部看得一清二楚。


    河流中心有一個小島,一座木板橋連接左右兩岸。橋板差不多腐爛了,在橋上走過相當危險。島上有一個鍾樓式的舊鴿子樓,幾乎要倒塌了。


    拉烏爾到處遊逛,但他並不像獵犬那樣左聞右嗅。恰恰相反,他好像是在漫不經心地閑逛,隨心所欲地觀賞景物,熟悉一條條路徑。


    “你有了什麽看法嗎?”珀蘇問道。


    “當然有。這可是一座風景優美的莊園,我很喜歡它。”


    “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你指的是什麽呢?”


    “我問的是,你對蓋爾森先生被殺有何高見?”


    “你太糾纏不清了。到時候再說吧。”


    “咱們該回城堡了。”


    “好,走吧。”


    這座小城堡沒有任何特色,房舍既簡陋,又低矮,屋頂很狹小。主宅兩側建有配房,漆成了灰白色。


    兩名警察在大門前踱來踱去。


    城堡主宅有一個頗大的前廳,一架鑄鐵扶手的梯子通到上層,前廳兩側是兩間客廳、飯廳和彈子房。謀殺案發生之後,屍體就用裹屍布包上,抬到一間客廳裏停放,屍體周邊點上了大蠟燭,由當地兩名婦女守護。身著孝服的珀特朗德,跪在屍體旁邊祈禱。


    珀蘇在珀特朗德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就帶著她走進另一間客廳,給她介紹拉烏爾。


    “這位拉烏爾先生是我的朋友……最要好的朋友……我經常向你們談起過他…


    …他會幫助我們破案的。”


    珀特朗德和卡特林娜長得一樣俊俏,也許這個姐姐更標致一些。但是,她的麵孔顯得痛苦,眼神憂鬱。凶殺案使她感到異常恐懼。


    “您放心吧,夫人。您的痛苦一定會減輕的。我們準能抓到罪犯,叫他受到懲罰。”


    “這是我的惟一希望,”她低聲說,“我要盡力配合你們破案。我身邊的人也會這樣。對嗎,薩洛特?”她向女仆問了一聲。


    “對,夫人相信我吧。”薩洛特嚴肅地回答,同時宣誓似地舉起胳臂。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馬達轟鳴聲。柵欄門大大地敞開,出現了兩輛汽車。


    男仆阿洛爾疾步走了進來。這個人約莫50歲左右,個子瘦高,棕色皮膚。從他的衣著看,他像個仆人,而不像個保鏢。


    “法官到現場來了,先生。”他告訴珀蘇,“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兩位醫生。共中一個是法醫,另一個來自黎爾波雷。夫人就在這裏接見他們嗎?”


    拉烏爾果決地對珀特朗德說:


    “別忙。現有兩個問題必須說說清楚。第一,關於蓋爾森先生被害的案件,法院可以自由地調查,不受任何妨礙;第二,關於卡特林娜的問題,夫人,咱們都應當謹慎。您妹妹失蹤的事情,警察當局昨天知道了嗎?”


    “知道了。”珀蘇插嘴說,“因為我們警察認為,謀殺案發生後,她的失蹤是必然的。我們調查的對象,就是殺害蓋爾森先生的凶手。”


    “今天早晨她回家的時候,沒有碰見值勤的人嗎?”


    “沒有。”珀特朗德斬釘截鐵地說,“絕對沒有。她對我說,她是從花園的一道側門偷偷鑽進來的,因為她有這道門的鑰匙。她爬進宅子底層的窗戶時,沒有任何人看見。”


    “今天,不要再提她回來的事了。”


    “對。”阿洛爾說,“我剛剛對警察隊長講過了,昨天的事是一場虛驚。我說,昨天小姐身體不適。在一間僻靜的偏房裏睡著了,我們夜間才找到她。”


    “行。”拉烏爾說,“大家就按這個口徑統一說法。夫人,你還應當跟妹妹保持親密的關係。不管她幹了什麽,正要幹什麽,都跟法院沒有關係。我們關注的隻是一樁事,就是凶殺案。調查工作不能越出這個範圍。你看如何,珀蘇?”


