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妾已經不見,郝大樹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他的對麵卻多了一個人。很明顯,就是剛才冒風雪推門而入的那個人。


    來人坐在一張高腳椅上,此物乃北方胡地獨有,近年來才傳入中原,豪門士族對此蠻夷之物當然是不屑一顧,在民間的土豪之家卻能夠偶爾得見。


    郝大樹對此物原本是不以為然,但吳先生卻是對它情有獨鍾,所以郝府內唯一的一張高腳椅,此刻就坐在吳先生的屁股下。


    矮桌上的酒樽,此時已經被吳先生拿在手中,樽中的酒已經見底。光鑒照人的杯底,映照出吳先生那略顯落寞的臉,眼中的思索之意甚深。


    “不能確定。”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先生終於打破室內有些許尷尬的寧靜。


    自從吳先生進屋,郝大樹的視線將一直沒有離開過他,他想從吳先生的口中聽到自己想聽到的答案。此時吳先生說出這四個字,郝大樹卻是沒有想到。這些年來,隻要是吳先生親自出馬,還沒有什麽辦不妥的事情。


    “不能確定麽?”郝大樹輕聲重複了一遍,臉上看不出悲喜,眼中卻帶著一點點失望、卻又夾雜著略顯釋懷的情緒。


    “不能確定。”吳先生加重了語氣,把視線從杯底收回,又移向了桌上的爐火。火光搖曳間,他的臉色也變得陰晴不定。“孟青海的傷在左胸,傷勢令他到目前為止,還是難以開口說話。一劍從胸腹之間穿過,卻沒有傷及任何內髒,看的出這一劍很快很準。從我而言,絕對沒有見過這麽快這麽準的劍。至於是何劍法,卻無法看出。或者出手的人沒有使用任何劍法,隻是簡單的刺出這麽一劍。”


    郝大樹也看向了爐火,靜靜的出神。


    南海鏢局是南齊第一大鏢局,郝大樹當初能成為裏麵的趟子手,手裏的功夫自然不會差。自從到孟州後,雖然仗著財力雄厚招兵買馬,自己的武道修為卻沒有落下。他很清楚,那些用錢財組建起來的力量在平時看著用處極大,一旦到了關鍵時刻,隻有本身的力量才是最靠得住的。


    他在想象那一劍,就連吳先生都說很快很準,那想必是極快極準的。不過他有信心,再快再準的劍,隻要不是超出了武道的範疇,總是會有些破綻的。既然吳先生看過了傷者,那麽他總會找到這些破綻的。


    “劉通我沒有見到。劉府已經完全封閉,沒有人可以見到他。不過這也無所謂,我想就算見到他,也隻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哦?劉通真的死了?”郝大樹不是不相信吳先生的判斷,他這樣問隻是想知道吳先生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三百兩銀子買到的消息,自然是不會錯的。”


    對此郝大樹絲毫沒有懷疑,三百兩銀子,足夠買到這個國家裏的大多數消息。要從做買賣的角度來說,這個消息還遠遠不值這個價錢。郝大樹卻不這麽想,吳先生既然肯花這麽多錢,自然有他的理由。


    仿佛看出了郝大樹心中所想,“三百兩買的當然不止這些。劉通的致命傷是在咽喉,外力將他的喉骨完全擊碎,窒息而死。”“雖然沒有人見到交手的場麵,但我們都知道,那個少年的武器隻有一把劍。”


    郝大樹的眼睛亮了亮,又暗了下去,“那就是說,劉通是被那少年用劍擊碎了喉骨?”


    “而且是用劍尖,因為喉嚨表麵看不出任何外力擊打的痕跡,隻有一個極小極微的紅點。如果驗屍仵作不是家傳的手藝,這個紅點根本也不會看的出來。”


    一柄劍快而準並不可怕,那本來就是劍的特質。這天下絕大多數練劍之人,走的都是快速準確的路數。可是用劍尖擊碎喉骨,就脫離了用劍的本意,那種絕對的力量及對力量的絕對控製,一般的劍手絕對無法做到。


    郝大樹的眉頭微皺,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但如果隻是這個程度,他還是有辦法應付。不過他知道,吳先生的話一定還沒有說完。


    “這二人都無法說話,自然無法從他們的口中知曉詳細的情形。三人之中唯一可以說話的李寶雄受傷最輕。隻是斷了左臂而已,可他卻一句話也不肯說。”


    天色漸晚,室內的光線也越來越暗,酒爐中的炭火早就燒過了火性,爐上的酒壺也漸漸溫了下來。外麵的風雪之聲卻是越來越大,根本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


    “不知道這次你又是怎樣讓他開的口,像李寶雄這樣的人物,銀子能起到的作用應該不大吧。”


    “我給了他兩個承諾,在他受傷期間盡力幫他穩定濟州城的局勢,如果以上這點不能做到,至少會維護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安全。”


    作為一方大豪,李寶雄雖然稱霸一時,暗地裏卻不知道得罪過多少人物。還有那些覬覦他在濟州地盤的人,都在暗中窺視著。當他的權勢大到無法撼動的時候,那些暗地裏的勢力隻有小心翼翼隱藏好貪婪的目光和凶狠的爪牙;一旦這種權勢出現了裂縫,那些湧動的暗流就會馬上浮出地麵。


    郝大樹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知道李寶雄也一定清楚這一點,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樣的人物。一隻老虎可以成為叢林之王,是因為它的尖牙利爪,一旦這些被人拔掉,其他猛獸對它的畏懼就會很快消失,眼中剩下的隻不過是一頓美味的大餐。失去了武力的江湖大豪,也是如此。


    所以不管李寶雄是因為信守什麽或畏懼什麽,而不肯透露交手的詳細情形,在眼前的局勢下,這樣兩個承諾對李寶雄來說都是無法拒絕的。


    至於李寶雄會不會相信吳先生的承諾,郝大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吳先生叫吳千諾,“一諾千金”的吳千諾。


    …………


    “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會這樣用劍。他就這樣揮劍砍來,仿佛手裏不是一柄劍,而是一把柴刀,而我就是他麵前的一根木柴。那一劍不快,甚至有些慢,以至於我都能看清楚他揮劍的每個動作。可是我完全不記得那些動作,然後,我的手臂就斷了。我知道,他砍的要是我的身體,斷的肯定不止是我的手臂。”


    “在他出劍的時候,你難道沒有做出反應?”


    “有什麽反應,能有什麽反應?在那樣的一劍之下,沒有人能做出反應。至少我不能,郝大樹也不能。”


    “為什麽你不願意說出交手的過程,是他交代或者說威脅你什麽了?”


    “自是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沒有看過我一眼。他就這樣走來,輕輕的砍出一劍,然後轉身離開。我隻是感覺,也許他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些事。可是這種感覺很可笑,像他這樣的人物,根本無須害怕或者隱藏什麽。所以我對你說出這些,並不是因為你的承諾,而是我忽然明白這件事根本無需隱瞞。如果他要找上郝大樹,那你無論做什麽都沒有用,根本不可能改變些什麽。”


    “他為什麽要找到你?”


    “…………”


    “他是個修行者嗎?”


    “…………”


    “他是……是那座山上的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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