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21)


    伏牛先生看著林雨桐但笑不語。


    林雨桐放下手裏的茶杯:“老先生, 你心裏藏著恨與惡,也正試圖用你的恨與惡, 勾起我的貪與欲。不要徒勞了,回去歇著吧。能撿回一條命就好好的活著吧。”說著就又笑:“聞大道煌煌可正氣,沐幽蘭謙謙以清心。先生若是有煌煌大道,梧……隨時歡迎先生。”


    伏牛先生輕笑一聲:“殿下如今所為, 也是煌煌正道?”


    “正對立於邪。”林雨桐特別坦然,“彼為邪,我即正。隻是手段不同而已。”


    伏牛先生勾起一抹奇怪的笑, 然後慢慢起身, 對著林雨桐行禮, “謹……受教!”


    等人走了, 林雨桐臉上的笑意才收了。她叫了添福, “打發人,把他給我看住了。這個人不能放, 之後給我完好無損的帶回京城。”


    添福應了一聲是, 有些欲言又止。


    林雨桐就看他:“有什麽話就直說,又不是外人。很不必戰戰兢兢。”


    “不是不敢直言。”添福皺眉,“是奴不能確定……要是大總管在就好了。”


    這大總管, 說的是林厚誌。


    也是!


    既然這伏牛先生見過宣平帝,估摸也是看見過太子的。那麽這些身邊伺候的老仆, 見過這個人也不奇怪。


    她就問:“知道什麽隻管說就是了, 確定不確定的, 回了京城再打聽便是。”


    添福給林雨桐端了一碗銀耳羹, 在林雨桐要說話之前又趕緊道:“已經給偏廳的陰公子等人送去了。”


    林雨桐這才端起來小口的吃著,那邊添福就坐在杌子上,說起了他記得不多的一些往事,“那時候奴年紀還小……帶著公主殿下玩……那時候公主殿下淘氣,滿皇宮的亂跑。奴記得那該是□□月的時候,園子裏的桂花開了。太子殿下帶著陰家的公子在桂樹下不知道說什麽,公主殿下就悄悄的,不叫奴婢們跟著,她要跑過去故意嚇唬太子殿下。我們都藏在假山山洞裏,正想著勸公主不要鬧呢。公主腿腳利索,轉眼就跑出去了,可這一出去,立馬就哭了,原來一閃神的工夫,太子殿下和陰公子都不見蹤影了。公主哭鬧,不肯罷休。奴就說叫殿下等著,奴去找去。結果遠遠的瞧見太子殿下和陰公子去了禦花園的湖心亭方向,奴正要過去請太子殿下回去哄哄公主呢,就瞧見聖上帶著兩個人從園子的另一頭走過去。奴正想著要朝哪邊避開,結果一扭頭,就不見剛才還在亭子裏的太子殿下和陰公子了。湖心亭殿下您知道嗎?隻有一條棧橋可通過去,沒見出來,怎麽就不見了呢?肯定是藏了啊。可這為什麽要藏呢?連太子殿下都藏了,奴又怎敢亂跑?當即就躲在花叢裏了。奴記得,聖上帶著的兩個人,一個是陰太師,另一個跟陰太師年紀相仿。雖然不如陰太師那般仿若謫仙下凡,但也姿容俊美,儀表堂堂,陰太師一身白衣飄飄,那位大人青衫長袍,也如青竹一杆。奴當時心裏還不由的有些欽慕。當時,奴聽到聖上稱呼那位大人為‘yun之’,後來陰大人好似跟這位大人吵起來了,直呼其名又好似叫冉耕,奴猜測,‘yun之’該為‘耘之’……”他伸手在桌子上寫了個‘耘’字。


    林雨桐點頭,這麽猜測是有道理的。古人取名取字,那都是有講究的。比如顏回,字子淵。說文解字上,淵,回水也。回,淵水也。這是名和字是一個意思。再比如端木賜,字子貢。賜是以上對下,貢是以下對上。這是名和字意思相反。以此類推,反推這位伏牛先生。要是名字叫‘耕’,字為‘耘’,那就說的通了。如今再返回去想‘伏牛’這個像是‘號’的東西,也就說的通了,這幾個字都有農墾之義在裏麵。


    這麽聯想和解釋,是有依據的。


    她讚同的點頭,“當時陰太師跟這位冉耕吵什麽呢?聽見了嗎?”