    “關於目前的案情,你和我的看法是完全相同的。”珀蘇洋洋得意地說。


    兩位醫生驗屍的時候,城堡主人和法官在客廳裏相見。一名警察念了念報告。


    預審法官韋爾迪葉和代理檢察長,針對報告提出了幾個疑點。不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珀蘇的案情介紹上。法官們都熟悉他,他不像一個警長,倒像是目擊凶殺情況的證人。


    珀蘇向在場的人介紹了他的朋友拉烏爾。他說,拉烏爾來到他的住處,正好碰上這樁凶殺案,這是一種意外的巧合,但他的來臨是令人高興的。珀蘇講起話來,字斟句酌,慢慢騰騰,在警長的敘述中,時而插進一些評語。他儼然是個直耿耿的男子漢,知道什麽就說什麽,但是善於掌握分寸,講得有板有眼。


    “我得講講清楚,城堡女主人已把我看成是他們家的親密朋友,因此我就和他們一起感到特別不安,但又找不到多少不安的理由。由於還沒弄清的原因,我們誤以為卡特林娜小姐出了事。我的腦瓜似乎有點兒不正常,但我憑經驗認為必須警覺,因此我第一個陷入了無法解釋的憂慮。卡特林娜到河裏去遊泳,也許疲乏了,加上情緒欠佳,就悄悄地回家休息了。當然,誰也沒有看見,我又不在……”


    珀蘇說得——嗦嗦,他自個兒都感到不好意思,就暫時把話停住,瞅了拉烏爾一眼,似乎向他暗示說:“你瞧,我讓卡特林娜脫身了……”


    接著,他又無拘無束地說下去:


    “讓我繼續吧。那是下午3點鍾,小城堡火急地派人叫我。我在小城堡裏做了一些調查,可是沒有什麽結果。吃過中午飯之後,我們滿肚子憂慮,但又抱著某些希望。我對大家說:‘咱們雖然沒有發現什麽痕跡,但是應當考慮下一個步驟,作出一些假設,情況總會明朗的。’蓋爾森夫人比其他一些人鎮靜一點,回到她的臥室裏去了。阿洛爾和薩爾洛在廚房裏吃午飯(這間廚房在小城堡右側頂頭上,廚房門是朝正麵開的)。蓋爾森和我留客廳裏,繼續琢磨卡特林娜的事,盡量縮小調查的範圍。蓋爾森向我說:‘咱們還沒有檢查那個小島嘛。’我問;‘為什麽呢?’——我想提醒你一下,法官先生,蓋爾森先生好幾年沒有到過帕爾伊娃莊園,他是前兩天才來到這兒的。所以,他還不知道我掌握的一些情況,因為我在莊園裏已經住了兩個多月了——‘為什麽呢?’我問他,‘那裏的木橋已經腐朽,如遇緊急情況,才能走那座橋,’蓋爾森先生問,‘那麽,如何才能到河流對岸去呢?’我說:‘大概沒有人去過那兒。況且,卡特林娜小姐遊泳之後,也沒有必要到河流對岸或小島上去散步。’‘對……對……’他喃喃低語,‘但是,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到那裏去看一看。’”


    珀蘇住了嘴,他走到門檻那兒,請預審法官和檢察官跟他一起去宅子底層,到了一塊狹窄的水泥地,然後登上一個高台。


    “當時,我們就在這兒,法官先生。我站在這把鐵椅跟前,望著蓋爾森先生獨自走了,越走越遠。你們知道從這個高台到橋口的距離嗎?據我估計,兩者的直線距離不超過80米。就是說,站在這個高台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第一個橋拱和第二個橋拱上麵發生的事(第二個橋拱連著一個支流),也能明明白白地瞧見島上發生的事。島上沒有高大的喬木和低矮的灌木,惟一遮住視線的是一個舊鴿子樓。悲劇就發生在那兒。在鴿子樓前麵。我敢肯定地說,那個地方是光禿禿的,無法藏人,不管什麽樣的人。”


