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烏爾猛地跳下床來,一下子揪住珀蘇的胳膊,粗聲地說:


    “我貼了紙條:不準打攪我。但你竟敢把我吵醒!”


    珀蘇反駁說:


    “不,不……我瞧見這裏睡著一個人,可沒認出是你。你那皮膚的顏色變深了,成了深紅色,活像一個南方人了。”


    “最近幾天確實如此。假如我是配裏故丁地區的老頭兒,那我的皮膚就可能曬成舊磚的顏色了。”


    他倆親熱地握了握手,由於再次相會,顯得十分高興。他倆一起偵破過多少離奇的案件,從事過多少次驚人的冒險!


    “嗨,你還記得吧。”拉烏爾說,“過去,我曾叫帕爾萊特,當過情報處的頭頭。有一次,我偷了你的全部不記名的證券;另一次,我還同你的老婆去旅行結婚。


    這些事兒幹得多麽出色!呃,她怎麽樣,身體好嗎?你跟她複婚了沒有?”


    “還沒有。”


    “唉,那是多麽美妙的歲月!”


    “黃金時代!”珀蘇舊情萌動,表示同感,“你還沒有忘記那座神秘的宅子嗎?”


    “當然沒有忘記!我從你的鼻子下麵偷走了鑽石……”。


    “那不過是兩年前的事啊!”珀蘇說,聲調有點兒淒槍。


    “那是過去的事了。這一次,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你怎麽會知道我改名叫拉烏爾了?”


    “偶然發現的……”珀蘇說,“……你的一個同夥揭發了你,揭發材料送到警察局,我把它扣下來了。”


    拉烏爾激動地撲上前去,緊緊地抱住珀蘇。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用蘇!你可以叫我拉烏爾……不錯,一個好兄弟。我要報答你的。瞧吧,我立刻把3000法郎還給你,這又是我從你的公文包裏偷來的。”


    珀蘇揪住拉烏爾的胳膊,似乎氣得渾身發顫。


    “強盜,騙子!昨兒夜間你鑽進我的臥室,把我的公文包翻得亂七八糟!你還不幡然悔過?”


    “你想幹啥,夥計?沉睡的時候是不能把窗開著的……我想給你敲個警鍾,開窗睡覺十分危險……你的公文包,我是從你的枕頭底下偷走的……你應當承認,這既荒唐又滑稽。”


    琅蘇隻得點頭承認。瞬間,受到拉烏爾歡快情緒的感染,他也放聲大笑。他本來怒不可遏,一下子卻高興起來,形色自然,毫不矯揉造作。


    “你真該死,羅平!你是劣性難改啊!為了一點兒錢當個竊賊,太不值得了!


    你這麽大把年紀,還不害臊嗎?”


    “你到警察局去告發我吧!”


    “不管用,”珀蘇籲了口氣,說,“你反正能逃掉的。對你毫無辦法。何況,我去告發你,就太卑劣了。往日,你幫我偵破了不少案子嘛。”


    “我還得幫你。你瞧,你一呼我,我就睡到了你的床上來了,還要把你的早點也吃掉。”


    確實如此,給珀蘇照料生活的一個鄰人,送來了咖啡、麵包和奶油。拉烏爾立即在麵包上抹了一些奶油,痛快地美餐了一頓,而巨把咖啡喝得一點兒也不剩。隨後,他刮了刮胡子,精神振作起來,就朝珀蘇的肚子狠擊了一拳。


    “你現在介紹情況吧,珀蘇,必須說得簡明扼要,頭頭是道,有條有理,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可又不要廢話連篇……唔,首先讓我瞧瞧你吧!……”


    他伸手抓住珀蘇的雙肩,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還是原來的模樣兒……沒有一絲兒變化……胳膊挺長……長相憨厚,臉皮挺粗糙……派頭十足,但又無精打彩……活像咖啡店裏的小廝……說實話,你是頗有氣派的。好啦,現在你就動嘴吧,我洗耳恭聽。”


    珀蘇思忖了片刻,開始介紹案情:


    “鄰近的那座宅子……”


    “打斷你一下,”拉烏爾說,“你介入這一案件,是憑什麽身份?憑警長的身份?”