    添福搖頭:“聽不太清楚……隻陰大人當時特別憤怒,聲音大了一些,奴聽到了幾句……這麽些年能記住的也是因為當時陰大人罵那位大人的時候說了一句‘你他娘的真敢說……一千萬兩白銀……國庫掏幹淨都拿不住這麽多出來……’,陰太師……謫仙一般的人物,氣的罵娘了,而且又是‘一千萬兩白銀’又是‘掏空國庫’,奴哪裏聽到過這些東西,一千兩白銀奴都不敢想,結果他們說的是一千萬兩……然後奴也第一次知道,原來國庫裏的銀子也沒有一千萬兩……所以這件事奴記得特備深……而且兩人吵吵起來之後,聖上先拂袖而去了……可奇怪就奇怪在,聖上走了,這二位也不吵了……兩人看起來又極其親密的站在一起……離的遠,奴也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當時陰太師拍了拍那位冉大人的肩膀,似有安慰之意。奴心裏當時就想,這兩位大人大概都不願意花錢吧。這應該是在聖人麵前做戲了。還想著,這一千萬兩是不是倆大人提前就商量好的,說出來就是為了打消聖人的某種想法的……奴也第一次知道,原來在主子麵前,也不一定非得一味的實誠……”


    說到這裏,添福就頓住了,“奴該死!”


    林雨桐擺手,不由的露出幾分笑意:“無礙!隻管繼續說吧。”


    添福有些不好意思,“……然後兩位大人就原路返回,奴躲著不敢對著兩位大人的正麵看,怕被發現。隻敢在他們走過去之後,抬頭瞧了瞧。奴記得清清楚楚,那位冉大人的耳朵背後長了一個拴馬樁,奴還沒見過耳後長拴馬樁的,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林雨桐就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了。


    副耳又叫贅耳,俗稱拴馬樁。這種玩意一般長在耳朵前麵、上麵和下麵這些位置。耳後長這個,確實是罕見的很。


    她就問:“你是說,你在這位伏牛先生的耳朵後麵,也看到了拴馬樁。”


    添福歎氣:“看見了拴馬樁……可是,從外貌上看,實在是找不到當日那位冉大人的影子……因此,奴不敢確定,此人是不是當年那位。不過……就是陰太師,也變了不少。當年的陰太師就是如今陰公子的樣子……這才多少年……陰太師發須皆白……”


    林雨桐就有些悵然,“我知道了……你叫佟太醫去給這位老先生瞧瞧……平日裏也多照看幾分,別叫人怠慢了。”


    添福‘噯’了一聲,“殿下仁慈。”


    林雨桐端起已經涼了的蓮子羹,“要是還有,給他也送一碗吧。”


    添福笑著應是,轉身要走的時候,林雨桐突然問:“那我父親和陰公子……當時到底藏哪裏了,你看見了嗎?”


    “沒看見。”添福搖頭,“沒等到太子殿下現身,奴就趕緊走了……不過後來太子又病了一場,說是受涼了。所以……所以老奴猜……應該是躲水裏去了……”


    “哦!”林雨桐眼裏閃過一絲迷茫,然後對添福擺擺手,“去忙吧。”


    得空了,林雨桐就問四爺:“可聽過冉耕這個人。”


    四爺愣了一下,隨即就有些恍然“……見過一副畫,署名為‘醜牢’,掛在書房的密室裏……”


    那就是了!


