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最後一道日光沿著宮殿那條中軸線,由西向東穿過數千丈長的漢白玉石階梯從永定門一路穿行到明光殿後的議事閣。


    議事閣內,五位當朝內閣學士隨意得坐在一張偌大的烏木桌前,為首的東閣大學士,內閣首輔李東陽正伸手拿起剛剛加急遞上來的題本。


    “隴北道八百裏加急的本子,七月二十四到二十六日晚上,隴北各處先後有六名朝廷六品以上的官員遇刺,其中三人身亡。”李東陽的聲音不疾不徐。


    “西涯,凶手門道可弄清楚了?”本來正靠坐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劉健聽到這個消息一下跳了起來,睜大眼三兩步靠過來看那題本。


    “刺客帶古怪羅刹麵具,行凶後當場肉身炸裂,未能留下半點線索。”劉健歪著嘴歎了口氣,伸手稍稍把官帽扶正了些。


    李首輔伸手從旁邊一個精致的小碟子裏捏了顆花生米放進嘴裏,“這麽多年了、還不安分,總想著弄些動靜出來,隻是苦了北民啊。”


    “六名朝廷大員在眾目睽睽之下遇刺,這動靜不算小了。”文華殿學士謝議拿起手中的小毫,在身前一個藍色的小本子上低頭記錄了起來。


    首輔看向依舊坐在桌對麵的沒有出聲的李榕生和宋鐮月,用手將指尖的花生碎皮捏了捏,“這事我看還是得先把沈大人和童大人請來一同商議才是,諸君意下如何?”


    四位內閣學士同時舉手。


    李東陽搖了搖身前桌上的一個小鈴,很快外間就有司禮監一個傳令的太監小跑著進來了。


    “你去把朱雀衛北衙指揮使沈煉大人和南衙指揮使童讓大人請過來吧,就說有軍機要事要商。”


    那送信太監趕緊點了點頭。


    “給六部抄送的公文,過完今夜之後再發出去。”李東陽捋了捋下巴上嚴謹有序的花白胡髯。


    大夏王朝帝君炎斐輪前幾日進臨風閣去閉關了,要等到十月初才能出來,所有朝政現在全都交由五位內閣大學士和祁親王代為掌管。


    朱雀衛南衙指揮使,正三品武官,童讓,這會兒端端正正的跪在臨風閣外屏息,任由風兒將他一頭花白頭發在空中胡亂得揚起來。


    這是他最近才養成的習慣,每日童大人在處理完南衙內事務後都會來這裏一動不動得跪上兩個時辰,自稱侍奉天君左右陪同其一道修行破境。


    有太監穿過層層銀甲禦林軍守衛來到了童讓大人身後,低順著眉眼,小心的捏著嗓子喊了起來。


    “童大人……童大人?”


    一身朱紅色飄揚道袍的童讓依舊跪在原地,嘴上雲淡風輕的問道:“何事?”


    “首輔大人和四位學士讓您去商討軍機要事。”


    童讓高大威武的身軀一動不動,雙手伏在身旁兩側虔誠得向臨風閣內拜了一拜,讓首輔大人稍等片刻,“童讓還在聆聽天君從關內發來的教誨,一柱香後方能過去。”


    那傳令太監點點頭,弓著身子退出去了。


    有一席大紅披風在傍晚的禁城中翻滾。


    那人沿著宮內一道漢白石長廊,頭戴黑紗鑲金帽,服血紅蟒衣繡眼鳥,正欒帶,配朱雀禮刀,一路小碎步奔著向議事閣行來。


    一旁立在殿前的執金吾們不禁將胸口挺得更直了。


    “沈大人,這邊……”李東陽不顧劉健的阻攔,站起身踱步到議事閣門口招了招手。


    那紅衣人點了點頭,三兩步走上台階,抱拳向首輔大人行了個禮。


    “沈大人應該已經知曉隴北的事了吧,可曾還有什麽線索?”李東陽一邊將沈煉迎進議事閣內,一邊小聲的問道。


    “沈某一月前在隴西失了位百戶,心裏正犯嘀咕呢,這便又出了這般大事,是沈某人失職。”沈煉說著將身後的血紅披風一扯,就要彎腰低頭謝罪。


    “沈大人國之棟梁,大夏萬裏土地,這麽多年若不是沈大人和童大人盡力操持,天下生不得如此太平啊!。”劉健在靠椅上稍稍立起身,眯起眼皮瞄了眼沈煉。


    “太保大人謬讚。”沈煉聲音低沉幹淨,低下頭走進議事閣和諸位學士一一問好後找了個偏東的位置坐將下來。


    李東陽抿抿嘴,進到議事閣裏坐下來。


    窗外天色漸黑,燃起燈火後,幾位學士重新拿起了手上還未看完的題本批話起來,除了李榕生偶爾響起的咳嗽外,場間一片寂靜。


    一刻鍾後,童讓終於來了,他沒有穿官服,依舊著身通體朱紅的道袍,簡單和諸位打了個招呼後坐到了沈煉對麵。


    “隴北數位朝廷命官當街遇刺,童大人怎麽看?”李東陽站到眾人中間背著手。


    童讓拿起手旁的清茶漱了漱口,發黑的麵龐上帶著絲怒意:“要咱家看,定是炎文道那個逆賊又在興亂。如今聖上攜風雲之勢正閉關煉體,馬上就要升到更高的神仙境界了。可炎文道這逆賊還是歹心不死,咱家南衙定要撕他個四分五裂才能解氣。”童讓說著雙拳抱起朝著臨風閣的方向拜了拜。


    李東陽點了點頭:“大夏國泰民安,聖德同天縱,萬不可讓宵小動了根本。”首輔大人說完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過兩萬黑甲軍還是沒能找到,需是要動些心思的。”


    “首輔大人的意思是?”沈煉抬眼看向李東陽,卻正迎上對麵童讓一個隱晦的譏諷笑容。


    “注意邊地的動靜,擬票給風寒笑,讓他做好十全準備。”


    “沈大人,童大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萬萬出不得亂子,還勞煩二位多多費心了。”


    沈煉和童讓同時點了點頭。


    ……


    幽深的夜色完全沉了下來。禁城外已然燃亮了萬家燈火,議事閣內首輔李東陽依舊伏案在不斷得查閱身旁厚厚一摞藍色的題本,這半月來夏日雨勢頗急、水澇災害嚴重,各地災民湧現,亂像漸生。李東陽正不斷推敲今日閣內議出來的那幾個法子在各地是否都能行之有效。


    許是坐得太久,首輔大人的右肩發酸,他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巡夜的執金吾依舊提著大紅燈籠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得將這禁城嚴密的拱衛了起來。


    “可不一般啊……”李東陽望著高高立在頭頂的月亮歎了口氣。


    北邊的天際間隱隱有極光倒掛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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