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小院中,狂風大作,樹葉嘩嘩作響,院中站著一人,正是寧無書,此時她穿著一身絲綢長衫,沐浴在月光下,雙手自然地舒展開來,頭微微仰起,閉著眼睛,小嘴微張,但呼吸間卻能聽見呼呼的風聲。


    隨著她吸氣,小院裏所有的空氣便朝著她湧去,仿佛那裏是一個漩渦的中心,而隨著她吐氣,那些盤旋在她身邊的小旋風又呼啦一下子散開,變作一股狂風。一呼一吸,院子裏的風便來來回回地打轉。


    接著,寧無書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那些在她經脈中肆虐的狂暴氣勁依然如刀割如針紮,隻是那種劇痛的感覺在這五年裏,被漸漸適應了。風聲越來越盛,風也越來越大,終於,寧無書猛地睜開眼,把嘴張大,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還沒等那些風聚到她身邊,她便將雙臂抬起,像是掙脫枷鎖一般,奮力一掙!


    “轟”地一聲,一股恐怖的氣勁從她雙臂噴薄而出,形成了更加狂烈的風,這股風在院牆間衝撞,像是要突破這小小一方空間。可惜這股力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片刻,狂風便因為沒有後繼之力逐漸消彌於無形之中。


    寧無書有些不甘心,咬了咬牙,自語道:“再來一次!”接著再次張開嘴,貪婪用力地吸著氣。


    這一次她吸得更加快、更加狠,像是要把這片天地給吞到肚子裏,大量的空氣被她吸入體內,發出狂風悲鳴般的“嗚嗚”聲,寧無書的肚子也在短時間內膨脹了起來。而看她臉色,這一次比方才要痛苦許多,不知道有多少內勁在她的經脈中橫衝直撞著撕扯。


    從靈鏡門出來以來,寧無書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辦成了一件大事,還舉手投足間射殺了一個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但對於她來說,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雲飛玉說過,世人之所以需要計謀,是因為這是一種以弱勝強的方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可以通過布局謀劃,打敗遠強於他數倍的人。但在如今這個弱肉強食的天下,仍然唯有實力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寧無書深深地相信這一理論,她可以用精密的布局去對付強大的敵人,然而若是不給她布局的時間呢?如果敵人強過她百倍甚至千倍呢?唯有讓自己更強,才有辦法在複雜的江湖中多一分立足的本事。


    五湖四海之境,寧無書修煉了五年,從過去的每個月隻敢修煉一兩次,到現在每四五天就要練一次,對於那種超越人體極限承受力的劇痛,她也忍下來了。但在最近這幾年,她卻始終無法有所進境,在鳳凰湖境界卡了三年時間,現在仍然是一招出盡、力氣全無,如果是真的與人廝殺,一招結束後就再沒有再戰之力了。


    所以,她每一次修煉,都拚命想要突破鳳凰湖境界、達到雲夢湖境界,屆時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製力量的釋放了。接下來她要麵對魚龍衛、要麵對那個冷千秋,如果沒有自保之力,如何能行?


    想到這裏,寧無書把心一橫,更加瘋狂地運轉起五湖四海的心法,狠命衝擊那道關口。鳳凰湖與雲夢湖兩個境界的關口就在於人中穴,這個位置是任督二脈之交會點,平時修煉時,必須以舌尖抵上齶,溝通任督二脈,達到全身經絡接通,上下之氣通暢的效果。但若修成雲夢湖之境,任督二脈便不再需要這種粗陋的匯通方式,而是達成真正的融會貫通,屆時寧無書便可以輕鬆地控製內力地輸出速度與力度。


    然而在這一點上,五湖四海和大多數內功是一樣的,任督二脈想要達成融會貫通,十分地困難。對於很多修煉內功的人來說,這一步通常都是師父長輩幫助他們完成的,用他們數十年的精純深厚內力強行突破這一束縛,但寧無書卻沒有辦法,她隻能憑自己,即便是雲飛玉、白知一那般對內功研究冠絕天下之人,對於五湖四海這種特立獨行的心法,也束手無措。


    寧無書像今天這樣瘋狂衝擊關口,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到最後關口,那股氣勁都會從口鼻處泄出,導致衝關失敗。這一次的體驗與之前沒有什麽差別,很快寧無書便覺得氣勁要從嘴裏和鼻子裏衝出來,她拚命閉住口鼻,但那股氣勁還是像衝破了大堤的洪水一般,毫不留情地從寧無書這一片湖中湧了出去。