    牛為‘醜’,又稱為‘大牢’‘牛牢’,這醜牢,必是這位冉耕無疑了。


    林雨桐還想著,是不是該找這位冉耕再聊聊的時候,陸陸續續的,就有各小隊的人帶著他們的‘獵物’回來了。


    而林雨桐把東宮的護衛營全都給林玉梧留下:“……人先關著,錢到了,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錢不到,一天一碗涼水,一個菜饅頭,餓著。”


    這可比動大刑叫人難受。


    林玉梧點頭:“多少百姓,一日連個菜饅頭都沒有。放心吧,配合的還有菜饅頭吃,不配合的,一天一碗米湯……不餓死就行……”


    這些人哪裏扛的住這個。


    都是些舍財不舍命的主兒。


    林雨桐把戚還和江蘺叫來,囑咐兩人一番,別的都不要緊,但就一樣,必須保證所有人的絕對安全。


    戚還沒想到林雨桐會把他留下,就急忙問道:“殿下,臣還是跟著殿下吧……”


    林雨桐沒避開江蘺,跟戚還直言道:“這些銀子,你得從手裏過一遍。過了手之後,不會在這地方長存著,數目差不多了,有人來運,你跟船押運,直接往涼州公主府交給長寧公主。”


    戚還嚇了一跳:“殿下……”


    林雨桐抬手製止他說話,“別怕!我會預留出一部分運回京城……其他的銀子現在不宜進京,你可明白?”


    “是!”戚還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臣一定將銀子運回去,您放心。這銀子在涼州,臣敢拿腦袋擔保,不會損耗一分……”


    “你也不用緊張。”林雨桐的聲音低下來,又扭頭叮囑江蘺:“我會帶著三皇子一道走,留下的就都是自己人。為了確保安全。放銀子的地方跟人得分開來。這個,到時候會有人拿著我的印信出麵的。你現在不要多問。唯一防著的,就是禁衛軍了。這些帶了人回來的禁衛軍,回來一個,你留下一個。用他們逐漸把東宮護衛替換下來去守銀子,懂了嗎?”


    江蘺鄭重應下:“殿下……不知大概有多少銀子?”


    林雨桐搖頭:“我現在也說不好。估算隻是估算……”


    兩江總督府,設立在金陵。所以,林雨桐這次輕裝簡行的目的地,就是金陵。


    上了一艘不起眼的小客船,隨行的也就是四爺和陳雲鶴了。當然了,還有三皇子。


    不過林平康屬於乖覺的一類,他以為自己真中了毒了,整個人很焦慮。處處擺出一副配合的姿態。


    去哪,幹什麽,目的又是什麽,他是統統都不過問的。


    林雨桐叫人商量事情,他也從來都不往跟前湊。一路上都在船艙裏悶著。不過林雨桐到底是沒那麽過分,吃飯賞景,一般都會請他一起。


    到底是皇家出來的人,心裏恨得恨不能生吃了林雨桐,但麵上就跟啥事也沒發生一樣。一塊吃喝一塊說笑,猛地一瞧,叔侄倆還挺好。


    這一路走的不急,大有悠哉遊哉之勢。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幾乎是沒有跟四爺單獨在一起的機會。陳雲鶴跟的太緊,倒也不是人家不長眼色,主要是這家夥害怕。一到了碼頭,他就約束隨從,不叫隨從隨便下船,也堅決不跟任何人接觸,這是怕走漏了消息之後,自己會懷疑到他身上。


    她是不急,但江南一路,卻徹底亂了。


    蘇北泉州湯縣,這一日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


    夏日的江南,也就是天不亮的時候,有些涼爽的氣息。


    今兒錢通起的早,心裏有事也睡不著。早早的起了,叫家裏的老仆趕著牛車,把他送到城門口。他這才從車上下來,打發老仆回去了。


    老仆把車上的包遞過來:“老爺,晌午飯。”


    錢通接過來,擺擺手,打發老仆走了。抱著小包,就坐在城門口的石墩上,等著開城門呢。邊上已經等了不少百姓了,有些可能是進城做工,有些提著瓜果菜蔬,怕是要進城把東西給賣了。


    這種情形他每天早上都會碰上。


    快到了開城門的時候了,這麽多人擠在一起推推搡搡的。此時他的優越感就不由的升起來了。雖然在縣衙裏混的不甚如意,可這在外麵,還是有些特權的。腰牌往腰上一掛,沒人跟他擠。另外,就是進縣城的時候,不用掏進城的費用。


