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兆森的桌案上放著一盆小小的仙人球, 最普通的品種,綠油油的厚葉子上長滿了短短的硬刺。他記得這盆仙人球是他陪她去做產檢回來的路上買來的, 她是個好新鮮的性子,因為種植這仙人球的小盆子形狀是一個卡通畫形象, 所以就帶回了家,坐在車上的時候,她指著小盆子問他:“你知道這是誰嗎?”


    一隻狼?


    她點點頭:“灰太狼。”


    他笑笑。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每當她說話,他唇邊就會自然地掛上笑意,原本以為這隻是一種習慣而已,但是這已經融入到他生命裏的習慣, 他又怎麽去戒掉它。


    吳美玲和慕高達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短短三天時間,已經讓他們眼裏布滿血絲和憔悴,傭人過來給他們倒了倆杯茶,不過卻被慕高達一把推開了。


    茶水被滑落在了地上, 光滑如玉的青瓷杯在地毯上翻滾了幾圈, 杯裏的茶水也全都打翻在了地上,留下大片的深色水跡。


    吳美玲握上慕高達的手,紅腫的眼眶又開始溢滿淚水,泣不成聲說:“今天我們是來接走孩子的,自己跟自己動什麽氣啊……”


    慕高達連連歎氣,兩鬢的白發像是突然冒出來一樣:“我……真是瞎了眼,把女兒嫁給了他。”


    一旁的女傭忍不住輕顫起來, 後退了幾步,然後看見從樓上走下來的喬兆森,低下頭喊了聲:“喬先生……”


    慕高達聞聲轉過頭,胸口的怒氣一下就冒了出來,操起茶幾上的另一隻杯子向喬兆森砸了過去,喬兆森沒有躲開,不過茶杯卻沒有砸中他,而是摔在了他的跟前,碎裂了。


    吳美玲拉住慕高達,泣不成聲說:“女兒都沒了,現在動氣又有什麽用?”


    慕高達像是一隻突然泄了氣的公雞,整個人癱在了英式真皮沙發上。


    喬兆森走到沙發跟前,坐在了他們的對麵。


    吳美玲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開口說:“這次我們過來是接走孩子的……”


    “你們是沐沐的親人,如果想念她,可以接走沐沐暫時住幾日。”


    慕高達冷哼出聲:“什麽暫時住幾天,沐沐是我女兒唯一留下的孩子,怎麽能留給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因為幾天幾夜沒有磕眼,喬兆森眉目的憔悴顯露無疑,那雙漂亮的鳳眸已經失去光彩,黑漆漆的眼瞳幽深如海。


    “筱白有沒有出事還未定,爸媽現在說這樣的話,並不好。”


    慕高達厲聲道:“別叫我們爸媽,高攀不起。”


    喬兆森的臉色死白如灰,不吭聲。


    吳美玲幽幽開口:“那天你說和白白發生了口角,我本來以為是小事,沒想到是離婚的大事,這幾天我們也從小悠那裏了解了些情況,既然你想和白白離婚,也隻能怪我們家白白配不上你。”說到這裏,吳美玲重重歎了口氣,“現在我的女兒下落不明,如果不幸不在……人世了,孩子跟著我們,也可以讓我們留個想念……”


    喬兆森沉沉開口說:“我是那孩子的父親,筱白下落不明,孩子自然由我照顧,如果您們想念孩子,我每個星期可以帶她去看望您們。”


    吳美玲:“你何必和我們爭執呢,我們唯一的女兒沒了,現在也隻剩下這個孩子了,而你不一樣,以後還可以兒孫滿堂……”


    喬兆森像被魘住了一般,很久說不出話,然後艱難開口:“怎麽會?我也隻剩下這個孩子了……”然後他對一旁的女傭說,“去把沐沐抱過來。”


    沒過多久,喬夕沐就被女傭抱了過來,喬兆森接過孩子:“請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她。”


    慕高達把頭撇到一邊去,然後吳美玲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放到茶幾上,滑到喬兆森的麵前,說:“上次慕家資金周轉有問題的時候你撥了不少給我們,我和高達商量了下,轉賣了兩個廠子,決定把這些錢還給你,這份是小悠擬定好的相關文件,你可以簽下字……”


    喬兆森看了眼文件,然後抬眸:“我不會簽。”


    吳美玲伸手抱過孩子,等孩子接到自己的懷裏,眼淚就一下子湧了出來,哽咽出聲:“到底是作了什麽孽啊……”


    懷裏的孩子睜大眼睛看著吳美玲,然後把手指伸進了嘴裏。


    喬兆森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指撥開,不料這時,孩子“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吳美玲一邊哭泣一邊哄著:“不哭不哭,沐沐還有外婆疼……”


    喬兆森從吳美玲手裏接過孩子,放在懷裏輕輕拍打著,過了不久,孩子便安靜下來,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眨巴眨巴。


    喬兆森一時恍惚,這孩子的眉目跟她真的像極了,尤其這雙又大又圓眼睛,跟她的簡直一摸一樣。


    二年後


    這是條淩亂而擁擠的住宅區,陳舊而破敗的老房子貼著各類廣告紙,街道狹窄而淩亂,樓下基本是各類小店鋪,早餐店、理發店、川味小飯店、性保健用品店等。


    街道的盡頭有個籃球場,據說是某街委會集資建造的,又作“幸福小學”的操場用。


    “七寶,回家吃飯了。”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聲,聲音很好聽,有著少年特有的清冽幹淨。


    慕筱白抬頭,對站在不遠處的少年揚唇笑笑:“快過來,螞蟻正在搬家……”


    少年走到慕筱白身邊,蹲下身子,幽幽說道:“因為快下雨了,所以正在搬家呢。”


    “我知道,上次你就跟我說過。”慕筱白較真地說,“所以這次我專門過來看他們搬家的……”


    少年歎了口氣:“你還真……童真。”


    慕筱白翻轉撲在少年身上,拿起他的手臂咬下去:“紀良生,你再說我天真,我就咬死你!”