    這一泄,帶走的還有寧無書全身僅剩下不多的氣力。這與平時使用心法時一擊而出不同,這種瘋狂修煉所帶來的後遺症要嚴重得多,寧無書頓時跌落在地,從頭到腳,每一根手指、每一寸皮肉筋骨下都被巨大的空虛無力感充斥,連眼皮都沒有力氣抬起來,虛汗瞬間濕透了衣裳,仿佛變回了五年前那個剛剛開始修煉五湖四海的小女孩。


    見她倒下,一直在屋裏看著的小琴和小雅連忙出來將寧無書扶起,架著她到屋內去洗漱。對於這兩個小丫環來說,這個場景似乎已經不再陌生,自家小姐最近這一兩年總是這樣的,每幾天就要來一次,反正泡完澡慢慢也就恢複過來了,她們也不怎麽在意。


    這也是寧無書這次出來要帶著小琴與小雅的原因之一,如果她們不在,她連練功都不敢放開手練。想想自己衝關失敗後得在地麵上躺上一兩個時辰才能動,那得多慘啊。


    屋裏是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大木桶熱水,小琴小雅熟練地為寧無書褪去衣物、卸去妝容,將她放入木桶中。寧無書雖然連眼皮都抬不起,但意識與五感還是存在的。熱水裏有靈鏡門的草藥,是專門用來恢複力氣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寧無書無力地靠在木桶的邊緣,感受著藥浴慢慢在自己身上發揮作用。


    雖然動也不能動是蠻慘的,但是自打出了靈鏡門以後,她反而很喜歡這樣泡澡的這一個時辰。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是個女孩……


    霧氣騰騰的屋裏,寧無書整個人浸泡在熱水中,披著長長的黑發,隻露出一個腦袋,隨著力氣逐漸恢複,她睜開眼睛,抬起頭,舒服地吐了一口氣。究竟何時才能突破呢……也許真的像很多話本小說裏說的那樣,這種重要關口,恐怕還得在生死之間才能突破呢。


    隨著木桶裏的水漸漸變涼,小琴與小雅也掐著時間來到屋裏,伺候寧無書出浴。她的力氣還沒有完全恢複,從桶裏跨出時,依然需要兩個小丫環攙扶。在她裸露的潔白肩背上,卻可以看見幾道淺淺的紅痕,那是多年前在靈鏡門與一些野獸搏鬥時留下的傷疤。在小琴為她披上衣裳的時候,寧無書開口輕輕地說道:“小琴、小雅,一會兒我寫封信,你們幫我跑一趟腿,明天一早就出發……別這樣看著我,這次你們家小姐我自己恐怕擺不平了,得找幫手了。你們也不用怕,一路看著風景就過去了,不過你們還是得快一點,否則我就危險啦……”


    兩日後的傍晚,雁城外。


    一個慢悠悠的驢車走到了城外十數裏處。冷千秋望著遠處的城牆,擦拭著驢車上七零八落擺著的劍。這幾天下來,他用壞了兩把劍,殺了很多前來圍追堵截的魚龍衛,以及一些被魚龍衛收買的江湖人士。也許正是因為知道這一路上要殺很多人,他才帶了這麽多的劍吧。


    冷千秋好像一點也不著急,任由拉車的驢子搖搖晃晃地走,也不在乎自己行蹤暴露,魚龍衛一批批地來,他就一批批地殺,頭兩日殺得多,後來來的也就少了,怕是也不想再派人來送死喂劍,而是要聚齊一大批人來圍殺他了。


    不過今天有些奇怪,從早到傍晚,竟然一個來送死的人都沒有,這讓冷千秋有點不習慣。忽然,他耳朵動了動,聽到遠處傳來喊殺聲,卻顯然不是針對他的。他挑了挑眉,有些好奇。思索了一小會兒,便從板車上撿了兩把劍起來,隨意地背到背上,站起來伸了個大懶腰,身形一動,朝著那殺聲震天處悄然尋去。


    廝殺發生在一片茂密的林子裏。


    冷千秋身影如風似幻,沒有被任何人察覺,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處高大的樹冠隱蔽處藏匿著。林中,二三十個魚龍衛手中握著霄漢刀,警惕地四下尋摸,每一處草叢都要捅上幾刀,以確認這裏沒有藏著人。忽然,一名魚龍衛慘叫一聲,卻是腳下的土地就在他一腳落地時突然探出一個鋒利的刀尖,刺穿了他的一隻腳背,而下一瞬間,一支箭憑空襲來,直射這魚龍衛的麵門,那魚龍衛腳不能動,隻能勉力閃躲,但箭依然劃過他的麵頰,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其餘魚龍衛沒有顧及他,大喝著,朝著箭支飛來的地方追了過去。