    這縣衙這些年來都是這樣,進城一個門,出城一個門。


    凡是進城的,進去一次得繳納兩文錢。


    這叫一直在禁衛軍中當差的趙少武特別驚訝,他指了指前麵的那個清臒的老者,“他怎麽不交錢。”


    城門官立馬就道:“不進就滾!娘的!那是咱們縣衙的錢師爺。你是哪來的?要麽滾蛋,要麽就給老子乖乖的掏錢。”


    黑牛一把拉住趙少武,對那城門官點頭哈腰,然後塞了十幾文過去,“軍爺,軍爺,我這兄弟沒見過世麵,您別見怪。”


    一共進去三個人,交給十五六文,城門官的麵色好看些了,“進去吧。不要惹是生非。”


    跟在最後瘦小的三子連連點頭:“不敢!不敢!”


    兩人拉扯著趙少武進了城門,黑牛馬上道:“我的趙……老弟啊!這裏不是京城。不興京城的那一套。到了這地界,就得按照這地界的規矩來。”


    錢通正在撣褲腿上不小心蹭上的土,就聽見這麽一句。


    京城來的嗎?


    他扭頭看過去,黑臉犯倔的看起來不像是泥腿子出身,身上的衣服雖不打眼,但也是細棉布的。站在人群裏昂首挺立,跟周圍的人比起來,很有些鶴立雞群。他身邊的那兩人不知道是什麽身份,跟他是什麽關係。一個壯如牛,一個瘦如猴。三個人站在一起吧,說主仆不像是主仆,說朋友也不像是朋友,至於說親眷,那就更不像了。


    這麽一個組合,站在一起叫人看著特別奇怪。


    他就主動搭話:“京城來的?”


    黑牛點頭:“一個遠親的朋友,第一次到咱這地方,不習慣……不習慣……”


    說這話,就拉著另外兩人走了,看那個方向,應該是騾市。


    萍水相逢,他也沒太往心裏去。衙門裏還忙著呢,他得趕緊些。


    在縣裏做了二十年的刑名師爺了,說起來也是心酸,愣是在縣城的內城裏連個小院子也置辦不起。家安在了城外,進進出出就很不方便。


    他這樣的,在縣城裏是頭一份。


    老婆在家也罵了,罵他沒出息,人家都有錢怎麽就自家窮成這樣了。到了兒子娶媳婦閨女出嫁的時候了,家裏連一份像樣的聘禮和嫁妝都置辦不起。


    可是怎麽辦呢?


    要賺錢也容易,可那錢能拿嗎?


    王員外愛妾的小舅子想占寡婦的便宜逼死了人命,留下孤兒可憐無依。結果這小舅子被押來了之後,父母大人收了人家五百兩銀子,假裝打了四十杖了事。他這個刑名師爺,縣太爺給了五兩銀子封口,可這銀子自己拿著燙手,悄悄的給那孩子送去了,省著用,總能熬到十三四歲的時候,好歹能自力更生了,是吧?這事都不敢叫家裏的婆娘知道。每年這樣的事不知道要多少。光是縣太爺分潤下來的錢,說實話,二十年攢下來,怎麽也夠買房置地了。可就是幹不來這些事能咋辦。


    早早的到了縣衙,跟雜役一起,把縣衙裏的衛生打掃了一遍。


    要不是一直這麽卑謙,這份差事隻怕早保不住了。


    直到快到晌午的時候,縣衙才熱鬧起來了。捕頭上差了,縣丞王大人也來了。各部的典吏也都到了。


    這個說春風樓的俏娘的腰身有多軟,那個說倚翠樓的綠玉姑娘一雙玉足有多小。


    好茶泡上,這就是縣衙一天的開始。


    兩盞茶吃完,就又散了。彼此搭伴,去酒樓吃飯。他們是從來不缺飯局的。沒有飯局,彼此也要攢個飯局的。


    平日裏錢通是不去的,也沒人邀他。今兒王縣丞就請了,“走吧……錢師爺,這點麵子都不賣?”