    “不,是憑秘密朋友的身份。最近兩個月,我常進出她們的家。從4月份起,我就到拉迪加代爾療養,因為我患了肺炎,差點兒……”


    “不會會見上帝的,繼續說吧,我盡量不打岔了。”


    “我說的是帕爾伊娃莊園……”


    “這名字真滑稽!”拉烏爾大聲說,“海邊高德別克村附近的那座小教堂,也叫這個名字,完全相同。高德別克村那裏的海灘,經常浪潮洶湧。每天兩次湧潮,塞納河的水位就上升了。春分和秋分,各有一次大潮。潮水一直可以湧到很高的地方。是不是那樣,嗯?”


    “是那樣。不過確切地說,塞納河的水位不會升到高於村子的地勢。你大概已經看到了,這兒是奧萊爾河。它是塞納河的支流。漲潮的時候,潮水會反折回去,往外湧。”


    “唉呀,你瞎扯了半天!”拉烏爾打了個哈欠。


    “好,言歸正傳,我就說得簡短點兒吧。昨日正午12點,有個人從那小城堡跑來找我……”


    “哪個小城堡?”


    “就是帕爾伊娃小莊園,也叫小城堡。”


    “謔,還有這麽一個小城堡?”


    “當然嘍,城堡裏住著兩姐妹。”


    “她們屬於哪個教會?”


    “你說什麽?”


    “你不是說兩個修女嗎?她們是窮人家的小修女,還是聖母會的修女?你得講講清楚。”


    “哼,我可無法給你講清楚……”珀蘇說。


    “好,那就讓我來說說這個故事吧。我要說錯了,你就打斷我的話。但我不會講錯。這是我的原則。你仔細地聽著!……在很久很久以前,帕爾伊娃小城堡,原是帕斯邁莊園的一部分。19世紀中葉,埃芙爾城的米歇爾把它買下來。他的兒子蒙代修在這個小城堡長大成人,娶妻成家。後來,他的妻子和女兒相繼去世,他孤身一人就和兩個外孫女相依為命地住在一起。這兩個外孫女就是珀特朗德和卡特林娜姐妹倆。由於鬱鬱寡歡,他很快就遷居巴黎。不過,他每年都回到小城堡住上2個月,1個月過複活節,1個月打獵。很久以前,姐姐琅特朗德就同蓋爾森先生結了婚。


    這位先生是巴黎的工業家,在美洲大陸擁有幾個大企業。我講得對嗎?”


    “沒錯。”珀蘇說,


    “姐姐結婚之後,妹妹卡特林娜就和外公蒙代修住在一起,雇了一個年輕的仆人阿洛爾。這個仆人對家主非常忠實,大都稱呼他阿洛爾先生。小卡特林娜逐漸長大成人,但她僅僅受到普通的教育。卡特林娜相當任性,狂放不羈,不受約束;她極為熱情,幻想聯翩,愛好讀書和體育鍛煉;她迷戀帕爾伊娃小城堡,經常在奧萊河涼幽幽的水裏遊泳,在草地上兩腿朝天鬧著玩兒,靠著一棵老蘋果樹曬太陽,外公非常喜歡她。但是別人說,這老頭兒性情古怪,少言寡語,沉醉在化學、神秘學、煉金術裏。事實的確如此吧?”


    “的確如此。”珀蘇道。


    “但是,2o個月前,9月末一天,蒙代修老先生在諾曼底住了一段時間之後,回到巴黎,當晚就淬然死在住所裏。那時,姐姐珀特朗德和她的丈夫是在波爾多。


    珀特朗德火急地趕回來,就同妹妹住在一起了。死者沒有留下遺囑,遺產也比大家料想的少。帕爾伊娃這個小莊園,就這麽荒棄了,城堡的大門和柵欄門都鎖上了,任何人都鑽不進去。”


    “無縫可鑽。”珀蘇添了一句。


    “直到今年夏天,兩姐妹決定到這兒來避暑。珀特朗德的丈夫蓋爾森先生一會兒回到法國,一會兒又外出了,最後又回來和姐妹倆聚在一起。她們從巴黎帶來了男仆阿洛爾先生和女仆薩洛特;這女仆多年來一直給珀特朗德幹活,還當廚娘。她們回到這裏之後,又在村子裏臨時雇用了兩個小姑娘。幾個人一起打掃城堡和花園。哎,夥計,我說的情況沒有差錯嗎?”


