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佑見少女這次說:“油腔滑調”時巧笑嫣然,眼波流轉,與以往凶巴巴的樣子完全不同,心想:女兒心,海底針,難捉摸得很。但看她對自己印象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心中感覺歡喜無限,覺得現在自己就好比在那人間天堂,以前麽……當然是人間煉獄了。


    石天佑心中歡喜,又將少女以前的警告忘到了九霄雲外,讓人煩躁地道:“姑娘,恕石某唐突,不知能否說說你的過往?如果不方便……就當我沒問好了。”


    少女剜了石天佑一眼,說道:“小不點的小男孩,說話老氣橫秋、文縐縐的象個老學究,還總是姑娘姑娘的,難聽死了。有什麽不方便說的?我就是要說給你聽,讓你知道你們男人有多麽薄情寡義。”


    石天佑不服氣地道:“你別一棒子打死好不好?天下好男人還少麽?你麵前不就躺著一個?”


    少女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然後裝作一副要嘔的樣子道:“呸!呸!你不但油嘴滑舌,還很不要臉。有這麽自誇自賣的麽?你既便現在不壞,那是因為你還小,越往上長,就會慢慢變得壞起來,然後越變越壞,最後徹徹底底變成個大壞蛋!”


    石天佑見少女以手刮鼻、小嘴輕翹、淺嗔薄怒的樣子如此迷人,不由得又癡了,隻傻傻的看著她,忘記了出言反擊。


    少女看到石天佑這副樣子,臉上一紅,低下頭去,道:“你記住了,我叫阿莫念。”


    石天佑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心想:莫念……莫念,意思是莫要思念麽?“這名字……你母親給你起的吧?


    阿莫念道:“正是!我母親給我起這個名字,隻是要提醒她自己忘記那個男人,莫要再去想念他!”說完,就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娓娓說起自己(其實是她母親)的過往來:


    那是十九年前,那個時候我外公已經是沙陀部落的酋長,因我外公仁義驍勇,治理有方,深得部落眾人擁戴。對周邊蕃部的戰爭也屢戰屢勝,領地越來越廣,軍隊規模日漸龐大,在隴西一帶各蕃中脫穎而出,成為第一大部落。雖然我外公對朝廷忠心耿耿,但皇上聽信宦官之言,非常擔心我外公謀反,因此將他心愛的獨女,也就是我母親扣在長安作為質子。


    朝廷在長安果子裏胡同給我母親安排了住所。質子除了行動受限,起居飲食倒按富貴人家的標準來配置,奴婢、廚子等也一應俱全。


    在隴西時,母親已是方圓百裏的大美人,前來求親聯姻的貴族公子、部落酋長絡繹不絕,但母親眼光極高,竟沒一個看得上眼的。


    原來母親心中早有喜歡之人,此人名叫張之益,家世顯赫,門第高貴,從小才思敏捷,詞藻華麗。母親讀過他的很多詩,雖未見其人,已被其才情所傾倒。


    “張之益?”石天佑差點驚呀地叫出聲來,隨後又想: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阿莫念說的這個張之益應該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張之益!且等聽完再說……。


    ……也是命中注定有這段孽緣,張之益二十歲時考中進士,第二年要在吏部等候複試判文,便在夏季六月來到長安,剛好也住在果子裏胡同。


    有一日,張之益經過我母親所住之地,剛好見到我母親,一時被我母親美貌所傾倒,自那以後,就神魂顛倒,整日介茶飯不思。


    長安城中有個媒婆叫葉三娘,原來是一家附馬爺的丫環,後來贖身嫁人。這個葉三娘善解人意,能說會道,豪門貴族,皇親國戚的家全都去過,為人保媒,出謀劃策最為善長。張之益備好豐厚的禮物前去請求她保媒,葉三娘滿口答應。


    葉三娘於是與我母親的奶媽薛婆約定好了時間,將見麵時間告知了張之益,張之益高興萬分,便趕緊做赴約前的準備。當天晚上,張之益洗了澡,換了衣服,將容貌儀表好生修飾了一番,歡喜雀躍,通宵不寐。


