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我和李寶雄的全部對話。”屋裏的光線已經暗到坐在對麵幾乎都看不見彼此,可卻沒有下人進來掌燈。


    “擊敗三人,分別用了三種不同的方式,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但根據我的判斷,他應該就是個修行者。”吳千諾將手中的酒樽輕輕放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郝大樹的眉頭皺的更緊,皺紋深得如同院中老樹斑駁的表皮。他一向很信任吳先生,所以他相信吳先生的判斷,雖然這個判斷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結果,但必須得接受。


    天下習武之人分九品,而其中,有道幾乎不可逾越的鴻溝。六品以下,被稱之為武道,而六品以上,則被視為修行者。一般的武道中人,就算天資再好,達到五品的巔峰已是極限,卻幾乎永不可能跨過那道鴻溝。


    修行的條件極為苛刻,所以世間的修行者也是極為罕見。而且除了當朝的幾位大將軍,一般的修行者,很少會涉及世間的事情。


    所以修行者,對於普通的武道高手來說,存在著碾壓般的優勢。當然,,曆史也不是沒有出現過五品巔峰的武道高手勝過才踏入門檻的修行者的事例,隻不過那都是一些極端的個案,並不能以常理論。


    因此對於境界隻不過三品中上的郝大樹而言,惹上一個修行者,無異於自尋死路。


    當初失鏢的時候,鏢局的幾十個兄弟幾乎在頃刻之間覆滅,事後郝大樹回憶那一幕,經常懷疑劫匪當中就有修行者。所以雖然他從沒有見過一個真正的修行者,卻能想象得到他們是如何的恐怖。


    郝大樹還是想不通,像他這樣的人,在一座州城裏可以稱王稱霸,但對於一個修行者來說,幾乎就是螻蟻般的存在。所以那個問題一直困擾這他,這樣的人為何要找上自己?郝大樹的心裏有種絕望的情緒在慢慢升起。


    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他是那座山上的人嗎?”郝大樹的聲音帶著一絲很難覺察的顫抖。


    在世間有個傳說,傳說中有座山峰,山峰卻不知在何處。山峰上住著一群用劍的仙人,偶爾會來到世間,賞善罰惡。


    郝大樹也聽過這個傳說,但他知道那些人不是仙人,而是一些境界極高的修行者。至於有多高,完全不是他所能夠了解的。


    “應該不會,高在天上的神仙,怎會關注到我們這些俗世的灰塵。”吳千諾的臉色依舊平靜,嘴角卻泛起絲絲的苦笑,“要真是那座山上的人,那我們就真的什麽都不用做了。”


    郝大樹明白吳先生的意思,要是神仙想對凡人做些什麽,凡人除了認命,沒有其他任何的出路。現在吳先生排除了那種可能,郝大樹依然感到絕望,但絕望與絕望還是有所不同的。


    “隻要不是那座山上來的人,我們就還有很多事要做。那個人就算是個修行者,有一柄很厲害的劍,他也隻不過是一個人,而且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


    老韓是個老軍,早年間也曾征戰沙場,由於膽小怕死,疆場上雖沒能博得軍功,混上個一官半職,卻也留得一條殘命回到了孟州城。回鄉之後,便在城內謀了個看守城門的差事。這樣的風雪天氣,進出城門的人寥寥無幾,老韓便縮在城門洞裏,間或灌幾口烈酒暖暖身子,隻等時辰一到,便落鑰走人。


    已近日暮,風雪卻越來越大,天地之間盡被那無窮無盡的白色所充斥。便在此時,孟州通往城外的官道盡頭,出現一個極小的黑點。那黑點在不斷的移動,隨著與孟州城的距離拉近,也在逐漸的放大。


