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刑司是紅色的。


    帝一站在戮刑司門口眉頭微皺,他第一次發現戮刑司也能如此好聞。他很少來戮刑司,因為他也受不了那腥臭。


    帝一也很意外,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前來,懷中揣著百花宮特製的香囊,鼻中早已塞上了萬年檀木之精,沒想到都是徒勞的。


    一絲憂慮浮上了帝一心上,雖然受不了那腥臭,但他喜歡戮刑司是血腥的,這好聞的空氣不是他想嗅到的。


    清新的空氣能使人神清氣爽,但戮刑司那略帶的清新卻是死寂的,腥臭的戮刑司才是活著的,才是他需要的。


    壓住心中的不安,帝一緩緩的往裏走去,走的很慢,因為他也要時間。


    盤坐在高台主位上的蓐收是安靜的,雖然他平常也是安靜的,但如今周身內斂,不露一絲氣息,像個死人。


    蓐收的心也是安靜的,沒有了滲人的煞氣,也沒了歡欣,仇恨與恐懼,掀不起一絲波瀾,這是無漏之身。


    安靜著盤坐著,是雕像,與周圍環境似融非融,似玄非玄,似聖非聖,看似奧妙非凡,其實平平凡凡,不染半分塵埃。


    這世界沒有絕對的安靜,就是清玄無比的大羅天,也避不開紛雜。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也會被塵灰死死的抓著不放。就算你想隱世不出,放空一切紅塵,遠遁海外三洲而去,也隻能隨波而流,稍不慎將被風波逼向無盡之虛空,永遠沉淪,萬劫而不複。


    沒有絕對的平靜,沒有不染紅塵的所在,員嶠岱輿至今還飄蕩在虛空之中,找不到歸家的路。心中存不下一絲情感的不是人,不是神,不是魔,是石頭。連石頭都不是,至少石頭也有得道化人之機,擁有生命,雖然很難。沒有情感什麽都不是,不是生命,是虛無的。


    虛無的無盡虛空之中也擁有著生命,至少員嶠與岱輿帶去了生命。蓐收還是天人,還是神,就算在空靈之中,他也還擁有著羈絆,有著追求,所以他睜開了眼,注視著殿門,一切的玄妙消失在瞬間,蓐收還是坐在高台主位之上,沒有變。唯一的變化是他身上的殺機變淡了,並是少了,隻是學會了收斂。


    殿門中開,帝一與帝四攜手踱步而入,沒有敲門,沒有提醒,就這樣走了進來。


    蓐收道:“兩位殿下倒是有暇,非請自入,非禮也。”


    帝一稍顯差異,瞬間已一副慈悲道:“孤聽聞噩耗,心中急切非凡,不想失了禮數,也是自身修養不夠,真是慚愧。”


    帝四也察出了異常,他兄弟平日就是這樣進來的,沒有半分差別。蓐收是驕傲的,守著被打破的驕傲,總會情不自禁的抓住身邊的一切,就算一根稻草。蓐收需要他們兄弟,他們能給蓐收驕傲,能讓他屠盡蒼生保持驕傲著。短短數百年,帝四已不知為他背了多少的黑鍋,太陽宮前帝四的跪影已是天界難得的風彩,他是有求於他們兄弟的。


    蓐收道:“我違背天規,私下凡塵,害了三十五名兄弟,罪莫大焉,天帝出關之日,我當叩首請罪。”


    帝一痛心道:“大神是受我之邀而下界的,是為了三界蒼生而下界的,哪知那浪子羽卻如此的窮凶極惡,如此的下作,害的戮刑司三十五位神將道隕身消。是孤的錯,孤有大罪,孤料錯了浪子羽,料錯了他心中的惡,他辜負了我等的慈愛之心,不受感化,更如此的膽大妄為,冒天下之大不韙犯下這滔天之惡,悔之晚矣。孤要闖關,直麵天帝,向天帝請罪,為因孤一片慈愛之心而隕落的三十五位神將述冤,要讓那惡獠受盡天火焚心之痛,五雷轟頂之災。”


    蓐收道:“天帝閉關非大事不可擾,若有大事也應由承天司破關,他人若敢無故擾關,不管何人皆要受三百鞭,此鞭孕有太陽太陰之氣,常人受此一鞭就將魂飛魄散,鞭刑之後押往無盡天受千年空寂之苦,以思己過。殿下可做好準備了,掌刑司首白澤可是出了名的鐵麵無私,天帝都幫不了你。”


    帝一瞬間收斂住錯愕,悲痛道:“鞭刑雖痛,空寂雖苦,但孤的心更痛,更苦,。孤爛施仁心,鑄下如此大錯,以致我天人族三十五位鐵血男兒受此大難,萬死都難贖己罪。孤要以這清白之軀,為天下蒼生計,定要速擒浪子羽這惡獠。”