    不敢!


    縣丞也是上司,怎敢輕易得罪。


    王縣丞很會做人,請的人不止他一個,幾個師爺和典吏都請到了。圓圓滿滿的,能坐兩桌。一到桌子上,人家王縣丞又叫酒樓給衙門裏的捕頭們送菜送酒,誰也不得罪。


    錢通知道這次為什麽要請他,不外乎是王縣丞家想買城東的水田,可這些水田原本都是有主的。一共牽扯到二十七戶人家。強買強賣,鬧出了兩樁人命官司了。


    今兒酒桌上一坐,大家就都有默契了。


    王縣丞親自把酒端在他麵前,這杯酒喝下去,可就是應了。


    可不應,自己又能怎麽辦呢?


    裝糊塗的把酒喝了,隻道:“還正準備跟王大人告假呢。學生嶽母年邁,恐……學生準備帶拙荊回鄉探望……不知請月旬的假可否?”


    不摻和,不惹事上身。幹脆躲吧!


    王縣丞哈哈就笑:“準準準!”


    從酒桌上下來,他就回縣衙,收拾東西。他打算多拖一段時間。


    誰知道東西還沒收拾明白呢,外麵就有人急匆匆的跑進來了,找劉捕頭,“……快……快……王大人……王大人……王大人不見了……”


    不見了?


    好端端的人,怎麽會不見了?


    縣令張大人這才到衙門,叫了王縣丞的隨從細問。


    原來午宴散了,王縣丞就被齊三貴齊員外請去了,兩人準備去城外的明月山莊。兩人分坐兩輛馬車,王縣丞的馬車在前,齊員外的馬車在後,齊家的馬夫跟著前麵的馬車走,結果走錯了路,覺得不對,著急的往前趕了趕,就見馬車上不見馬夫,這才唬了一跳,跟齊員外說了一聲,停下馬車,把王縣丞的馬車給攔住了,可結果呢,馬夫和隨從都被打暈了塞在馬車裏,王大人去不知所蹤了。


    這麽一個大活人,在官道上,在齊員外的眼皮底下,不見了。


    張縣尊都麻爪了,叫人請李縣尉,又叫捕頭和典吏刑名師爺,商量商量吧,這案子咋破。


    孫典吏年紀大了,早不怎麽到衙門了,不愛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這次倒是來了,就坐在錢通的上首,說啥啊?這事叫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些被強迫賣田的農戶。可這話他們能說嗎?


    這個一嘴那個一嘴的,劉捕頭已經吆喝著要去抓人了,結果去請李縣尉的雜役回來了,“……沒找見李縣尉……”


    這是怎麽話說的?


    雜役就說:“……昨晚李縣尉在倚翠樓……早上從倚翠樓也出來了……可就是出了倚翠樓之後就不知道去哪了……李夫人都急了,叫人正滿城的找呢……”


    可就是大半天過去了,沒找見人。


    廳裏坐著的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不會吧。王縣丞被人綁了,難道李縣尉也出事了?


    這邊還沒理出一個頭緒呢,曹教諭的兒子來了,報失蹤的,“……家父早上去城南吃雲家湯包……如今都沒回來……他老人家是帶著兩個仆從去的……仆從剛回來了,說是被人打暈了……醒來的時候就隻有他們倆……家父卻不見了蹤影……”


    錢通頭上的汗都下來了,這絕對不是一般尋仇的綁架案,這是要出大事了。


    張縣令哪還有心思查這事,隻交代劉捕頭一聲,然後叫孫典吏和錢師爺,“寫……呈報……”


    他迅速的回了後衙,這幾天堅決不出去。這事兒好像不對。


    錢通出門買了倆燒餅一碗湯,在衙門對麵的街上先墊吧點。今晚上是回不去了。回縣衙的時候,又看到今早在城門處碰見的三個男子了。他也沒心情關注,看了一眼,就迅速的回班房了。這呈報該怎麽寫,還不知道呢。