    第二天天剛亮,張之益戴上頭巾,拿著鏡子照來照去,唯恐打扮得不夠仔細。等到中午時分。他騎馬急馳,來到母親所住之處,果然看到一個丫環在那裏等候。丫環迎上來問道:“莫非你就是張郎?”張之益連聲稱是,當即下馬,丫環讓人將馬牽到屋簷下,匆匆鎖了大門。


    石天佑見阿莫念將過往經過說得如此詳細,顯是平時她母親總在她麵前回憶訴說與張之益相約相見的細節,她才會說得如同自己親身經曆過的一樣。


    果然,張之益見葉三娘從屋裏走了出來,隔著老遠就笑道:“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貿然來到了這裏?”張之益逗趣的話尚未說完,已經被領進了中門。院落中有幾棵桃樹,東北麵的桃樹上掛著一隻養有鸚鵡的鳥籠。鸚鵡見家裏來了生人,就叫道:“有人來了,快放下門簾!”張之益本來性情優雅平淡,內心早就有點緊張不安,忽然聽到鸚鵡的話後,不禁一驚,不敢一再往前走。


    正在遲疑不決之際,葉三娘領著薜婆走下台階相迎,把他親自迎進裏屋,對麵坐了下來。薜婆對張之益道:“一向聽說張郎才華橫溢,英俊過人,現下親眼所見,看到張郎容貌俊秀,氣度不凡,果然名不虛傳。我家小姐家在隴西,與張郎乃是老鄉,現在長安居住。小姐雖缺乏教養,容貌卻也不算醜陋,能許給張郎,頗為合適。我多次聽葉三娘說過你的意思,今天我就讓她以後永遠侍候你吧。其實,薜婆哪敢做主,後麵這句話是我母親讓她說的,我母親對薜婆說:隻要張郎長得過得去,就答應了他。”


    張之益道:“我粗俗愚笨,沒想到會被您看中,如蒙你答應了這樁婚事,就是死了,我也願意!”


    於是薜婆吩咐擺上酒宴,隨即讓我母親從廳堂西側的一扇小門出來,張之益以前見過我母親,母親在他心中印象何等深刻,就當即迎上去施禮,隻覺滿屋都是瓊林玉樹,交相輝映。母親雙目閃動之際,光彩照人。


    接著,母親在薜婆旁邊坐下,薜婆對母親說:“你向來喜歡“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的佳句,這就是張郎的佳作。你整天介念其詩想其人,怎比得上見上一麵?”


    母親低頭垂下雙環形的發髻,微微一笑,輕聲道:“聞名不如見麵,才子怎會不儀表堂堂!”張之益連忙起身施禮道:“娘子看重的是才學,敝人喜好的是美貌,你我正好兩相輝映,郎才女貌兼備。”母親見自己傾心之人英俊風流,一顆芳心早已萌動不已。於是大家舉杯暢飲,輪流喝了幾巡,張之益請母親唱歌,在心愛的人麵前,母親又哪會推辭。隻見母親發音純正又嘹亮,唱的曲子精美又新穎。


    喝過酒,天已經黑了下來,葉三娘領張之益到西院歇憩。那裏庭院清靜,房屋幽深,簾幕非常豪華。葉三娘叫丫環給張之益脫了靴子,解開衣帶,不一會兒,母親來了。母親已經將張之益當為自己的郎君,脫去羅衣時,嬌美的姿態更添幾分。兩人盡情歡愛,輾轉纏綿,母親認為巫山、洛水的神女也不如自己幸福。


    半夜時分,母親忽然流下淚來,對張之益說:“現下你愛上我一點姿色,使我得以托身於你,隻怕一旦容色衰老,恩情轉移,使我像女蘿一樣那樣無依無靠,像秋扇那樣被人拋棄。”說完,張開小嘴,狠狠咬在張之益的右臂上……。


    石天佑“啊”的一聲叫出聲來,問道:“你母親咬他做什麽?”