    用蘇聽得發呆。他本人收集到的材料就是這樣,主要的都已記在筆記本裏;這筆記本,他是把它藏在臥室的壁櫥裏,塞在一些舊案卷中間的。拉烏爾對這些材料了如指掌,難道他夜晚在我的屋裏亂翻時看到了它們?


    “你我二人掌握的情況,完全相同。”珀蘇無法反駁,低聲地說。


    “你無異議了,那就很好。”拉烏爾說,“不過,你的機密筆記本,一字未提昨天發生的事情……卡特林娜失蹤啊……有人被殺啊。你來講講情況吧,夥計。”


    “好。”珀蘇還沒平靜下來,說道,“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昨天的幾個鍾頭之內。先說說吧,珀特朗德的丈夫蓋爾森先生是前天到達的。他是個企業家,身強體壯,容光煥發,人很隨和,一副樂天派的神氣……那天晚上舉行一次宴會,在場的人都興致勃勃,惟獨卡特林娜愁眉苦臉,她被一些煩事弄得惴喘不安,不過後來她還是有了笑容。我是大約10點半鍾回去睡覺的。夜間異常沉寂,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動靜。到了第二天中午12點鍾,珀特朗德的女仆薩洛特慌慌張張地跑到我的住處,大喊大叫:


    “小姐失蹤了……大概在河裏淹死了……”


    烏拉爾不以為然,打斷珀蘇的話:


    “我看不可能,夥計,你曾說過,她擅長遊泳嘛。”


    “天有不測風雲,誰能說得準呢?她可能一時疏忽大意,也許被水裏的什麽東西纏住了腳……我急忙趕到城堡,看見她的姐姐好像瘋了似的。她的姐夫和仆人阿洛爾焦灼不安。據他們說,卡特林娜酷愛遊泳,她穿著泳裝下水的地方,經常是在花園盡頭的兩座崖石之間。”


    “這不能證明什麽嘛。”


    “多少可以說明一點問題。而且,我似乎跟你講過,在過去的幾個星期中,她一直神色恍惚,心情沉重……這就使咱們不得不想到……”


    “不得不懷疑她是自殺,對嗎?”


    “這起碼是她姐姐的擔心。”


    “照你說來,她有自殺的動機?”


    “是的。她已訂了婚,但在結婚問題上……”


    “怎麽,訂了婚……她的未婚夫是誰呀?”


    “一個名叫皮艾爾的年輕的小夥子,是她今年冬天在巴黎結識的。這也是兩姐妹回到小城堡居住的原因之一。皮艾爾的父親是帕斯邁伯爵。這個年輕人和她的母親,都住在帕斯邁的莊園裏。從前小城堡是帕斯邁莊園的一部分。帕斯邁莊園位於一片高地上麵……從這裏望去,那座莊園清晰可見。”


    “怎麽,結婚遭到了挫折嗎?”


    “皮艾爾的母親不同意兒子娶這個姑娘,因為她的門第不高,財產微薄。昨天早晨,皮艾爾給卡特林娜捎來一封信。這封信,我已經弄到了手。他在信中說,他的母親要他到外地去旅遊半年,他很快就要動身了……他還說他感到難過,懇求卡特林娜不要忘記他,務必等他回來。過了1個鍾頭,大約10點鍾,卡特林娜就不見了,沒有人再看見過她。”


    “她興許悄悄出走了。”


    “不一定”


    “那你懷疑她是自殺嗎?”


    珀蘇開門見山地說:


    “我認為這是他殺。”


    “他媽的!這是為什麽呢?”


    “在搜查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些異常情況:在大花園的圍牆裏麵,也許埋伏著一個強盜,說不定此刻還在那兒,居心叵測地晃來晃去,並且時而放冷槍。”


    “你看見了那個家夥?”拉烏爾問。


    “沒有,他出現過兩次。”


    “他殺人了?”


