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往返於四合院和鐵匠鋪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寸土寸金的坤閆巷與偏僻荒廢的舊巷隔著很遠的路。


    雲昭第一次見識到長安的雄偉時隻有讚歎,當他奔走在長安極度浮誇的南北行道,曾經榮辱共存的自豪感消散得隻剩下滿腹牢騷。


    如果一定要試著闡述少年修行的辛苦,最為直觀的說法便是四合院裏其餘三人,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雲昭了。


    倒不是綿軟如絨的枕墊睡不習慣,也不是幾人籌備初試更為勞苦,而是自從乾欽此以一人之力送走災星去打鐵,拂曉入眠,午時方醒,京都裏最為紈絝的活法成為幾人的標配。


    如果你在墨筆齋裏瞧見乾欽此老老實實地懸筆練字,請不要太過於驚奇,因為他真的是太無聊了,活得太糜爛而自尋煩惱,永遠是豪奢子弟的閑趣。


    但是宇文泰在德記坊裏買了整車廂胭脂,沿街分發給嬌媚美婦人換取臉上幾道唇印,這事就值得探究一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永遠是豪奢跟班的醜惡。


    不過南北整日坐在青樓裏,的確是一件很令人驚恐的趣事。


    ...


    終於在不斷出示昭華令避免被當成夜賊,雲昭認識了沿街所有的打更人與巡衛,缺門牙老漢的幾碗老豆腐,很快讓少年結識了諸多長安夜間好漢。


    不過少年有了一件大事深藏在心,普天之下除了承平老盧醬燒、長安老豆腐,每每晨時踏入那卷厚棉布,鋪內桌麵上那一籃鳳梨酥就像野貓撓著心尖,令人欲罷不能。


    任憑雲昭如何威逼利誘,哪怕拍胸脯發毒誓也不能讓嶽峽鬆口,到底是怎樣的姑娘巧手能做出入口若絮絲的甜酥,成了這幾日縈繞少年心頭的苦事。


    “老嶽,是不是你家閨女阿?”雲昭另辟蹊徑的幻想起來。


    “老嶽,不會是養童媳吧,這年頭做這事要吃牢飯的!”


    “老嶽,難道你那玩意...”


    ...


    少年捂住額頭,神情喪若考妣。


    嶽峽鬆了一口氣,繼續開始用角銼細細打磨劍鋒。


    這段日子裏,雲昭除了不斷往返奔走,不斷後院掄錘打鐵,不斷汗水浸透衣衫,這會兒已經學會赤膊上身掄錘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揣度這位鐵匠鋪主。


    關於嶽峽的恐怖從那天出刀以後,他腦海裏就有了一個很恐怖的認知,此人在瞎掰。


    倒不是說教導自己打鐵是蒙混瞎扯,暫且不說會不會有助於煉體衝脈,至少這幾日不管是奔走行躍還是掄錘威勢,氣息綿長的增幅與氣力厚重的加持,雲昭心裏跟明鏡似得。


    這裏的質疑是在於嶽峽說自己以源氣正統修行,雲昭以項上人頭發誓,那日其以兩掌鉗住無鞘,他可是一絲一毫沒有感受到所謂的源氣震動。


    不過這幾日不管是鳳梨酥還是修行境界,嶽峽一丁點都沒有透露出來,少年覺得此事隻有兩種可能,一種為此人板臉扮深沉已病入膏肓,另一種是此人強悍到不使源氣也可以一巴掌拍死自己。


    雖然少年覺得第二種情況極其不靠譜,但是心底卻緩慢而堅定地倒向第二種可能性,這是一件很令人沮喪的事實,雲昭開始對自己的刀產生懷疑。


    不論是百煉榜上的風流,還是後院裏鐵匠,希冀且信仰力量的承平少年郎終於承認了一件事情,長安裏的人頭確實比草原裏的難砍。


    這幾日少年不斷的增強,嶽峽看在眼裏,少年隨著體魄增強而愈發衰弱的自信,他也看在眼裏。


    終於在雲昭將粗鐵胚麵砸滿了白痕,嶽峽悄然放下了手裏的角銼。


    “你可以試著...砸小聲點。”


    看著青澀臉龐上高高揚起的眉毛,鐵匠顯得有些不悅,轉過臉去。


    “大聲不代表厲害,小聲更為真實。”


    少年神色逐漸古怪了起來,低頭看向襠部。


    “力量納於體,氣象藏於心。”


    雲昭默不作聲。


    ...