    阿莫念沒去理他,又繼續往下說道:母親這一下咬得很深,張之益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右臂被咬處鮮血直流,母親非常心疼,連忙讓丫環給他包紮好傷口,含淚道:“我是想張郎不要忘記我,哪天忘記了我,看到右臂上的傷疤就會想起我來。”


    張之益聞言,對母親說:“我一生的願望,今天得以實現。就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丟開你,夫人為何要如此做!請拿素絹來,將我們的盟誓寫上”母親止住哭泣,將筆硯交給張之益,又取出繡囊,拿出三尺越地女工織成的烏絲蘭絹遞給張之益。張之益一向才思敏捷,提筆成章。他以山河比喻愛情的永恒,以日月表示自己的誠意,句句懇切,讓人聽了深受感動。寫完後,母親吩咐收藏在珍寶匣中。


    這樣纏綿恩愛過了半年,張之益的判文複試考中了,被任命為吳縣主簿,許多長安的親戚備辦了宴席為他餞行,喝完酒,賓客散去,母親知道離別在即,對張之益說:“憑你的才氣和名聲,許多人都會景仰你,羨慕你,想要與你結婚的,當然也不會少,何況你父母雙在,卻無正妻,這次你回家,肯定會結成良緣,而我一個如囚在牢籠之中的質子,你隻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將我忘記,你寫的那些盟誓,隻是空話罷了。”


    張之益聽後,流下淚來,對母親道:“我寫下的盟誓,遵守到死。一生一世與你白頭到老。請你一定不要懷疑我,安心在此等待,要不得多久,我就會來接你。”


    說到這裏,阿莫念一直平靜的語氣變得悲憤起來,接著道:


    沒承想這一別就變成了永別,張之益回家後,他母親就為他談定了婚約,女方也是世家大族,比張之益家還要門第顯赫。


    母親在果子裏胡同日夜盼望,不改初衷,卻沒能等到張之益。見張之益久久不來,於是托人打聽,得知與自己山盟海誓之人已經結婚另娶。但母親仍不死心,變賣自己所有的金銀飾物托人送信給張之益,請求見他最後一麵,但張之益害怕自己仕途受到影響,竟然故意透露風聲說要殺害母親。母親聽後悲痛欲絕,竟一病不起。


    石天佑聽到這裏,隻覺這個張之益薄情寡義之至,心中不覺義憤填膺,忍不住憤然道:“如此情義涼薄之人,當真該死!”


    阿莫念接著道:“外公日日在家想著自己的愛女,思女心切時,隻能以酒消愁,再不複當日雄風,沙陀部日漸衰落,朝廷見沙陀部已夠不成威脅,就讓我母親回了家。回家之後,外公悉心照顧,母親身體漸漸好轉了起來。吐穀渾部與沙陀部關係一向不錯,早就有聯姻之意,這次見母親從長安回來,又來重提結親之事,外公想讓母親盡快忘記張之益,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母親此刻已經心灰意冷,覺得嫁給誰都無所謂,這門親事就這麽定了下來。母親嫁給父親一年後生下了我。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從來沒對父親笑過,父親很愛母親,但隻要父親對她好一點,她就大罵父親,接著罵天下所有男人。


    從我懂事時起,母親就將她與張之益的事告訴了我,因怕我記不住,就反複說給我聽。母親每對我說一次,對張之益的恨就深一分。到後來,母親再說這段往事時,我已經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因為她眼神中的那種怨毒,我看過一次後就再也不想看第二次……。


    母親那場大病以後,身體每況愈下,生下我以後,身體更是一年不如一年。到我十二歲那年,母親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有一天,將我叫到床前道:“莫念,生下你以後,我雖然天天罵他,但我也天天盼他。這十二年中,那怕隻要他能來看我一眼,我也不再恨他,他還是我深愛的那個張郎。但是他終究還是沒來,不知他有沒有偶爾去看右臂那個傷疤……等我到了陰間,天天詛咒他,讓他一輩子不得安寧,讓他不得好死!”


    石天佑隻聽得後背發涼。


    阿莫愁繼續說道:“我死後你要替我殺了他,我讓那麽厲害的人教你武功,就是為了將來替我殺了他!你要記住,世上的男人都信不得,起好看越有才華的越不能相信!母親說完這些,撒手悲憤而去。”阿莫念說完,大聲哭了起來。


    石天佑沒去安慰她,想讓她盡情的發泄出來。心想:難怪阿莫念開始對自己那麽凶,原來是受她母親的影響。


    聽阿莫念止住了哭聲,石天佑問道:“這個張之益現在在哪裏做官?”因為石天佑總是覺得這個張之益與自己認識的那個有幾分相似,卻又有些地方不同。


    阿莫念道:“聽母親說,他三年前任幽州刺史。”


    “真的是他?!!”石天佑從床上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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