    “人可以躲藏在鴿子樓裏嘛。”韋爾迪葉說。


    “隻有鴿子樓還能藏人。”珀蘇表示讚同,“不過,這一點以後再說。後來,蓋爾森走過右方草坪邊兒的小徑,踏上通往破木橋的小道。他伸出一隻腳,在第一塊木板上踩了踩,擔心地試了試,然後一隻手緊緊抓住搖晃不定的欄杆,小心翼翼地行進,步子越來越快,終於到了島上,徑直走向鴿子樓。就在這時,我才明白他的目的是去鴿子樓。”


    “我們能到那裏去瞧瞧嗎?”韋爾迪葉問道。


    “不,不行,”珀蘇說道,“咱們應當首先從這兒觀察一下悲劇發生的環境。


    法官先生,你應當像我看見過的那樣,從同一個位置,從同一個視角,重新觀察一下。從相同的視角進行觀察,”他重複了一遍,似乎頗為滿意自己的主意。而且,我得補充說明,“這場悲劇的見證人,不隻我一個,還有阿洛爾先生。他吃晚飯之後,站在高台上抽煙,也目睹了蓋爾森先生的行動。高台位於廚房前麵,距離我們右邊約莫2o米。我介紹的情況,您都聽清了嗎,法官先生?”


    “繼續說下去,珀蘇先生。”


    珀蘇接著敘述:


    “島上荊棘滿地,雜草叢生,到處都是攀藤植物,亂七八糟地絞在一起,擋住道路,行走困難。由於前進緩慢,我們就有較多的時間考慮蓋爾森先生去鴿子樓的動機了。卡特林娜小姐是不可能躲到那兒去的。到那兒去找她,是沒有理由的。那麽,蓋爾森先生究竟到那兒去幹什麽呢?那裏有什麽值得好奇之處嗎?他想要去那裏了解什麽事情嗎?在鴿子樓大門前麵,三四步遠的地方,蓋爾森先生徘徊了許久。


    那個大門,正對著咱們,咱們能夠清楚地看見。那是一扇低矮的拱形們,周邊是大方石牆基。門上鎖著一把鎖,釘著兩根大門閂。蓋爾森先生躬下身去,一會兒就把鎖弄開了。幹這事兒挺容易,等一會兒你們就會明白。因為插在石縫裏的一顆螺釘已經鬆了。接著,蓋爾森先生又去處理那兩根門閂。他先敲掉上邊上的一根,然後卸掉下邊的一根。他剛拉開大門,忽然響起了槍聲。一場悲劇就這麽發生了!他還來不及揚起手擋一擋,甚至動腦筋想一想,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了。”


    琅蘇說了一通,直喘粗氣,暴露了他的恐懼心理。他那滔滔不絕的講述,對周圍的人產生了影響,蓋爾森夫人傷心地落淚;法官大為驚愕,等待珀蘇的下文。然而,拉烏爾隻是靜心地傾聽,沒有表示任何見解。大家都不吭一聲。珀蘇繼續說下去:


    “勿庸置疑,法官先生,槍彈是從鴿子樓裏麵射出的。這有兩個確鑿的證據:


    其一,鴿子樓周圍藏不了人;其二,硝煙從門內冒出,還從門縫沿牆升起。一切都很明顯,我立即認定了自己的看法,而且後來的事情又證實了我的估計。我迅速地跑了出去,阿洛爾先生和女仆跟在我的後麵。我自語地說:‘凶手就在樓裏……在大門後邊……他也可能朝我開槍……’。我並沒有瞧見樓裏的人,因為大門擋住了我的視線。不過,我的信心沒有動搖。我們過了木橋,——我敢向您保證,法官先生,我們過橋時都沒有考慮自身的安全——,到了敞開的樓前麵時,並沒有發現握著手槍的凶手……一個人影也沒有!”