    老韓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人。臘九天氣,那人居然穿著一身黑色的單衣,在這連天的風雪之中,似乎絲毫不覺寒冷。他走的不快,每一步卻都很穩,以至於在身後留下一連串深深的黑洞。那人的身形有些消瘦,由於被連著衣袍的鬥篷所遮擋,並不能看清眉眼,但老韓總覺得,那鬥篷下應該是一張少年的臉。


    少年背上斜背著一個長形的黑色包裹,以老韓的經驗,絕對看得出那是一柄劍。本來這樣一個背劍的陌生少年,出現在孟州的城門口,上前盤問一番是職責所在。老韓也是這樣以為。看的出他正要起身,卻不知為何又將身體縮的更緊,不去看那少年,卻抓起手邊的酒葫蘆狠狠灌了幾口,罵道“這見鬼的天氣。”


    在這樣一個風雪的暮夜,一個黑衣少年背著劍,在城門守老韓的目送下,走進了孟州城。


    …………


    黑暗中的孟州城有些沉寂,寥寥燈光從沿街的民居中透出點點,卻照不到任何一個寒冷的角落。


    那平日裏永遠緊閉的兩扇朱漆大門赫然洞開,裏麵卻無一絲光亮,遠遠望去,卻似一張擇人而噬的漆黑大口。


    雪漸漸小了起來,風勢卻不止,將門前懸掛的兩對碩大燈籠吹擺搖晃的更加厲害,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墜落地麵。


    郝府中的談話已經結束,吳千諾不在廳中,漸漸冷卻下來的酒爐旁邊,隻剩下郝大樹一人。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不是廳中漸冷的緣故。


    “既然來了,那就來吧,這漫天的風雪雖然猛,卻總會有停止的時候。每次風雪過後,院中的那棵老樹總還是會站在那裏。”想起院中那顆老樹,郝大樹忽然生出一種悲涼的情緒。是啊,樹是老樹,那人呢?


    不知道默坐了多久,郝大樹忽然抬起頭,看向雪夜的深處。在那裏,一個背著長劍的黑衣少年,從轉角處出現在長街的盡頭,身後留下兩行深深的腳洞。


    …………


    長街其實不長,從街頭到街尾不過裏把路的腳程,卻是孟州城最為繁華的一條街。因為郝府就在這條街上,而且是這條街上的唯一住戶。沿街的店鋪都是郝家的產業,此刻已近子時,那些商家自然是早就閉門打烊了。


    對於大多數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風雪天氣,一壺加了薑片的老酒,一個粗手大腳卻略顯肥膩的婆姨,一盤燒的剛剛好的熱炕頭,就是生活的全部。不管外麵正在發生什麽或是將要發生什麽,關上那扇有些破舊的木門,這些人便隻生活在自己的生活當中,誰也無法打擾到他們。這是普通人的幸福。


    所以這樣的風雪,這樣的夜晚,孟州城的路上根本不會有行人。


    長街也是如此。


    除了郝府門前那兩對燈籠在風雪中透出慘淡的紅光,整個長街沒有一絲光亮。


    月黑風高殺人夜。天上沒有月,滿地的積雪卻反射出冷清的光。這樣的夜晚,也許適合殺人,卻絕對不適合暗殺。


    接到吳先生的命令,知道今夜要伏擊的人是個少年,郝大樹豢養的這些死士們,都有些不以為然。殺人這點小事,也值得二十幾把好手在這風雪之中等上大半夜?


    不過既然每個月要拿人家幾十兩白花花的銀子,那麽就算是再有意見,也隻能舍棄被窩裏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婆娘,守在這裏吹著冷風。隻是心裏卻不停在咒罵著,這見鬼的天氣和見鬼的吳先生。還有那見鬼的少年,怎麽不早點來被我殺死?


    他們的心情都有些迫不及待,掛在弓弦上的長箭箭頭在雪光的映照下,發出躍躍欲試的幽光。


    所以當少年走入長街的時候,兩邊本來空無一人的屋頂上,立刻現出了兩排持弓的白衣人。


    伏擊變成了明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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