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意是天下盟內最年輕的堂主,然而武功卻並不遜於其他德高望重的股肱之臣,因而極受盟主青睞。


    他一進門,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安廣廈立即大笑起來:“小鍾來了。”


    鍾意走到他麵前,雙手拱在胸前,彎腰行了一禮,朗聲道:“屬下拜見盟主,願盟主長樂安康。”


    “看座。”


    龍淵廳坐北朝南,廳中擺著兩排交椅,東側第一把交椅上坐著一個墨藍錦袍的中年男人,正是明日閣主常風俊,第二位坐著不醉酒坊的掌櫃金縷雪,第三位為天極寨霍傷,第四位烈雲堂雷厲,而第五把交椅卻是空著的。


    鍾意在西側第六把交椅上坐下,樂無憂低眉順眼站在他的身後,童子送上茶水,鍾意端起茶杯,撥了撥水麵的茶梗,借著喝水的樣子輕聲道:“那個空位本該是赤炎門主馬飛沙。”


    樂無憂了然,順著西側的交椅數過去,果然第九把也是空著的,應該就是繡春堂主龍天霸的席位了。


    “咳咳,”安廣廈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沉聲道,“諸公百忙之中前來與會,安某不勝感激。”


    常風俊道:“大哥不必客氣,此番江湖風波乍起,我等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自然要前來探討一番才行。”


    “魔穀……”金縷雪低吟一聲,“數月之前,赤炎門主馬飛沙一家慘遭滅門,據悉就是魔穀所為,事發之時霍寨主和鍾堂主都在場?”


    鍾意點頭:“不錯。”


    霍傷道:“殺害馬門主一家的凶手已經伏誅,是魔穀餘孽偽裝成馬門主新娶的妾室,伺機而動,製造了這起慘劇。”


    “哼,”坐在常風俊身側的一個龍夫人冷哼一聲,“年過花甲還娶十八少女,馬飛沙死不足惜。”


    此言一出,龍淵廳中頓時一片寂靜,在座不乏有妻妾成群的,聞言紛紛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有聽見她的嘲諷。


    常風俊歎氣:“夫人……”


    鍾意低頭喝茶,用杯蓋擋住嘴,小聲對樂無憂道:“你放心。”


    樂無憂正看著眾人尷尬的樣子傻樂呢,聞言一愣:“什麽?”


    鍾意眼角夾出一絲促狹的笑意,低聲道:“我不會納妾的。”


    “……”樂無憂一噎,板著臉道,“好好喝你的水,怎麽沒嗆死你呢?”


    眼看著話題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歪走,安廣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馬門主之事我已看過鍾堂主快馬送來的案宗,手段極為惡劣,更有繡春堂主的命案,可見魔穀此番,是對著天下盟而來的。”


    “魔穀餘孽的報複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卻隻敢挑遠在江城的赤炎門和實力最弱的繡春堂下手,也是令人不齒,”常風俊滿麵鄙夷,伸手將裝飾華麗的佩劍重重放在茶幾上,冷冷道,“若是魔穀但凡有一絲膽氣,不妨去往長安,我的華鋌飛景已多年未開殺戒。”


    樂無憂脊背忽地一僵,目光死死盯著那柄長劍,臉色煞白——那夜天闕山漫天的殺氣中,他曾見這柄長劍大開殺戒、痛飲鮮血。


    一隻溫暖的手伸了過來,攥住他冰涼的手掌,絲絲暖意沿著指尖傳至四肢百骸,樂無憂低頭,看到一雙溫柔沉靜的雙眸,不由得心頭一絲酥麻,唇角顫抖著,笑了起來。


    鍾意拍了拍他的手背,轉頭看向正在熱烈討論的人們。


    安廣廈沉聲道:“今天邀請各位過來,一則共商剿殺魔穀大計,二則選出三位合適的人選,補上天下五佬和三莊六堂的空缺。”


    霍傷問:“赤炎門與繡春堂不是兩位嗎?怎會是三位?”


    坐在西側第一把交椅的老者啞聲道:“老朽年邁,一月之前在金陵受了點傷,竟纏綿病榻多日,久久無法恢複,可見我如今的實力已經對不起這把交椅了。”


    眾人一驚:“丁莊主?”


    老者正是當日在白衣夜宴上出手阻攔樂無憂的漱石莊主丁幹戈,鍾意歪頭看向他,不由得眉頭微皺,心想那晚這老東西跟隻老耗子似的能得不行,現在竟然說自己纏綿病榻?再說,那天晚上雖然混亂至極,然而不論樂無憂還是蘇餘恨,都並沒有對這老耗子出手,他哪兒受的傷?