    “但是,凶手顯然是潛藏在鴿子樓裏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珀蘇說,“為了防備萬一,我囑咐在我身後的阿洛爾先生和女仆薩洛特監視鴿子樓,謹防樓房的哪個窗口或哪個出口再射出子彈。蓋爾森先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咿唔地想說什麽。我跪在他的身旁,解開他的衣領,摘下他的領帶,敞開他那染上鮮血的襯衫。這會兒,蓋爾森夫人也急急忙忙地趕了來,抱著她的丈夫,他就在她的懷裏咽了氣。”


    周圍鴉雀無聲。隻有兩位法官低聲地說了幾句。拉烏爾沉默不語,仍在思索。


    “現在,”珀蘇說,“法官先生們,如果你們願意,我領你們到現場去再給你們介紹另外一些情況。”


    韋爾迪葉先生表示讚同。珀蘇神采煥發,態度莊重,在前領路。大家到了橋頭,一個個試著過橋,發現它比原先料想的要堅固得多。木橋雖然有些晃動,但是橋板和主架還好,可以放心地走過。


    這是一個年久失修的鴿子樓,並不太高,用紅色的磚和黑白的石子相間砌成,好像棋盤似的;鴿子窩用水泥堵上,部分樓頂已經殘缺,牆脊開始風化了,頂梁幾乎完全褪了色。


    大家跨入鴿子樓。光線從頂梁中間射了進來,地麵泥濘,布滿了磚石碎塊,還有一灘烏黑的濁水。


    “你在樓裏是否搜查過了?”韋爾迪葉先生問道。


    “那還用說,法官先生。”警長傲岸地回答。從他的語氣聽來,這樣的偵察似乎隻有他能作到。“對我來說,一切都挺簡單。我一眼就能看出,凶手根本就不在我們眼皮底下,不在這個明處。我問過蓋爾森夫人,這座樓房底下,還有一個地下室。夫人小時候,曾和她的外公一起,順著一道梯子去過那兒。我不願別人知道某些秘密就吩咐阿洛爾先生立即騎車去通知黎爾波雷的一位醫生和警察隊隊長,讓蓋爾森夫人在她丈夫的遺體旁邊禱告,叫薩洛特去拿蓋爾森什麽要殺死蓋爾森先生呢?為報私仇?為奪財產?或者出於偶然?我再重說一遍,我隻知道有人藏在鴿子樓裏,從門內射出一顆子彈……在接到新的指示之前,我隻能介紹這麽一點兒情況。法官先生,我們的調查結果,警察隊隨後搜查的結果,都不太符合事實。”


    珀蘇說得十分幹脆,似乎大家麵臨的這個謎是很難解開的。韋爾迪葉先生用嘲諷的口吻說;


    “不過,凶犯肯定是藏在什麽地方的。難道他上了天,入了地?假如像你說的那樣,那他就是不翼而飛了。然而,這不可能。”


    “那就請您勞駕破案吧。法官法生。”珀蘇譏諷地回敬一句。


    “我們當然會調查的,警長。我敢肯定地說,咱們隻要通力合作,定能取得滿意的結果。罪犯總是逃不脫法網的。即使他們巧施詭計,也將被咱們識破。”


    珀蘇覺得這裏暫時不需要他了,他扮演的角色該歇一歇了,就伸手抓住拉烏爾的胳膊,將他拉了過來。


    “你有何高見?”


    “我嗎?沒有。”


    “那你有什麽設想?”


    “哪方麵的?”


    “凶犯……是如何逃走的?”


    “可以有幾點設想。”


    “我一直在注意觀察你,你似乎心不在焉,一聲不吭。”


    “你太羅嗦了,使人受不了,珀蘇!”


    珀蘇不大服氣,反駁說:


    “我是言簡意賅的楷模,該講的我都講了,沒有半句廢話,該做的我也都做了,沒有一點保留。”


    “該做的,你並沒有都做。因為你還沒有取得成功。”


    “可是你呢?你應當承認,你並沒有比我前進一步。”


    “我比你前進了好幾步。”拉烏爾反駁道。


    “你是指哪方麵?你親自對我說,你啥也不知道。”


    “我啥也不知道,但我一切都知道。”


    “請你說得明確一點兒。”


    “我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說什麽?”


    “你應當承認,掌握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是很呱呱叫的。”


    “呱呱叫……呱呱叫……”珀蘇張口結舌地說,他好像整個身子都要塌下去了,睜大眼睛瞪著拉烏爾。“你能說給我聽嗎?……”


    “噢,這不行,真他媽的活見鬼!”


    “這是為啥?”


    “你大概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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