    過了不知多久,他重新拿起鐵錘。


    咚!


    雷鳴衰弱了不少。


    院內的灰塵被震起的高度降低了不少。


    粗鐵胚麵上出現了一道難以察覺的凹痕。


    ...


    雲昭看著那道凹痕,忽然覺得有些口渴,開口道:“此為煉體?”


    “此為煉體。”回應是肯定句,似乎透著幾分讚許。


    “你不是說軍部不點頭,你不能教嗎?”語氣中已經有些抑製不住的激動。


    嶽峽抬起了頭,再度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盯住他,嚴肅道:“軍部點頭,你在煉體,軍部不點頭,你是在打鐵,這很奇怪嗎?”


    這一次雲昭沒有絲毫尷尬,很自然地又掄起了鐵錘。


    嶽峽重新拾起角銼,


    緋紅的夕陽安靜灑落在後院裏,落在任何地方。


    ......


    借著月光套上外衫的雲昭,嘴上不斷抱怨著嶽峽摳門到連一盞油燈都不點,不過臨出門前照舊拎起了剩下的鳳梨酥,撣了撣褲腳的灰塵,掀開了厚棉布。


    察覺到嶽峽目光死死盯著竹籃裏的鳳梨酥,雲昭有些局促地將竹籃藏於背後,連忙嘟囔道:“年輕人,補身體嘛。”


    似乎目光愈發不善了起來,很快改口道:“你覺得我的刀如何?”


    很輕易識破了少年故左而言他的把戲,不過還是很認真的回答了問題。


    “無鞘很好,你太慢。”


    “老嶽,你知道在草原裏...”


    好漢不提當年勇顯然是放屁,不提當年勇的好漢當年絕對是草包。


    不過當年勇很快被打斷了,很直白也很無情。


    “殺人太慢,快一些殺人,刀太亂,簡單點殺人。”


    “喂,你可以試著說直白一點嗎?”


    少年每每與人混熟以後,憊懶無禮的性子總是很快暴露。


    不過鐵匠這一次沒有動怒敲其一板栗,低頭思索了很久。


    “比方說...一刀,人就死了。”


    ...


    嶽峽看著很快消失在昏暗巷尾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重新掩上門簾之前,忽然望向遠方一處高聳塔樓,在夜色裏有些模糊不清。


    ......


    南北收回視線,倔強道:“我不回去!”


    以往充滿美人夢囈與玫瑰香味的雅廳,此時死寂如亂葬碑林,散著甜香氣的鳳雛燈被打翻在地,鑲著夜明珠的玉笏斷裂成兩塊,鋪地紅綢上跪倒了一眾嬌豔花魁。


    僅披褻衣赤裸著如玉香肩,妖媚盡蘊秋水眸間的動人,此刻卻像被扒光羽毛在田地裏瑟瑟發抖的鵪鶉,淚珠暈染開了俏臉上的胭粉,好生滑稽。


    原本暴跳如雷的乾欽此攤了攤手,隨意將手中的玉如意拋至一旁,伴隨著美妙的玉碎聲,跪伏在紅綢上的龜公哭出了聲。


    乾欽此看著眼前端坐在珠簾後的小光頭,聲音有些沙啞:“你都在三樓住了這麽久,總該回去了。”


    南北努了努嘴,雙手抱胸發出“哼”的一聲。


    “身體會吃不消的,我的小南北。”極為罕見的好言相勸,對於乾欽此來說。


    “你住了三年也沒見怎麽樣!”南北就是南北,理直氣壯。


    乾欽此這輩子都沒想明白一件事,為什麽這幾人從頭到尾都是在花他的錢,脾氣卻越來越大了起來。


    青樓的三樓,住了幾宿的南北在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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