    紀良生眼裏噙著一抹笑意:“說你幼稚還不承認,你現在的行為就異常幼稚。”


    慕筱白反駁:“你……年少老成……”


    紀良生摸了她的腦袋:“不錯,現在用成語挺溜的,有進步。”


    慕筱白笑嘻嘻:“那是我聰明啊,上次你給我的課本我全記住了。”


    紀良生也笑:“是啊,記性倒挺好的,怎麽就會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呢……”


    慕筱白垂下眸,然後突然泛起一絲眸光,拉住紀良生的胳膊說:“你說,我會不會是天使啊?”


    紀良生拉過她的手,淡淡問道:“你又向隔壁的小麗要了不少少女雜誌吧?”


    慕筱白臉頰微紅,低著頭說:“是她主動給我的。”


    紀良生在心裏輕笑起來,不過臉上卻是一副教訓人的模樣:“說謊鼻子會變長。”


    慕筱白對紀良生這句話嗤之以鼻:“幼稚!你這話騙小孩子的吧。”


    繞過一條長長的街道,來到一所“幸福診所”麵前,在這條幸福街上,除了“幸福診所”外,還有好幾家診所,名字都取得挺好的,比如“健康診所”“惠民診所”等,不過多年下來,“幸福診所”的口碑最好。


    微微泛黃的白色牆麵大大寫著一個十字架,紀良生牽著慕筱白的手走上水泥砌成的台階,對她輕聲說:“等下媽問起來,別說是去看螞蟻了。”


    慕筱白點點頭:“知道,我等下跟她說我是看書去了。”


    “傻子才跑那麽遠看書……”


    慕筱白停下腳步,怨恨地說:“我不是傻子……”


    紀良生微微蹙眉,年輕的臉龐升起了一絲怒意:“是不是誰又罵你了?”


    慕筱白連忙點點頭:“你不在的時候,前街的小黃,後街的大黃,街口的黑子都罵我了,他們說我是傻妞……”


    紀良生微歎口氣:“告狀倒挺快的。”頓了下,說,“知道告狀了怎麽會傻呢……”


    慕筱白樂了:“是啊,那你要不要幫我教訓他們。”


    紀良生:“我太大了,跟他們小孩子計較不成樣子。”


    慕筱白不樂了。


    紀良生想了下,說:“晚飯後,我帶你去他們家父母那裏告狀,你知道的,大黃父親打他從來不留情……”


    “嘿嘿……”慕筱白笑出了聲,“最好是吊起來打。”


    走進醫療站,一位長相秀美的中年婦女正給一個老人紮針,處理好後,低聲交代了幾句,站起身後看見從外口走進來的紀良生和慕筱白,忍不住嗬斥說:“飯都涼了,怎麽才回來。”


    慕筱白小聲解釋道:“我去胖妞家看書了。”


    坐在長椅上打吊瓶的老人笑出聲,插話說:“你們家的童養媳不僅模樣長得好,還用功上進,真不錯……”


    紀琳珠揮了揮手:“算了,快去吃飯吧。”


    紀良生應了聲好,便帶著慕筱白越過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然後再走幾步往下的台階,來到一座用紅磚砌成的房子麵前。


    走進屋子,慕筱白便去廚房拿了兩個碗出來。


    紀良生瞅了她一眼,命令說:“先去洗手。”


    慕筱白悻悻地放下碗,走到外麵的一個水泵跟前,正要開始搖動鐵杆的時候,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便扶在鐵杆上方。


    “我來吧……”紀良生輕聲說道。


    慕筱白笑著生出手,開始清洗起來,冰涼涼的地下水灑在手背上很舒服,在金黃色的夕陽下,從下麵冒上來的地下水顯得亮晶晶的。


    慕筱白喟歎說:“紀良生,你以前是不是幫我搖過水泵啊。”


    紀良生冷哼聲:“昨天你的洗澡水就是我幫你搖的。”


    慕筱白恍然大悟說:“難怪,總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熟悉。”


    紀良生抿唇笑了下。


    紀琳珠是一個單親媽媽,紀良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慕筱白常從街坊領居這裏聽到關於紀琳珠的很多謠言,每當聽到不幹淨的話,她便扯著嗓子喊:“你們胡說,紀媽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然後一幫坐在一起聊天的婦女就笑著說:“七寶,我們又沒有說你的紀媽媽不是好人,你這兒媳婦太護短了吧……”


    慕筱白夾了塊五花肉到紀良生的碗裏,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開口問:“剛剛王大爺說的童養媳是什麽意思?”


    “他開玩笑呢。”紀良生頓了下,“以後大家如果問你是誰,你就說是我們家遠方親戚。”


    “哦,知道,紀媽媽已經教過我了。”慕筱白不死心繼續問紀良生:“那你倒是告訴我童養媳是什麽意思啊?”


    紀良生臉色微紅,把那塊肉夾進嘴裏細細地咀嚼著,過了會,說:“一個從小養大的媳婦……”


    慕筱白若有所思地問:“那我是不是你的童養媳。”


    紀良生想了下說:“原則上來說不是。”


    “為什麽?”


    “因為你不是我從小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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