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揮舞,極北落日要塞中門大開,有騎兵列成整齊縱隊奔馳而出。


    未至幾裏,騎軍列從中分開,一化二,二做四,四成十八。


    於是落日邊關外的荒野上,一隊顏色迥異的騎兵陣列突然從中破開化為十八道長龍朝著各個方向縱馬而馳,卷起飛揚的風沙。


    長龍陣列後便是落日邊那霸道盤旋的巨石牆。牆上各個垛口後有穿著皮甲的邊軍握著長槍任由風沙撲麵而來卻巋然不動。


    有披著土黃色明光重甲的指揮官右手扶劍從邊軍陣列中穿過。


    …


    “汪朝侍,一十八路調查兵團已奔赴各地,諒那炎文道喪家之犬也生不出幺蛾子。”重甲將軍朝著身前一個背手高高站在垛口上的人抱了抱拳。


    那帶著銀色尖帽,著雪白布衫,腳上踏著雙純黑高靴的人便回頭過來朝將軍笑了笑。


    “有勞了……”


    重甲人點點頭,揮手間自有他的副官上來向身旁的邊軍叮囑起布放的事宜。


    等到那重甲將軍帶著他的親兵和七八個副官走遠,尖帽人這將手伸進懷裏仔細得撫了撫胸前那道帶著內閣印記的火紅色卷軸。


    “得勁兒!”他轉頭繼續往遠方的曠野瞧去,背上一把快拖到地上的寬刃長刀顯得有些紮眼。


    唯有大夏宮內地位頂尖的宦官才會被稱作朝侍,早年總數共有十二位,不過現在應該還剩九、十之數。見到這些宦官頭頭,便是王公貴臣也得退避三舍或是掛上笑臉上去親近一番。因為這些朝侍一般不會輕易邁出京城,他們的出現一定都代表著這個帝國最頂層的意誌。


    汪朝侍擅使一口碧眼長刀,乃是天下最高的那撮刀客。


    ……


    ……


    天氣之勢,晴久必陰,陰急晴返。


    曆經十多日的漫天雷雨後,西北大地東邊的天空中低雲終於開始消散。有帶著複蘇萬物溫度的陽光炙烤積水,為本已經在雨水中浸泡多日的土地重新帶來了生機與活力。


    ……


    早起的念安在小院裏伸個懶腰,將屋裏的躺椅小心翼翼得搬到院子裏放下。也不知是在雨水與陰暗中呆得太久,還是今日這陽光太過刺人,少年總覺得胸口和背上隱隱有點酸癢。


    費勁得抬頭看向頭頂的的金日,他一邊將右手拱起、立在額頭前想遮擋下那惱人的光輝,一邊走到躺椅上靠坐下來,將手中的劍一道藏捧起,翻到了最後一章。


    是的,念安憑借他那奇特的過目不忘之力,僅僅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已經將這本道藏前麵所有章節的內容全部背誦了九遍。少年人現在隻需要前九章中的任何一句,便能立刻靠著本能說出這句前後的內容。


    隻是可惜的是,少年雖然把書的內容爛熟於心,可他依舊沒法理解自己背誦的這些文字。就如同守著一座巨大寶庫,卻沒有開門的鑰匙,這著實是讓人有些喪氣的。


    看來不配合具體的修行,紙上得來之事終覺淺薄。


    ……


    道藏最後一章標題上的內容簡單而單調。少年好不容易才在書頁左上方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個兩個小字——神隱。


    略過此頁後,正文的內容更是讓人無法理解。一章內容三個字,其餘地方皆空白。


    “陳太虛?這是一個名字嗎?”


    少年用手撫了撫下巴,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強忍著好奇心堅持這般久才翻開最後一章,哪知道留在這裏的隻有個名字。


    “看來今天的任務反倒是最為輕鬆了。”念安朝著額前的碎發吐了口氣。


    ……


    研讀完道藏的少年今日照例還是要去青羊山練劍的,背著黑鐵劍和木枝的他迎著明亮到刺眼的天光走出了院門。


    院門外頭則到處是一番熱鬧的景象。住在街對麵的宋家大叔正推著一輛裝滿自己製作的綠豆湯要往南城去賣,再遠些的殷家兄弟則照例穿戴好一身洗的發白的員外服要往城南的賭坊去晃上一晃,正北街上的宋老漢兒這會兒則正架著個梯子想爬上房頂去修一修前日被雨水衝掉幾塊瓦片的房頂……