    外麵這三個,可不正是趙少武、黑牛和三子三人。


    趙少武能氣死,他們的任務單子隻有兩人,是兩縣的縣令。可黑牛和三子倒是好,茶館裏喝了一碗茶出來,就恨不能把這湯縣的所有官吏給宰了。


    說好的三個人分頭打探消息,結果這兩人捆了三個了。蒙汗藥喂下去,麻袋裏一裝,背出去往城外一處破敗的寺廟裏的枯井裏一扔,就回來了。


    “這麽多人,怎麽帶?”趙少武氣道,“回去的時候還有濱縣要去呢。”


    黑牛說的特別輕鬆,“留一個人看著,有兩個人綁人就夠了。”


    娘的!


    這回去船上都塞不下。


    “那要不呢?”三子攤手,“綁了還能放回去?趙大哥啊,別看這些小官,一個個的富得流油……”


    可殿下要的大貪,換了大的,將來自有新來的管下麵這些小官小吏。


    如現在這樣,不管大小都往兜裏扒拉,下麵還不得亂了。


    黑牛就恥笑:“兄弟,你在京城,你是不知道下麵的苦啊。別覺得沒有當官的,咱老百姓的日子就沒法過了。錯了,兄弟,沒這些玩意,咱的日子過的還要更好呢。衙門那門檻高,進個城門都得兩文,進個縣衙,別管啥事,先拿兩錢銀子給門子再說。你說咱小老百姓的,有幾個去衙門的……”


    這話叫趙少武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之前對太孫的做法還有些不理解,但現在……真的!有一種這些東西就該千刀萬剮的感覺。


    這會子張縣令縮在縣衙不出來了。


    想混進去可不容易。


    三子撓頭:“這可咋辦?”


    趙少武就笑:“一起出來辦差的,你們哥倆都辦了三個了,這個就留給兄弟我吧。”


    黑牛眼睛一亮,“有辦法?”


    趙少武笑了一聲,轉身去了成衣鋪子,換了一身富貴公子哥的行頭。然後掏出懷裏的拜帖,這是自家舅舅給的。這位張大人的姐夫,是自家舅舅的同年。每年,這張大人都不少給舅舅家送禮,當然了,官階相差大,這位屬於巴結舅舅的。


    他把三子打發去雇馬車去了,身邊隻帶著黑牛。三子長的太猥瑣,不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反倒是黑牛,壯實的很,像是家丁護院。


    到了縣衙遞了拜帖,門子隻看這氣度和衣衫就不敢得罪。再加上人家出手大方,扔過來就是一兩。麻溜的跑到後衙去了。


    張百壽正跟老婆念叨呢:“看到家裏的孩子,千萬不能出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豪強,這次的事還不定怎麽了結呢?


    結果門子就把帖子送進來了。


    張百壽第一個感覺就是糟了,該不是京城裏來的貴人也遭遇了意外吧?真要是這樣,可真就要了老命了。


    他不敢出門,隻叫人請了趙少武進來。


    張百壽表示歉意:“……縣城裏最近不太平……賢侄……”


    “這我知道。”趙少武低聲道:“舅舅奉命下來辦案,請了幾位大人過去……不過張大人交情不一樣,舅舅叫我過來請……說是有事相商……”


    張百壽頭上的汗就下來了,“怪不得!怪不得呢!”他擦了一把汗,“賢侄可知要查什麽案子……”


    趙少武就笑:“舅舅在家常誇您,又叫晚輩這麽登門了,您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對啊!


    看來禮也沒白送,不管查什麽,能把自己摘出來最好不過了。


    “咱這就走吧。”張百壽趕緊起身,“已經失禮了。”


    說著,就起身,又從抽屜裏取了一個匣子塞到懷裏,想了想,又取了一個荷包,硬是塞給趙少武,“拿著,見麵禮該給的,要不然可就失禮了……”


    荷包輕飄飄的,裏麵塞的肯定是銀票。


    趙少武心道:拿著吧,回去太孫還得另外再賞兩倍。這事劃算。


    等趙少武麵無異色的收了錢,這位的心就徹底的放下了。


    為了不叫消息走漏,縣令大人隻帶了一個隨從。


    出了門,三子架著馬車,在門口等著呢。


    錢通出了班房,手裏拿著呈文,追了出來。看到一天中曾兩次遇到的三人,他愣了一下。心裏暗暗警醒,這三人都改了一次行頭,肯定事有不對。


    他把呈文遞給正要上馬車的張縣令,想提醒一下。結果張縣令一把把呈文給撕了,“錢師爺,你早點回去吧。這東西就不要寫了。”


    怎麽就改主意了?


