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書完全無視一整個船艙中同齡人的不解目光,抱起她懷中巨大的包袱,慢慢站起來,跟著中年人走了出去。


    少年們所處的船艙位於大船的底部,而在此之上,足有三四層船艙。寧無書低著頭,盯著前方中年人的腳後跟,一言不發,中年人也沒有說話,雙手自然地在身側擺動,看上去像是在散步一樣。


    兩人不快不慢地沿著樓梯往上走,一直走到了最高的那一層船艙。到了這一層,外麵就是甲板了,而艙中也不像剛才少年們所待的那個船艙一樣空空蕩蕩,靠著甲板的一間像是個議事廳,往裏看還有幾道門,還有裏屋。


    中年人領著寧無書一路往裏走去,穿過兩道門,來到一個小房間。小房間明顯是一個臥房,一張小方桌上散亂地擺著幾本書,除此之外是一個北方的大炕,炕上盤腿坐著一個光頭。


    寧無書從小生活在南方,從未見過炕這種東西,多看了幾眼,在了解這玩意兒的功能應該和床差不多後,將目光投向了炕上坐著的人。


    此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身材極瘦,但骨架非常地大,即便盤坐著,也能看出來此人恐怕有七八來尺的身高。看得出來這個光頭漢子不太適應夏天炎熱的氣候,光著膀子拚命地搖手裏的破扇子,嘴裏喃喃自語:“媽的,老子還在這破船上整了個炕,有個屁用,過了秋老子就回去了,整個破炕有個屁用……”


    中年人帶領寧無書來到這個漢子麵前,恭恭敬敬地抱拳作了個揖:“穀主。”


    被稱為穀主的漢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把扇子往門口一指,一臉熱得不想說話的表情。中年人意會,朝寧無書道:“你留下。”,說完便徑直走出了小房間。


    漢子抹了把汗,看了眼寧無書,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爹和我以前有交情,喊我照顧照顧你,我叫閻王笑,你可以叫我一聲閻叔,以後有啥麻煩,都可以找我幫忙。”


    寧無書一聽到“你爹”兩個字時,就把頭低了下來,似乎並不想聽這閻王笑說話,隻是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包袱。


    閻王笑冷笑一聲:“小娃娃,包袱裏有啥?給閻叔看看唄?”話音一落,也沒管寧無書同不同意,伸手一探,在空中作出了個虛抓的動作,寧無書便覺得雙臂中傳來一股大力,懷中包袱不受自己控製地向外飛去。寧無書連忙加緊手中的力道想要抱緊包袱,但仍是在做無用功,在閻王笑隨手拈來的一招下,包袱最終還是飛了出去。


    寧無書像隻小狼般咬緊了牙,眼中露出一股決然的狠色,立即就要撲將上去,但閻王笑用一隻手抓住包袱後,另一隻手輕描淡寫地伸出一指虛空一彈,寧無書便被擊中了不知道哪個穴位,整個人渾身酥麻,腿腳無力,原地坐了下來,隻能惡狠狠地盯著閻王笑。


    “不用這麽看著我,你爹和我以前有交情,我不會欺負你的。”閻王笑一邊繼續扯著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一邊打開了包袱。


    包袱最上方自然就是方才被寧無書塞進去的靈牌,除此之外,還有幾件日常衣物,以及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的……各種零嘴小食。這些小食基本上包羅萬象,瓜子花生蜜餞糕點……甚至好像還有雞腿包子一類的東西,這讓閻王笑產生了一瞬間的錯愕,原本怒氣衝天的寧無書也忍不住紅了紅小臉。


    不過閻無書也並沒有針對這些零食發表什麽意見,而是拿起那個木頭靈牌看了幾眼,讀道:“先……先妣寧母林孺人閨名茉白生西蓮位……你媽的牌位?”接著便是搖頭笑了笑,直接手一揚,把這個牌位從小房間的窗戶口拋了出去。從這個窗口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外邊就是大湖了,所以閻王笑這一扔,可以說是直接把牌位扔到鏡湖水裏去了。


    似乎沒有料到閻王笑說扔就扔,寧無書硬是愣了三四秒的時間,而後才猛然發出尖利的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她來說,現在早已是舉目無親,娘親的牌位便是自己小小生命唯一的寄托,閻王笑此舉無異於再殺了她娘一次。寧無書原本一個小小的嬌好少女,此刻滿麵通紅,她原本就極大的眼睛此刻異常的亮,惡狠狠地瞪著閻王笑,眼睛裏像是要噴出刀劍的光芒來,即使是被閻王笑一指點在了地上,此刻也強行掙紮著要爬起來,渾身上下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要和麵前這個可惡的光頭拚命,哪怕她自己身上毫無縛雞之力……