    “是的,他殺人了。昨天我給你打電話時說過,他殺了人。昨天下午3點多鍾,我瞧見蓋爾森先生沿著河邊走去,然後越過一座腐朽的木橋……”


    “等一等!”拉烏爾說。


    “怎麽回事,我的話才開頭哩!”


    “別羅嗦了。”


    “真的豈有此理!我向你說的是一場悲劇。關於這場悲劇,我有明確的態度,也掌握了一些情況。假如你不願了解這些情況,那你打算如何辦呢?……”


    “我並非不願了解情況,隻是不願連聽兩遍。你自己也知道,過一會兒,檢察院的先生們就要來到這裏,你將向他們報告情況;去察看現場時,你又要講解一番,並且還要說出你的看法。所以,此刻,你就不必太費唇去了。”


    “但是……”珀蘇無可奈何。


    “不,夥計,你羅哩羅哩地講來講去,實在叫人聽得厭煩。你就讓我的神經鬆弛一下吧!”


    “那咋辦呢?”


    “你領我到大花園裏去瞧瞧吧。務必請你留心,察看的時候,你得閉緊嘴巴,什麽也別說。你知道不知道,珀蘇,你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就是話多,你不妨向老朋友羅平學習學習。他向來是言簡意賅,嚴守機密,絕對不像喜鵲那樣嘰嘰喳喳。因此,要想取得成功,那就必須聚精會神地思考,方方麵麵都要想到,不能受到冒失寵淺薄見解的幹擾。冒失鬼總是口若懸河、張冠李戴。”


    珀蘇心裏明白,這大段話是針對他的,他的確是個地地道道的冒失鬼,喜歡像喜鵲那樣亂叫亂嚷。不過,他倆曾多次合作破案,彼此是親密無間、相互尊重的。


    接著,他要求羅平允許他提出一個問題。


    “說吧。”羅平說。


    “你能認真回答嗎?”珀蘇問道。


    “能”


    “那就好。整個說來,這裏有雙重秘密,你的看法如何呢?”


    “不是什麽雙重秘密。”


    “可以說是雙重的。就是有兩個秘密:一是卡特林娜失蹤;二是蓋爾森先生被殺。”


    “蓋爾森先生被殺了嗎?”羅平反問道。


    “是的。”


    “好,就算是一個秘密吧。那第二個秘密呢?”


    “我重說一遍,那就是卡特林娜失蹤。”


    “卡特林娜並沒有失蹤。”


    “她在什麽地方呢?”


    “在她的臥室裏,此刻正在睡覺呢!”


    珀蘇從旁瞟了瞟他的老搭檔,慨歎了一聲。他想,這個老夥伴


    一向都是玩世不恭的。


    他倆朝柵欄的方向走去,望見柵欄裏麵有一個棕色頭發的高個子女人。一個警察守衛在柵欄門口,她走不出來。她隻好向他倆打了個手勢,要他倆加快腳步。


    拍蘇馬上又心焦了。


    “這是珀特朗德的女傭人,”珀蘇壓低聲音說,“她的這副神情,同她昨天向我報告小姐失蹤的事時完全一樣。又發生什麽怪事了?”


    珀蘇往前奔去,拉烏爾尾隨在後。


    “呃,薩洛特,又有什麽事嗎?”他拉她到旁邊去,問道,“但願沒有什麽不妙的情況。”


    “卡特林娜小姐,”女仆結結巴巴地說,“不,是夫人,叫我通知你。”


    “又發生了什麽事?說吧。”


    “沒有發生什麽事。昨天晚上小姐回來了。”珀蘇驚歎道。


    “昨天晚上,小姐回來了!?”


    “是的,夫人正在先生的床前祈禱,突然看見小姐哭喪著臉回來了。小姐已經疲憊不堪,大家不得不把她抬到床上躺下。”


    “此刻,小姐狀況如何?”


    “她在臥室裏睡著了。”


    “活見鬼!”珀蘇瞅了拉烏爾一眼,“他媽的!……見鬼!……她在臥室裏睡著了!怪!”


    拉烏爾揚了揚手,表示:


    “我說的沒錯吧?你啥時候才承認我這個‘一貫正確’呢?”


    “他媽的,活見鬼!怪!”珀蘇一再這麽叫喊。他對自己的驚訝和欽佩之情,實在找不到其它的詞兒來表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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