    說道情深之處,熱淚潸然而下,一時涕淚齊流,有痛不欲生之感,更有磅礴正氣湧出,一副視死如生之相。


    蓐收道:“殿下果然一片慈悲之心,仁義任俠之氣浩然,讓人敬仰。可惜我那三十五位兄弟卻不是浪子羽所殺,倒是辜負了殿下一身赤血丹心。”


    望著呆立殿中的帝一帝四兄弟,蓐收娓娓道:


    “刑天的那一斧,打碎了我的一切,我卻茫然而不知,渾渾噩噩數百年。浪子羽也對我揮出了一斧,那一斧不強,但打破了我的偽裝,讓我直達本心,原來我早已一身破綻,戮刑司也早漏洞百出。一個小小的浪子羽,讓我偌大戮刑司成了一地的猩紅,躺下了三十六個無力的殺神。可我那三十五個兄弟卻不是浪子羽所殺,殿下可知是誰。”


    帝四急道:“是誰?”


    蓐收道:“是債主,一群啖肉飲血的債主。渾渾噩噩數百年,造下了諸般罪孽,也中下了惡果。這數百年我們為了驗證己身的驕傲,無辜殺害了無數生命。猶記得兩百年前我聽說東南貫胸國人胸有一竅堅固無比,最是克製長槍。戮刑司化作了三十六條嗜血的修羅,將腥紅染遍了貫胸國土,千裏之地成了一片赤土,生靈絕跡。也要謝過四殿下為我們在太陽宮外跪了十年,否則怕是早已讓天帝施已五雷之刑,在無盡天受空寂之苦。


    如今那哀嚎,那嬰兒的啼哭,那婦孺跪求,死寂的眼神,那奮勇撲來的勇猛,無畏,那自病榻之上向我們爬來的無懼的蒼老之軀,在腦海中不斷的浮現,讓我難安啊。”


    帝一道:“是貫胸族遺民,這怎麽可能。以戮刑司的本事不可能有漏網之魚,定有大能插手,孤看就是那浪子羽。貫胸國藐視天威,皆是罪惡之身,死有餘辜,此早有定案,大神不可被人蒙蔽。那浪子羽恐怕早已入魔,有判天之念,竟敢在天罰之下救走藏匿天罪之人。”、


    蓐收道:“早有謀算也好,意外之災也好。這是罪孽,是業力,也是天數。戮刑司昔日種下的因,得了今日的果報。我想怨,想恨,想複仇。卻不知道該怨誰,恨誰,向誰複仇。因為這是我們該得的報應,我們怨不了誰,恨不了誰,連複仇的資格都沒有。”


    帝四道:“是浪子羽,若沒有他戮刑司還好好的,貫胸國遺民一定是受浪子羽指使,戮刑司三十五個神將也算死於他手上。隻要大神肯指證於他,定讓他翻不了身,遲早落於萬劫不複之地,也算報此血仇。”


    蓐收道:“是與不是已不重要,也沒證據。我們殺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想報血仇。這是我們的劫數,是業力焚身,怨不了何人。三十五個兄弟的血,也算稍清了我們身上的罪孽,我若還因私胡亂栽贓於人,兄弟們地下有知,也難安眠,殿下可還要去闖關。”


    心下也知自己不恨浪子羽,但總有一日會與浪子羽決一時生死,隻為榮耀,與一切無關。


    帝一哀色道:“大神既然如此說,那定是與浪子羽無關,孤也隻好靜觀其變。不過孤看那浪子羽絕非良善之輩,不能放過,孤會請求鬥府與勾陳上宮遍查諸天,早日尋出此人,帶上天庭,到時一切皆明了。”


    蓐收道:“殿下自便就好,兄弟新喪,我也是一片悲痛,也就不留殿下了。”


    帝一安慰道:“大神之心,孤甚了解。望大神節哀順變,若有何不便之處,定要說予孤知,孤定義不容辭,就不打擾了。”


    說完已帶帝四一拜,往殿外行去。


    一出殿門帝一臉色已是陰沉滿布,雙手咯吱作響。


    帝四道:“大哥,想不到蓐收就是這等懦弱之人,我卻是白跪了那麽多次。”


    帝一道:“蓐收已破了心劫,我們再也控製不了他了,不過他也將更加強大,咱們以後更要多加親近,不可再無禮。想不到又讓浪子羽逃過一劫,不過蓐收也休想輕易脫身。”


    說完陰沉的臉上也多了絲笑意,蓐收更強大,對他也更有用,是得是失也說不清。不過以自己的手段定能感化蓐收,讓其偏助自己,卻是不能用強了。那數百年積攢下的把柄,隻能當做最後的手段,恐怕以如今蓐收的心境,這些把柄也是難有大用。


    兩個尊貴的身影漫步而去,前行的目標是勾陳上宮。


    蓐收靜靜的看著遠去的影子,直到再也感知不到,輕輕笑了笑,有輕鬆也有哀痛。


    緩緩閉上了雙眼,重新進入那玄妙之境,似我非我,無知無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神演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燁並收藏人神演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