    “叫個啥勁,耳朵都給你叫聾了。你媽又沒死,要這牌位有個屁用啊。”閻王笑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在地板上掙紮的寧無書,一邊摳著耳朵,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看寧無書還是一臉要殺人的表情,於是又似笑非笑地說道:“來,你告訴我,你原本是不是想找個機會溜回杭寧,把那個害死了你媽的……你爹的大老婆給幹掉?就算幹不掉,也要想辦法同歸於盡?哎呀,看你這表情,恐怕是知道自己的水平,原本就想同歸於盡啊。嘖嘖嘖,小小年紀還挺狠的嘛。”


    閻王笑幹巴巴地笑了一聲,順手從寧無書的包袱裏抓出一把瓜子磕了起來:“你爹那個大老婆沒事就欺負你們娘兒倆是吧,連帶著她兩個兒子也沒事就欺負你們對吧,完了你媽和你都挺倔不給人麵子,人就欺負得你們更狠。某天生氣了就找了個理由把你媽弄死了,還想順帶弄死你,你爹想想覺得畢竟你也是他女兒,所以找了個家丁連夜把你運出了寧府……然後等你睡醒了,就在這了,是也不是?”


    “這些都是你爹告訴我的。你媽雖隻是個侍妾,但畢竟和寧良那老小子一起生活了十來年,多少還是有點感情,他不至於看著你媽死了也不管。但是他大老婆好歹是個皇親國戚,他也惹不起,隻好裝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實際上,早把你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你還別不信,這事兒就是他托我辦的,把你媽從寧府送走的就是阿文,噢,就是剛才帶你來那人,不信你一會兒自個兒問他去。”


    看到寧無書逐漸放鬆下來的表情,似乎是開始相信了。閻王笑得意了晃了晃腦袋,又往嘴裏扔了一枚瓜子:“你老爹是個做官的,做官的腦子裏都是亂七八糟的算計。當年老子還是個小混混的時候,書生寧良救過我一次,但後來寧良做了官,就經常托我幫他辦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嘿,要不是老子夠義氣,念著他當年的恩情,又看他還算是個人,早就做了他了。不過嘛,你老爹也有算不到的時候,他可料不到,老子不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人,這次托我帶你跑路……嗬嗬嗬嗬嗬,小娃娃,想不想知道,咱這是去哪呀?”


    寧書無已經逐漸被他說服,雖然對於自己娘親沒死的事情還半信半疑,但整個人已經沒有剛才那種充滿了死氣的感覺,頭也抬了起來,剛才因為憤怒而湧出的淚水還未幹透,瑩瑩地掛在睫毛上,緩緩地回答道:“是……五大隱宗?”


    直到這會兒寧無書放鬆了表情又抬起頭來,閻王笑才終於能好好地打量了一下麵前這個小姑娘,不由幹笑了一聲:“不愧是那人的孩子,這麽小就這麽漂亮……你說五大隱宗?嗬嗬……”閻無書卻沒有接這個話,又把話題扯了回去:“說說看,你現在知道你娘沒死了,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寧無書愣了愣,有點沒反應過來。在她的腦海裏,自己始終還處還是在那個火光衝天的晚上。那天晚上自己沒忍住辱罵,和寧良的兩個兒子打了一架,打哭了一個打跑了一個,哭了的那個狠惡惡地衝著自己說:“我娘馬上就要殺了你們了!”話音剛落,娘親待著的院子那邊就冒出黑煙,有人大喊著“走水了!”,當自己飛奔回去時,竟然看到火光衝天的院牆裏,有一個凶神惡煞的魔影提著把大刀在走來走去……


    後來的事情就模糊了,隻記得有人在追自己,但是憑借瘦小的身體,寧無書總是能找到躲藏的地方,剛才被扔出去的牌位,也是從一家白事店裏偷出來自己刻上的,除此之外,好像還偷了不少東西,吃的穿的……再後來是怎麽來到這艘大船上的呢?想起來了,是寧良找到了自己,說對不起自己母女,說會安排好一切,讓自己來學武……但是這一切她都覺得恍恍惚惚不像真的,滿腦子都是那個恐怖的黑**影和那句“殺了你們了!”一直在回蕩,現在聽到閻王笑說,娘親竟然沒死,又問到了今後如何打算,這才慢慢地緩過了神來。


    寧無書下意識握緊了拳頭,腦中又回想起娘親病倒在床上時無力的模樣。我們母女如此無害,你一個皇親國戚,為什麽總要和我們過不去?為什麽要這樣來殺我們?東方薇……你和你的兩個兒子,我一定會殺了你們。


    終於,在閻王笑那微眯的雙眼的注視下,寧無書緩緩開口道:“寧良說是送我來學武的,那我就來學武。以後,我會回去殺了那個……那個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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