    冷千秋看得眼光一閃,見其餘魚龍衛已經飛奔而去,便從樹上躍下,抬手出劍,那名腳背被刺穿的魚龍衛連喊都沒有來得及喊一聲,喉嚨口便被刺了一個透心涼。冷千秋看也不看他,揮手將屍體扔去,蹲下身去,看著地麵上那刀尖,秀美的臉龐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隨後,他刨開刀尖下的泥土,發現藏在這泥土中的卻是一個小小的木盒子,似乎是存在什麽機關,隻有人踩上來之後,才會觸發機關,讓刀尖探出,算是防不勝防的陷阱。


    “墨家機關術?公輸機關術?天樞穀機關術?”冷千秋將這小盒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有點不確定地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他看了半天,想將小盒子拆解開來,卻發現無從下手,若是暴力拆開,極有可能破壞其中精妙的機關。無奈之下,他隻能將這小機關收起,循著那些魚龍衛的方向而去。


    林子的那一邊,寧無書背著一把弓,一筒箭在奔跑。


    她從雲飛玉那裏順來的絲綢長衫被林子裏雜亂的樹枝鉤破了幾處,臉上手上也有不少泥土,顯得很狼狽。但對於她來說,此種感覺和當初在小島上每天清晨的練習是差不多的,反而還很有親切感。


    隻不過,這種親切感沒有辦法保持太久。


    奔跑中,寧無書猛地停下腳步,強行止住前衝的慣性,同一時間,一名魚龍衛不知從哪裏躍出,一刀狠狠劈下,刀刃幾乎是貼著她的鼻尖削下,直接砍入了泥土中。


    “這個蕭良暉,也太狠了,做戲做到這份上,這些魚龍衛該不會根本不知道我是‘自己人’吧?還真是天衣無縫啊!”寧無書在心中罵了一聲,麵對眼前這個魚龍衛卻是絲毫不敢放鬆,向後躍起,兩隻手飛快地取出弓箭,對著那魚龍衛開弓便射。


    這麽近的距離,那魚龍衛根本閃躲不及,但寧無書為求速度,精確度也有所偏差,這一箭射中了魚龍衛的左肩,他悶哼一聲,不顧左肩的劇痛,再次舉刀撲來。


    寧無書來不及再次開弓,便右手舉著弓來抵擋,格擋開了這一刀,左手同時在腰間一摸,朝著魚龍衛的麵門,將手一張。


    這魚龍衛下意識偏頭躲閃,卻發現寧無書的手裏什麽都沒有,而人已經借著這一瞬間的功夫退避到了丈許開外。魚龍衛大惱,怒吼一聲,撲來一刀,這一刀毫無花招,一往無前,是放棄了防守的全力攻擊,顯然他將寧無書看作了一個隻會小手段的平庸之人。


    “哼,當我在靈鏡門這五年是吃素的啊!”寧無書見這魚龍衛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不禁心中也有些惱怒。她雖然沒有係統地練過武,平素也愛用一些小手段,但在小島上的訓練卻是每日與豺狼虎豹廝殺過來的,還每隔幾天就去看看那些島主是怎麽教徒弟的,不時與同齡的靈鏡門弟子切磋切磋,若真論武功,一個小小的魚龍衛,當然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魚龍衛這一刀沒能砍到寧無書,手腕處卻傳來了劇痛。寧無書不知何時將弓扔到了地上,右手中握著一支箭,反身欺到了魚龍衛貼身處,以背靠來,箭尖在他手腕用力處一劃,使他痛得棄刀,同時左手抬肘,向後一頂,一肘子惡狠狠地打在了這名魚龍衛的小腹處。


    “啊!”魚龍衛慘叫一聲,隨後整個人便飛了起來,那是寧無書扔掉了箭,抓著他棄了刀的右手,來了一個過肩摔。


    煙塵飛起,魚龍衛重重摔在地麵上,失去了意識。


    雖然心中有點得意,但寧無書沒功夫表現出來,因為不遠處那密集的腳步聲已經逼近了,她隻能撿起扔在地上的弓箭,再次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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