    念安一路沿著北街向上,眼瞅著家家戶戶的大人穿戴整齊,臉上掛著點笑意得忙裏忙外,小孩子們則咿咿呀呀,成群結隊的在街上四處打鬧了起來。


    唯一稍稍有些不同的便是街道上比平時更密集的巡邏城防軍吧。


    關於射洪縣的消息,前兩日郡衙那邊發了通告,說是已經確認為叛賊炎文道手下黑甲軍違背人德之暴行,讓城民們提高警惕,隨時向官府報告附近任何可疑的動向。


    炎文道是誰念安並不關心。他大抵隻知道那是個和帝國為敵多年的叛王。


    少年這會兒除了為那死去的一千八百四十二位射洪縣鄉親感到哀慟和揪心之外,他還很是擔心那居士樓小二的安危。雖然念安和他大抵也隻能算得上點頭之交,不過到底還是一起共事兩年多的人兒,少年害怕將這樣的慘劇和自己認識的人聯係在一起。


    念安記得他提起過自己家住在射洪縣旁的一個小村子裏。可曲白官報上隻說了射洪縣的慘劇,倒是對周遭村落的情況一概不提。


    介於此,少年今日路過這會兒已經嘈雜起來的南街時故意放慢了步子,豎起耳朵想聽一聽這些見多識廣的行商們口中的消息。


    南街上倒也是熱鬧一片,商人們嘴裏罵兩句這該死的天氣毀了自己生意,臉上卻樂嗬嗬的從倉庫裏把各式各樣的吃食和用品一股腦得全都堆了出來。


    “哎……人都快被泡得發黴了!”


    “可不是嗎?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那雨水的寒氣逼死嘍……”


    ……


    “各位爺回見,咱哥幾個兒這就先走咯。”


    念安身前不遠處,幾個頭上搭塊遮光黑布,背上負著個巨大而誇張的灰色行囊的腳力商人從一間平房裏走出,看樣子今年是要提前返回關內了。


    “念安,今日又要去耍劍了?”有腳力商看了眼念安掛在背上的鐵劍,臉上露出個誇張的親切笑容。


    半妖少年點點頭:“嗯,每日都要去的,您幾位是要提前走了?”


    那漢子輕輕哼口氣,語氣有些戲謔:“那你可小心些,別把自己的小腳給砸瘸嘍。”


    “對,哥幾個今年關內有事兒,得提前回去了。”


    念安點點頭,扶正自己背上的鐵劍,轉向準備拐去青羊山了。


    幾個行腳商仿佛看見什麽極有趣的事,邊走邊聚在一起,一會兒笑做一團,一會兒竊竊私語。


    ……


    曲白往北走二三百裏處有個坡地,這地方極為貧瘠,隻有坡頂上隱隱生著幾撮頑強的小草。小草旁這會兒正好有隻田鼠冒了個頭出來,在陽光下扭動了下肥碩的身子,似乎是想將周身泡得發濕的皮毛在今日頗大的太陽底下晾曬一番。


    有雷鳴。


    田鼠趕緊縮著腦袋鑽回了地底。


    當先二三十騎從坡底揚起一地草屑與飛土立到坡頂。


    最過顯眼的當數這夥騎士中那將身下的馬兒壓得痛苦低鳴的高大光頭漢子,這人背上直接背了六七十斤重的兩把力士攻城用的雙手破城斧。他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穿著綠色覆麵輕甲,此人臉上雕了個猛虎刺青,隻著一身單衣,將一雙布滿青筋的粗壯手臂露在外麵,


    “將軍,快馬加鞭的話,今夜入黑可以到達曲白。”漢子這話是恭敬得向著隊伍中間一個稍顯瘦弱的騎士說的。


    那騎士稍稍抖抖馬頭,遠遠看去竟還沒有這巨漢一半大小。


    “降速,控行,等到明日天亮再行入城。”


    他這話剛完,身後四百餘騎踏著同一個鼓點奔掠而至,緩緩在這瘦弱騎士後散成一個將他拱衛出來的半扇。


    “將軍難道不急?”光頭漢子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煩躁。


    那騎士抬起麵罩,露出張帶些書生氣的俊俏麵龐轉頭靜靜得看了眼喉頭憋著不少話的大漢。


    大漢趕緊噤聲。


    書生模樣的人當先催動腳下的戰馬,一人一騎勻速向坡下走去。快到一半時,他右手指天畫了個圓圈,於是身後那四五百騎全部壓下馬步,緩緩跟了上來。


    待到這隊騎士走出好遠,先前那肥碩的田鼠才從土地裏重新鑽出個腦袋,眯著半隻眼迷惑得看著遠處那片走走停停的綠色煙雲。


    ……


    瘦弱的書生騎士從身旁親兵那裏討了把硬弓過來,頭也不抬,拉出半月指向青天。


    三百步外有蒼鷹從天墜落,腦袋正中央插了把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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