    他這一閃神,張縣令已經上了馬車。他才要出聲提醒,胳膊就被那貴公子打扮的男子給抓住了,對方攤開手掌,他就看見一麵金黃的牌子,上麵隻有兩個字——禁衛!


    他倒吸一口氣,趕緊伸手捂住嘴,然後搖搖頭,保證這事他絕對不會說出去。


    然後就睜著眼看著這馬車遠去了。


    趙少武和張百壽在馬車上,三子和黑牛坐在車轅上,一人一邊,那縣令的隨從,隻能在後麵跑著。


    馬車在城內走的慢,那隨從還能跟上。有他跟著,出城的時候連盤查都沒有。趙少武一直跟張百壽說京城裏的事。比如吹噓他跟著蒙將軍去北康迎接太孫的事。如今太孫的事沒有哪個當官的不關注。未來的主子啊。跟這位主子套上關係,那前途還用愁嗎?


    注意力這麽一分散,等發現馬車跑起來,把他的隨從甩的遠遠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麵色一白:“你……你不是……你是趙家的小公子……”


    “我是啊!”趙少武輕聲道:“我也是奉命來請人的……”


    “奉……奉……奉命?”張百壽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奉了誰的命?”


    趙少武一個手刀過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錢通是嚇的心肝兒噗通噗通的跳,回到班房裏,渾身都汗濕了。


    孫典吏就問:“怎麽?呈文不行?”


    錢通搖頭:“大人出門了……說……呈文不用寫了……”


    孫典吏麵色一變:“帶了多少人啊?”


    錢通豎了一根手指,“一個。”


    “壞了!”孫典吏起身,“不行,得……”


    錢通趕緊拉住:“已經無人可以稟報了。”能當家的都沒了。


    可這丟失了主官,他們下麵這些人也是要吃掛勞的。孫典吏坐下:“等……等消息……”


    結果那隨從一個人回來,縣令大人跟丟了。


    完了!這次真完了。


    孫典吏叫上劉捕頭,“走吧!咱們去府城一趟。這事光是呈文已經不行了。”


    兩人連夜到了府城,可泉州也正亂著呢。


    從知府、知州、同知、到通判,一夜之間,都沒了。


    隻知道幾位大人去赴宴了,說是京裏來了一位大人物,結果這一去可好,雅間裏隻剩下殘羹剩飯,人卻不見了蹤影。誰都沒見他們出來,可人就是這麽消失了。


    孫典吏到了知府衙門,就看到一副亂象。找了門子叫給知府大人遞話,“咱們縣幾位大人都失蹤了,請千萬通融,幫咱們通報一聲……這可不是小事……”


    那門子就指了指大門外的幾輛馬車:“你們丟了大人?嗬嗬!他們連捕頭和典吏都丟了,來的是師爺。還通報呢?給誰通報?你們丟了你們大人,我們還丟了我們大人呢?去去去!忙著呢,我們這正準備去巡撫衙門呢……”


    啊?


    “都丟了!”張文華為江北巡撫,此時看著一大摞的呈文,還有絡繹不絕的往進來送的呈文,整個人都懵了,“怎麽會都丟了呢?”


    正愣神呢,外麵匆匆來報:“撫台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本官知道不好了!”張撫台氣道,“說,又是誰丟了?”


    “不是誰丟了……”來人喘著粗氣:“是來了……來了……太孫殿下……來了……”


    太孫?來了!


    張文華麵色一變:這怎麽該丟的不丟,不該丟的全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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