    丁幹戈咳了兩聲,坐在交椅上對眾人拱了拱手:“下月冬至日,老朽將在漱石莊中金盆洗手,從此恩怨情仇一筆勾銷,敬邀諸公前來做個見證。”


    “丁公多年來為天下盟立下汗馬功勞,”安廣廈慢慢道,“十年前奇襲天闕山便是丁公的良策。”


    “哢嚓……”一聲悶響。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站在鍾意身後的隨從竟生生將紅木椅背攥得粉碎。


    常風俊眼神倨傲地看過來,視線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淡淡道:“鍾堂主身後這位朋友以前從未見過。”


    鍾意臉色未變,搖著紙扇雲淡風輕地說:“大概因閣主不常去江城的緣故。”


    樂無憂雙手抱拳,低頭道:“小人名叫鍾情,是鍾堂主的小廝。”


    “鍾情?”常風俊漠然道:“我看你身量倒是習武的好材料,抬起頭來我看看。”


    樂無憂緩緩抬起頭,極力控製住眼中沸騰的恨意,眼眸低垂,沒有與常風俊對視,亦沒有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狐疑。


    鍾意懶洋洋地笑了一聲:“常閣主對我的小廝這麽感興趣?不如我送給常閣主如何?”


    常風俊一怔。


    “哈哈,”鍾意促狹道,“開個玩笑,他可是我的心頭肉,誰要我都不給。”


    常風俊頓時臉色黑了下來。


    安廣廈道:“鍾堂主,我記得你以前來盟總,帶的都是一個叫九苞的婢女。”


    鍾意笑道:“既然是婢女,總有些不方便的地方,男女授受不親嘛,九苞這幾年長了歲數,脾氣越發大得很,有時我都指使不動她。”


    金縷雪大笑道:“是你脾氣太好,硬是把一個婢女養成了大小姐,等到來日九苞出閣,你這主子八成還要舍不得。”


    “既舍不得,便留在身邊,”丁幹戈道,“婢女收做姨娘也不是什麽奇事。”


    龍夫人臉色冷峻,重重地嗤了一聲:“哼。”


    眼看著話題再次歪到了無法控製的方向,安廣廈斂了斂神色,正色道:“請諸公移步演武台。”


    眾人走出龍淵廳,鍾意留到了最後,圍著樂無憂轉了一圈,笑眯眯道:“鍾情?這個名兒不錯,我喜歡!”


    樂無憂橫他一眼,抬腿往外走去。


    鍾意朗聲大笑,搖著扇子走在他的身側,眼睛一刻不離地黏在他的臉上,嘴裏念叨著:“鍾情……鍾情……嘿,鍾情……啊哈哈哈哈……”


    樂無憂深吸一口氣,慪得腸子都快青了,簡直想回到方才,將那個胡言亂語的自己掐死。


    鍾意笑了半天,漸漸止住笑意,低頭在他耳朵上偷親一下,輕聲道:“一月之內,丁幹戈必死無疑,你放心。”


    樂無憂吃了一驚,抬起眼去,冷不丁撞進他點漆般的眸子,隻見裏麵深不見底,滿滿的全是自信與堅定。


    內心一股暖流緩緩淌過,他動了動嘴唇,喃喃地說:“多謝。”


    “不許再說多謝,”鍾意哼了一聲,斜眼瞥著他道,“我會生氣的,警告你啊,鍾情!”


    樂無憂笑容一滯,咬牙切齒:“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鍾意嬉皮笑臉:“不信。”


    “……”樂無憂噎住了。


    兩人邊走邊嬉鬧,沒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常風俊緩步走在一側,不動聲色地轉頭看向樂無憂,眼眸中一絲疑慮越來越深。


    安廣廈走在他的身邊,低聲道:“二弟覺得那個鍾情什麽不妥?”


    “他的身形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嗯?”


    “一個死了多年的故人。”


    安廣廈抬眼也看向樂無憂,老辣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也跟著變了顏色。


    常風俊道:“等一下我讓人試一試他的功夫。”


    眾人來到演武台邊,台上正有幾個少俠在比試武功。


    金衣的少年一個淩空回旋將對手踢下演武台,自己利落地轉身,穩穩落在台邊,雙手抱拳,朗聲道:“承讓!”


    台下一陣叫好聲。


    一個人對安廣廈恭維道:“少盟主年少有為,真是武林之幸啊。”


    這種馬屁聽在哪個父親的耳中都會十分受用,安廣廈捋著下巴上的短須,容顏大悅,笑道:“哎,過譽了,犬子心性浮躁,不堪大用,不過是仰仗有幾分天資,方才磕磕絆絆把紫微劍法練到第三重而已。”


    人們一聽,紛紛稱讚:“少盟主不過十五六歲,已經突破三重紫微劍法,堪稱少年奇才啊。”


    安廣廈哈哈大笑:“既然諸公如此看重這小子,那不妨這第一輪比試就從犬子開始吧,諸公皆可上台挑戰,本輪獲勝者,即可執掌廣陵繡春堂。”


    話音剛落,一個彪形大漢便飛身而出,落在演武台上發出一聲巨響,聲若洪鍾:“雍州虎狼門弟子劉山,前來討教!”


    安濟抱拳施了一禮:“天下盟安濟,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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